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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声音,玉玲珑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玉老夫人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梅姨娘身穿一件桃红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轻轻走了进来,见玉玲珑坐在床边,笑着行了个礼:“四小姐也在?四小姐真是孝顺。”
玉玲珑默不作声,她心里一直对这个梅姨娘带着些许戒备,不愿与其有过多的往来。
虽然她并不关心玉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是也知道,这个跟玉将军从北疆到京城的梅姨娘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才进玉府没几天,她就已经稳稳地占据着玉将军专宠的地位,若不是身份所限,她甚至已经隐隐有超过慕氏的势头。
就像现在,其他人都被玉玲珑轰了出去,只有梅姨娘还敢进房来看望玉老夫人。
梅姨娘站在玉老夫人的窗前,微笑着说道:“这是老爷从北疆带回来的人参,特意留给老夫人的。”
玉玲珑恍若未闻,只扫了一眼移开了视线。
梅姨娘哪里是来送人参的,分明是想接着送人参的事,彰显自己的地位。
玉将军带回来的东西,不给慕氏,却给了梅姨娘,显然是十分看重梅姨娘,
玉老夫人没看梅姨娘,淡淡的点点头,一旁的映寒便从梅姨娘手中接过了盒子。
梅姨娘知道,玉老夫人这是收下了,脸上的笑容不禁又加了几分,上前柔声说道:“老夫人您身体不好,往后就让梅儿来服侍您吧。”
玉玲珑不动声色地看着梅姨娘向玉老夫人献着殷勤,看来这个梅姨娘很会审时度势,前段时间看玉玲珑风头正盛,便常去品兰苑找她说话,现在见玉老夫人生病,更是想要趁机增加和玉老夫人相处的时间,借以巩固自己在玉府的地位。
也难怪她,孤身一人跟着玉将军从北疆来到京城,玉将军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自己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依靠,除了到处钻营献好,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只不过,梅姨娘太小看玉老夫人了,玉老夫人虽然性子直爽,可是并不是个傻子,梅姨娘这点儿小心眼,又怎么能瞒得过她。
再说,梅姨娘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些,别说玉老夫人房里一大堆丫鬟婆子服侍着,就算需要儿孙来尽孝,还有正经的儿媳妇慕氏,以及孙子孙女好几个,又怎么轮得到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在玉老夫人面前连奴婢都不肯自称,一口一个梅儿,当玉老夫人和玉鹏一样好糊弄吗?梅姨娘想要拍玉老夫人的马屁,这次恐怕是要拍在马蹄子上了。
果然,玉老夫人听了梅姨娘的话,眼睛都没抬,冷冷地说道:“鹏儿三日之内便要启程,你怎么不去收拾收拾东西?”
梅姨娘一怔,勉强笑了笑,说道:“老爷出门的东西,梅儿已经收拾好了……”
玉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自己的东西,也收拾好了?”
梅姨娘这次彻底震住了,她愣愣地看着玉老夫人:“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玉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跟鹏儿从北疆来的吗?这次鹏儿要去南疆,难道你不跟着去!?”
梅姨娘的脸顿时变白了:“我……”
看见玉老夫人立时竖起来的两只眉毛,梅姨娘慌忙改了口:“奴婢……奴婢也要去?”
玉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你要是不跟去,谁来服侍鹏儿?再说——”
不屑地扫了梅姨娘一眼,玉老夫人继续说道:“——鹏儿身边没人,保不齐又要纳几个姨娘,我们府里可不是那么没规矩的地方,什么猫儿狗儿都拉进家里来!”
梅姨娘被玉老夫人劈头盖脸的几句话骂得眼泪盈盈,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看着实在让人可怜。
只不过,这房里的几个人,可是不会欣赏她这副泪莹于睫的美人神态的。
玉将军去北疆三年,回来却带了一个姨娘,要是此事传扬出去,玉将军的声名定是要受损。虽然此事也有玉将军自己立场不坚的原因,可是玉将军的小厮王勇早就说过,梅姨娘本是玉将军从乱军里救下来的,后来才变成了姨娘,再看看梅姨娘进了玉府这么短的时间,就到处巴结的模样,想也知道,这女人也是个贪慕富贵的虚荣女子。
这样的女人,玉老夫人怎么可能会给她好脸色?
看着玉老夫人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梅姨娘知道此事已定,只得强忍住眼眶里的眼泪,给玉老夫人行了个礼:“是,奴婢遵命。”
梅姨娘退了出去,玉老夫人吩咐下人的话却陡然在她身后响起。
“让董姨娘带着元哥进来,我要见见我的孙儿。”
梅姨娘身形一滞,娇艳欲滴的嘴唇立时被咬得死死的,顿了顿才走出了房间。
同样都是姨娘,为什么玉老夫人对董姨娘却另眼看待?还不是因为人家生了个孙子!
看着董姨娘拉着玉维元,低眉顺眼地走进去的时候,梅姨娘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迟早,这份家业都将会是我的!
……
房内,因为有玉玲珑在场,玉维元显得十分乖巧,进了房就走到玉老夫人床边,稚气地说道:“祖母,你生病了吗?疼不疼?”
玉老夫人见了这个最小的孙儿,脸色柔和了许多:“乖孙儿,祖母不疼,祖母就是有点儿累。”
玉维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董姨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夫人。”
玉老夫人看着董姨娘,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明儿,你没事就过来服侍我吃药吧。”
一直没说话的玉玲珑听了这话,看向玉老夫人,正遇上玉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玉玲珑随即便明白了玉老夫人的意思,现在府里慕氏虽然是主母,却和玉将军貌合神离,权势已经日渐式微,而刚才那个梅姨娘,年纪轻又有心计,尤其还是得了玉将军的宠爱,只怕不用很长时间,梅姨娘就会在府里拥有自己的地位和势力。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植另一股势力来制衡梅姨娘,在玉府里,董姨娘出身清白,又有一个儿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玉老夫人只是让董姨娘来侍药,这件事虽小,却是向府里所有人暗示,玉老夫人是看重董姨娘的。
事关玉府内院的事宜,玉玲珑选择了冷眼旁观。
听了玉老夫人的话,董姨娘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头垂得更低了:“只怕奴婢笨手笨脚,服侍不好老夫人。”
玉老夫人淡淡地一笑:“若是不得空儿,那便算了。”
玉老夫人给了董姨娘机会,可是要想要跟梅姨娘争宠,大部分还是要靠董姨娘自己,要是她自己不上进,谁都帮不了她。
董姨娘赶紧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老夫人。”
玉老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先下去吧。”
董姨娘这才拉着玉维元,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玉老夫人大概是说了半天话,有些乏了,她闭上眼睛,任由凝霜给她轻轻按摩着太阳穴,缓缓地说道:“人老了,偏偏放不下的东西越来越多……”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睡着了一般,却又透着无限的怅然:“我想见你五妹妹了。”
……
倏忽两日过去,玉老夫人的身子不但没见好,反而看着病势沉重起来,玉将军和慕氏为了能不去南疆,求亲告友却毫无进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压根没时间来看望玉老夫人,只有慕氏每天遣个婆子来送些滋补的药汤,装个样子而已。其他的人见慕氏不上心,也不过是早上来敬善堂外问候一声便回去了,只有董姨娘从那天玉老夫人吩咐过以后,第二天一早就让小丫鬟搬了她的铺盖来,竟然真的就在玉老夫人房里服侍下了。
玉玲珑每天去敬善堂看望玉老夫人,也知道玉老夫人这是心病,更何况上了岁数的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么激了一下,只怕要将养几个月才能见好。
这日晌午,玉玲珑刚刚从敬善堂回来,正好在花园里遇上了崔妈妈。
崔妈妈正引着一个身着青花褙子的中年妇人进园,见了玉玲珑,赶紧让出了道路,陪着小心的笑脸道:“四小姐好。”
玉玲珑淡淡地点点头,扫了崔妈妈身后的妇人一眼,这一眼,却让她脚步略顿了顿。
那中年妇人相貌并不出众,个子中等,体态微丰,一身半新不旧的褙子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十分齐整。她的皮肤带着些许病态的白净,平凡无奇的脸上面无表情,略显厚重的眼皮垂着,看不清楚眸子里的神色。她通身上下透着一种隐隐的气度,很显然,这妇人不是普通人家的仆妇。
见玉玲珑打量的样子,崔妈妈说道:“四小姐,这是夫人特意请来的刘宫人,要在咱们府里住上一段日子,教导小姐们规矩礼仪。”
宫人,宫里的女官?难怪看着不一样。
玉玲珑淡淡地点点头,抬步便要离去。
刚要走,刘宫人却忽然出声止住她:“四小姐请留步。”
玉玲珑秀眉一挑,看向她,只见刘宫人抬起头,说道:“四小姐虽然出身将门,却也是一位千金小姐,请您注意行路的姿势!第一,迈步时,双脚距离不能超过一尺;第二,走路的时候,裙裾不能掀起——”
见刘宫人这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教学状态,崔妈妈不但没觉得高兴,反而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刘宫人初来乍到,还不知道玉家四小姐是个什么角色吧,竟然张嘴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教训起来,是不想要命了吗!?
玉玲珑看着这张振振有词的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教导:“怎么,你现在就要给我上课!?”
刘宫人似乎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笑,仍然是一副严肃的神情:“四小姐,您身为世家小姐,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分寸,像您刚才这样打断别人说话,是极其没有教养的行为——”
崔妈妈见刘宫人还在说话,尤其是说到玉玲珑“没有教养”的时候,顿时吓得肝胆俱裂,赶紧伸手拉过刘宫人:“您还是先跟着我去见过夫人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宫人根本没领崔妈妈的好意,毫不犹豫地甩脱了崔妈妈拉扯的手,继续说道:“我既然受了夫人的嘱托,自然要好好地教导府上的小姐……”
玉玲珑冷冷地说道:“教导?就凭你!?”
笑话,姐轮得着你来教导?你算哪根葱!?
俏生生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四周是争相怒放的各色花朵,却丝毫掩盖不住玉玲珑周身四射的凌厉芳华:“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别让我下次再看见你!”
刘宫人想必是没见过这样的小姐,被顶撞得一愣,白净的面皮不禁微微涨红了:“四小姐,这可不是大户小姐能说的话。”
崔妈妈魂都快被吓飞了,恨不能立刻上去捂住刘宫人的嘴,死命地拉着她,只想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玉玲珑再不屑看她们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身后,远远地传来刘宫人恼火的声音:“你们府上这是哪门子的小姐,简直比公主还难伺候!”
玉玲珑冷冷一笑,她倒是很想知道,这位刘宫人会怎么教导那些玉家的小姐,等她看到那些没了头发没了牙齿的“千金小姐”,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
晚间,玉玲珑用过了晚饭,靠在榻上喝着茶歇息。
窗外花影浮动,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飘了进来,给夜色披上了一层芬芳的外衣。
望着窗纸上的黑影,玉玲珑蓦然发现,那个黑衣人,竟然真的消失了。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绪从她心头划过,似乎是有些怅然,随着黑衣人的消失,曾经山路上亲眼见过的血腥屠戮仿佛一场梦,让她几乎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疑团未解,却已经都随着他消失了。
这样也好,只要能过上平静的日子,那些谜题的答案,不知道也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将玉玲珑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用看也知道,在她院子里敢这么没规矩地放声大笑的丫头,也就是灵儿了。
果然,下一刻,灵儿笑盈盈地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萱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说了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么高声大气的,扰的人不得清静。”
灵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有好事呢,小姐不会怪我的。”
玉玲珑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头轻轻地抿着茶,玉府能有什么好事,有好事也跟她没关系,除非是玉老夫人的病好了。
灵儿也不用玉玲珑追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姐就要添一个弟弟啦,算不算好消息?”
萱草惊讶地抬起头来,道:“你说什么?小姐哪有什么弟弟?”
灵儿笑嘻嘻地说道:“真的,我是刚从外面听到的消息,咱们那个新来的梅姨娘,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啦!”
玉玲珑眉尾一挑,梅姨娘有身孕了?
想起前几天在玉老夫人那里,梅姨娘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模样,再想想明天就是冯尚书命令玉将军去南疆赴职的最后期限,玉玲珑冷冷一笑。
梅姨娘这身孕,来的还真是既不早,也不晚。
要是早点儿公布这个消息,梅姨娘势必会引起慕氏的嫉恨和排挤,恐怕在玉府连脚跟都站不稳;要是晚点儿公布,那她明天就逃不脱跟玉将军去南疆的命运。
灵儿津津有味地说道:“听说老爷高兴得不得了,梅姨娘院子里那些婆子丫鬟,个个儿都赏了一串铜钱呢!”
萱草毕竟年纪大些,想了想问道:“那梅姨娘,明儿就不用走了吧。”
灵儿说道:“那是自然,老夫人听说梅姨娘有了身孕,还打发了个自己身边的婆子过去服侍,说是什么有经验的……萱草姐姐,什么叫有经验啊?服侍人也要有经验吗?”
萱草忍不住笑道:“小丫头,就知道东问西问,也不知道羞!”
灵儿听得一头雾水,还在那儿纠缠着萱草解释,这边,玉玲珑却已猜到了玉老夫人的心思。
前几天当着梅姨娘的拿话敲打她,是让她恪守自己的本分,安心做她的姨娘,今天知道了梅姨娘有孕,却又派了婆子去服侍,一来是关心梅姨娘肚子里的孙儿,二来,也是在向玉府里某些人暗示,梅姨娘的身孕,玉老夫人是很看重的,让她们趁早歇了捣乱的念头。
至于这某些人,自然就是慕氏等人,如今梅姨娘虽然获得了玉将军的专宠,可是毕竟只是个姨娘的身份,要是生了个儿子,必定会母凭子贵,也会更加得玉将军的疼爱。
想也知道,慕氏怎么可能让一个姨娘爬上头去,单看她以前对兰姨娘的手段,便可猜到一二了。
更何况,玉将军眼看就要离京,梅姨娘独自在玉府里,指不定日后会出什么事呢。
玉玲珑啜了口茶,轻轻地笑了。
玉玲珑猜得不错,此刻,刚刚得知消息的慕氏正在雷霆大怒。
咣地一声,白底兰花的细瓷茶盏一下子被摔在地上,跌得粉碎,慕氏的脸上再不复往日的端庄富贵,几乎变得十分狰狞。
“这个狐狸精,真是太不要脸了!”
满屋子丫鬟婆子吓了一跳,钱妈妈轻手轻脚地上前捡起了破碎的瓷片:“夫人您消消气,如今还是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慕氏气得浑身哆嗦,头戴的八宝金簪上的流苏都止不住簌簌颤抖着:“怎么办!?这个孽种,绝不能留!”
自己的儿子过几天马上就要娶亲了,如今却传出小姨娘有了身孕的消息,多难看啊,多丢人啊,再想想以后,自己的孙儿和梅姨娘的儿子几乎一般大,还要管人家叫小叔叔!
慕氏想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噌地站起身来,指着钱妈妈怒道:“你们,你们赶紧去把那个贱人带过来,看我不打死她和她肚子里的孽种!”
钱妈妈一惊,自家夫人这是气糊涂了,这种事哪能硬来啊!要是玉将军知道了,能饶得过夫人?
钱妈妈悄悄往身后摆了摆手,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钱妈妈才上前低声说道:“夫人,您先别急啊,这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慕氏怒道:“什么从长计议,再等几个月,人家孩子都生出来了,还从长计议什么!?”
钱妈妈轻轻地给慕氏身后打着扇子,说道:“夫人,您没听说吗?老夫人刚刚打发了尤婆子去服侍那个女人,这是在敲打夫人啊,就是不让夫人插手这件事啊!”
慕氏眉头紧皱:“这个老太婆,自己生着病呢,还什么事都想管一管!”
钱妈妈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轻声提醒着慕氏:“夫人,明儿,老爷可就要启程了……”
慕氏如醐醍灌顶,眉心登时便舒展开了。
是啊,玉老夫人生着重病,不可能有太多心思管内院的事,玉将军马上就要奉命离京,梅姨娘刚怀了身孕,肯定是不能跟着去的。那等过了明天,玉府又是慕氏一手遮天了。
想通了此间关节,慕氏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个阴冷的笑容。
“过了明天,看我怎么摆布她!”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一个慌张的声音:“启禀夫人,老爷来了!”
慕氏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钱妈妈赶紧上前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茶渍,把碎瓷片收拾起来。
慕氏正了正头上的金簪,努力让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款款站起身来迎向玉将军,道:“恭喜老爷了。”
玉将军满面红光,几天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显然是十分高兴,只不过,他的眼睛在看向慕氏时,却瞬间消失了笑意。
“梅儿不能跟我一起走了,不过,她留在家里,你可不许打她的主意!”
玉将军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就像此刻,他自己不在京城,没办法保护梅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想想办法,只会直接来找慕氏,硬邦邦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慕氏心里暗恨,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老爷说的这是哪里话?梅姨娘有了儿女,我也是高兴的,日后她的子女也是要叫我一声母亲的,我怎么可能会别的心思呢?”
玉将军脸色缓和了些许,却仍然是将信将疑:“但愿你真的这么想,要是梅儿和兰儿一样……我一定休书一封,让你回老家!”
慕氏心里勃然大怒,不就是个卑贱的姨娘和她肚子里的贱种吗,玉将军竟然为了要护着她们,用休书来威胁她!?
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变得阴狠,慕氏垂下眼眸,掩住眼中的怒火和恨意,轻声说道:“老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们娘俩。”
玉将军丝毫没看出慕氏的异样,听到她的承诺,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
三日期限转眼便过去了,玉将军就算再不想去南疆,无奈难违皇命,草草收拾了下东西,便要动身启程了。
慕氏带着众人在大门口相送玉将军,除了梅姨娘,倒没有太多人露出离别的伤感,玉将军常年在外,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或者说,很多人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心里都更希望玉将军不要住在府里。
慕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表达着夫君即将离去的离愁别绪,又不失大户主母的雍容气度,说着各种一路上小心,老爷多保重身体的场面话,董姨娘照例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有梅姨娘杏眼含泪,楚楚可怜,一副舍不得玉将军的凄楚神情。
跟慕氏相比,梅姨娘的态度显然更加赢得玉将军的心,此刻他的目光停留在梅姨娘的脸上,想起自己这一去,前程未卜,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梅姨娘有意无意地把手放在小腹处,柔声说道:“老爷,往后梅儿不在您身边,您可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一边说着,梅姨娘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完全是一副舍不得玉将军却又不得不留下的无奈和伤心。
慕氏冷眼看着梅姨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这个小贱人可真是会做戏,要是真的想跟着玉将军去,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头一天晚上发现有了身孕,借故要留在玉府,还不是担心自己跟着玉将军死在南疆?
玉将军和梅姨娘这边正在难舍难分,街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到了玉府大门口才停下脚步。
他飞快地环视了一圈人群,上前向玉将军行了个礼:“敢问这位老爷,可是玉鹏将军?”
玉将军有些莫名其妙,他被调到南疆的消息才出来三天,许多人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也因为怕受到牵连,所以无人关心,因此他虽然今天启程,朝中的同僚却无一人相送,眼见这小厮十分眼生,实在猜不到会是哪个同僚来送他。
玉将军点点头:“我就是。”
那小厮立刻给玉将军行了个礼:“小的是甘太傅府上的奴才,我们老爷和夫人想要见见将军大人,不知可否稍候片刻?”
玉将军一听说是甘太傅,立刻连身上的骨头都轻了几两,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容,口中连连说道:“不敢不敢,太傅大人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那小厮想是见惯了人对甘太傅的谄谀奉承,对玉将军这样喜出望外并不意外,只听他说道:“我们太傅和夫人的轿子马上就到,请将军大人先进府等候。”
玉将军喜得把头盔一把摘了下来,忙说道:“这怎么行?我就在这儿等太傅大人好了!”
小厮也不客气,说道:“那就有劳将军大人了。”
慕氏等人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脸震惊和意外,甘家在京城权势熏天,向来对他们这些寻常的小官小吏连正眼都不看一眼,怎么今天会忽然上玉府来拜访?
见玉将军一口答应在大门口候着甘太傅,一家人都只得乖乖地站在门口,迎接甘太傅的到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街头处缓缓行来一个墨绿绒缎的八抬大轿,八个轿夫皆是同样的服色,稳稳地抬着轿子,不急不缓地行进着,轿子旁边跟着十几个小厮和护卫,个个气度不凡。轿子后面是一辆华盖朱轮车,车帘上以金银线混绣着光芒灿灿的孔雀戏牡丹,车厢四角缀着金铃,个个儿都有拳头大小,随着马车的缓缓行进,发出有节奏的叮咚声。四周簇拥着数十个丫鬟仆妇,打扮皆是不俗,一派高门大户的气息。
单看这车和轿子,已是觉得富贵逼人,慕氏掩住眼底的讶异,和玉将军一起迎上前去。
八抬大轿行到门口,轿夫停下了脚步,放下轿杆,一个小厮忙上前打起了帘子:“老爷,玉府到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下来,只见他一身赭色湖绸刺绣云纹的常服,国字脸,长眉大眼,不苟言笑,显得十分威严。
后面的马车上,几个丫鬟婆子扶着一个四十许岁的夫人下了车,往门口而来。
甘夫人一身深红云缎富贵纹宫装,头戴展翅金凤挂珠钗和硬红镶金如意坠,肌肤微丰,面容可亲,显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玉将军将手中的头盔一把塞给身边的王勇,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脸上满是兴奋不已的笑意:“太傅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甘太傅拈了拈下巴上的胡须,抬眼向玉府牌匾看去,这才回头打量玉将军:“你就是玉鹏将军?”
玉将军笑容满面:“不敢当,大人叫我玉鹏就行!”
甘太傅点点头,径直向院内走去,玉将军忙跟在他的身旁,亲自领路。
慕氏硬着头皮迎上甘夫人,恭敬地说道:“甘夫人,请进。”
甘夫人气度雍容,面色温和,道:“不敢劳动玉夫人,请。”
玉千柳和玉维德等人惊疑不定地交换了一下目光,跟着众人进了大门。
正厅里,见甘太傅和甘夫人坐在了上首,玉将军和慕氏才敢落座,玉将军忙忙地吩咐着管家:“快去把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款待太傅大人!”
玉千柳等人站在下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只有年纪尚小的玉维元从董姨娘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甘太傅。
甘太傅和甘夫人坐在上首,也不说明来意,只是扫了一眼玉千柳等人,慕氏便叫了她们进来,一一介绍道:“这是玉维德,排行第二,这是玉千柳,排行第三——”
甘太傅给甘夫人使了个眼色,甘夫人便清了清嗓子,柔声问道:“不知道哪位小姐是玉千娇?”
慕氏一听见甘夫人点名要见玉千娇,登时喜得心花怒放,立刻把玉千娇叫了出来:“甘夫人,这就是小女。”
玉千娇脸上的伤势因调理得当,又用了许多去除疤痕的灵药,如今已经恢复如初,平日里带着足以以假乱真的象牙假牙,也看不出脸颊瘪瘪的。此刻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衫,头戴八宝璎珞,打扮得十分漂亮娇俏,看着的确是个小美人。
甘夫人拉过玉千娇的手,细细地打量着玉千娇,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似乎十分地喜欢。
她褪下自己手腕上一对的翡翠手镯,亲自给玉千娇戴上,说道:“真是个齐整的孩子。”
慕氏见甘夫人喜欢玉千娇,一颗心顿时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之情,她抬眼看了看玉千娇等人,只觉得有些碍眼,便随手挥了挥:“都出去吧。”
旁边的下人早已有眼色地搬上来一个锦杌子,设在甘夫人身边,甘夫人拉着玉千娇坐下,问起她年龄几何,有没有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做什么等事,玉千娇不明白甘夫人的意思,只得一一作答。
女眷们在一起聊着天,这边甘太傅终于捻着胡须开了口:“将门虎女,真是名不虚传。”
玉将军喜得心里直痒痒,大嘴差点咧到耳朵根:“大人太过奖了,末将愧不敢当啊!”
甘太傅摇摇头,说道:“怎么能说愧不敢当,玉小姐年纪不大,却有勇有谋,无数男子都难以望其项背啊!”
几句话说的玉将军和慕氏都愣住了,玉千娇平日里被慕氏无比宠溺,说她娇蛮刁钻还差不多,怎么谈得上有勇有谋?
慕氏见甘夫人拉着玉千娇的手不放,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甘太傅和甘夫人的意图,只是还不敢相信,正迟疑间,只听甘夫人笑着说道:“不知玉小姐许过人家没有?”
慕氏忙答道:“还不曾许。”
甘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看向玉千娇,颇有深意地说道:“玉小姐生得这样漂亮,又难得智勇双全,满京城都找不到这样好的一位小姐呢。”
慕氏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紧张地几乎不知道如何应答,只会低着头说道:“夫人实在是过奖了。”
甘太傅清了清嗓子,甘夫人便笑道:“我们家甘霖,今年十三岁了,跟玉小姐倒是十分般配。”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从甘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让慕氏和玉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甘太傅唯一的嫡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竟然要跟玉千娇议亲!?
玉将军在一旁已经喜得抓耳挠腮,慕氏头脑还保留着一丝清明,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情会落在自己头上,她迟疑地看着甘夫人,说道:“千娇是我们唯一的嫡出女儿,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只怕服侍不好正室。”
慕氏的担心也有道理,以甘太傅家小公子的身份,就算是娶个公主郡主也是绰绰有余,要是甘太傅和甘夫人是想要玉千娇过去做侧室,那他们就不好答应了。
甘夫人脸上笑容未变:“玉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自然是要选未来的儿媳,若是只是要选个妾室,我们俩何必亲自相看?”
慕氏这颗心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欣喜若狂,她唯一的女儿,玉千娇,如今是甘太傅和甘夫人亲自来府上提亲了!
玉将军大嘴咧得几乎开了花:“那敢情好,能高攀上太傅大人,是我们千娇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甘太傅拈须不语,甘夫人则笑意盈盈:“将军大人太客气了。”
说完又拿出一张帖子,递给慕氏道:“这是我儿甘霖的庚帖。”
慕氏赶紧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又忙去吩咐写了玉千娇的庚帖来,捏着手中烫金的封面,慕氏终于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了,甘太傅和甘夫人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来求娶玉千娇,连庚帖都事先预备好了!
玉将军早已迫不及待,好容易等到换完了庚帖,他赶紧问道:“太傅大人,往后,咱们就是亲家了啊。你看,我还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出嫁,还没喝上喜酒,这兵部命我即刻出征南疆,我这心啊,实在是放不下千娇啊——”
玉将军终于学聪明了,懂得拿自己的女儿来做挡箭牌,的确,就凭他自己的分量,甘太傅肯定不会帮他这个忙。
甘太傅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那这样吧,我跟冯大人打个招呼,这南疆督战的事情,延一段时间,待喝了儿女们的喜酒再去也不迟。”
玉将军去南疆是督战,并不是出征,因此上也算不得什么紧急的大事,所以甘太傅肯为他说情。
玉将军赶紧说道:“太傅大人,您能不能跟冯尚书说一声,让他换个人去呢?我年纪也大了,再说刚从北疆回来不久……”
连慕氏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自己这个夫君,对家庭儿女不管不问,到现在竟然还要沾着玉千娇的光,舔着脸去求甘太傅,只为了能留在京城,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甘太傅清了清嗓子,不置可否地说道:“再说吧。”
玉将军能获准不用立刻去南疆,已经是心花怒放了,忙赔笑说道:“多谢太傅大人,多谢太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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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能万更一把了,感谢所有亲的月票和各种礼物,再次鞠躬!
关于今天的情节——
古代结婚的程序很麻烦,要先相看,再托人提亲,再换庚帖,再订亲神马的,因为如意是千娇的后妈,所以就不给她那么多戏份了,直接让甘太傅夫妻俩上门提亲,大家别觉得太突兀就好。至于为神马让甘太傅来提亲,俺想先给渣爹他们捧上天,再把他们重重地扔下来,摔得他们嘴啃泥~如意好喜欢这样的戏份~哇咔咔~
还有那啥,攻女们只顾着分析男一号男二号,为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玉府没有五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