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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霖然,夏州城的夜里格外寂静。这样的安宁,好像早晨那一场杀戮不曾发生过一般。空气里的血腥早就淡去,只剩下仲秋时节的萧索。
此时,祁璟盘腿坐在榻上,静静地翻一本棋谱。他神情专注,像是个醉心书海的士人,全然不见早晨嗜杀的模样。祁璟两边袖口都卷了起来,露出完好无损的一双小臂。偏偏旁边地矮几上还摆着一个染了血的白色纱布,只是,那血早就干涸,甚至已经有些发黑。
“将军。”陆阅山敲了敲门,听到里头隐隐一声“进来”,这方推开门,上前一礼。“阿古确实把那些话告诉了董姑娘。”
祁璟眼神微闪,陆阅山看不透的情绪,只能静待吩咐。良久,祁璟方道:“你明天一早去领阿古到军营里吧,多安排几个人盯着他就行,其他的一切照常。”
陆阅山称了个是,犹豫一阵,仍是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口:“将军怎么就料定今天的事情是阿古出了问题?咱们巡城的路线,他根本不知道啊。”
“但是江月知道。”祁璟像是在认真回忆前事,“前几次巡城的时候,江月特地问过我咱们去的地方都是哪儿……”
祁璟并非毫无心防的人,那时他听江月问了,自然要问她一句知道这些做什么。江月对祁璟倒是坦诚,诚实答是阿古问起过。
陆阅山闻言略惊,脸色一肃,“董姑娘和阿古一起串通了萨奚人?”
祁璟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地神情,将手边的书趁势掷到了陆阅山身上,隐隐还带着些火气似的,“那是董大人的女儿!你胡说些什么!”
“属下失言。”陆阅山悻悻地倒退一步,弯身捡起了书,两手相并,奉到了祁璟面前。“只是……”
他不明白,将军为什么如此笃定,今日他们遭的埋伏是因为有人串通萨奚人,更不明白,将军怎么会准确无误地知晓那人就是阿古。
祁璟没好气地接过书,信自撂在了一边。他对陆阅山熟悉至深,见他神色中犹有不解,索性一口气地道完下文,“阿古不光把路线一并传了出去,还告诉了萨奚人江月和我的关系,如若不然,他们那一箭不会去射江月,更不会在返城的捷径上再派人设伏。”
只有阿古知道他待江月,并非是一个纾解*的女人,而是有尊重、有呵护的对象。知道这么久以来,他根本不曾碰过江月,甚至宁可席地而卧;知道他特地去给她寻了书来;知道他在听说陆阅山有意刁难江月的时候,近乎失态的担忧……
因为阿古知道他竭力掩饰的关心,所以知道他决不会放任江月身处险境,知道那样的埋伏会让他放弃既定阵法,疾奔到她身边,化解她的危机。
更重要的是,阿古也露了他的马脚。
阿古在江月面前,隐瞒了太多的事情。阿古没有告诉江月那瓶化瘀消肿的药其实是他送的,而那一次阿古谎称陆阅山要威胁江月,更是对自己的试探。
那天,祁璟走得匆忙,甚至忘记阿古还留在中军帐中——那里面有多少不能让萨奚人知道的秘密!甚至包括夏州城的布防、大魏的作战部署。
所以这些日子,萨奚人前来试探的队伍一支又一支,只袭扰,却不强攻……为的是确认从阿古这里传递出去的消息,是否全然正确。
而祁璟等人摸不着头脑,所以决定应敌为先。
然后,萨奚人彻底掌握了他们所有的情况。
祁璟的眉央紧了又松,在沉默许久以后,终于开口:“阿古走后,江月那边你多派几个人暗中护着。阿古既然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了江月,自然还是想利用她。无论如何都别叫她离开后院,这浑水,不能再让她来趟。”
“是!”陆阅山沉稳应诺,却是忍不住多看了一阵祁璟的神色。
有些悔,还有些懊恼。
“你回去吧,明日营卫调动,千万别再走漏风声。”
“是。”陆阅山拱手行了个礼,作势要退出去。
祁璟眼神一寰,看到了摆在一边的那个纱布……上面其实是江月的血,他还记得她是怎样受住那一箭,怎样从马上重重跌落。
而从头至尾,她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只是紧紧咬着唇,好像生怕吵到谁……
她是不想拖他们的后腿,不想成为累赘……哪怕死了都不害怕吗?
“阅山,等等。”祁璟伸手指向那条纱布,“帮我收起来。”
陆阅山一愣,脱口道:“将军,这个脏。”
祁璟也是皱了皱眉,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有懊丧,当然还有自责。江月的血本不必流,倘若不是他识人不明,给了阿古利用她的机会,她就不会受下这一箭。倘若不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急着让陆阅山送她回去,也没有人能在他身边伤了她。因为情切,所以方阵大乱。
“收起来吧。”祁璟仍然保留着他不容人质疑的权威,陆阅山依言而行,没再有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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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的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结痂长肉,不过,在这之前她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她是听门口戍守的士兵说起,才知道阿古和祁璟都已经不在夏州城,两人并赴前线,直面迎敌。江月抑仄不住一阵心慌,说不出自己是担心阿古多一点,还是担心祁璟多一点。
只是这种担心明明白白地浮在她心上,占据了江月所有的思绪,甚至连疼痛都随之淡化。
这一场仗打得极为艰难,饶是祁璟亲自领兵,战局仍是胜负泰半。起先萨奚人节节败退,可祁璟生了赶尽杀绝的心思,步步紧逼,反而叫自己的队伍消耗殆尽,险些被萨奚人包围。
他们在距夏州城三千里之外的地方拉锯战了许久,直到年末第一场大雪落下,祁璟才不得已率先退兵,回到夏州城苦守。
江月镇日里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廊下偷听外面的人对话,籍此来了解情况。阿古走前留下的话所言不虚,他们确实是将她视作了不祥之人,饶是戍守士兵都不太愿意搭理她。
长久的自责淡去,萦绕在江月心头的执念变成了不甘。
不甘就这样逆来顺受地在这个院子里活着,不甘于听天由命地等祁璟再想起自己。
自从得知祁璟已经回到夏州,江月就一直在盘算着去见他一面。她想要道个歉,想破解这些让人生厌的流言。不想仰人鼻息地活着,想和祁璟商量,能不能放她离开。
江月知道自己想的有些多,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是阶下囚,是个……营妓。
这两个字每每出现在江月脑海,她都难以泰然接受。
这辈子,她不能总顶着这样不清不白的身份活着。
然后,在某一个做了噩梦的夜晚,再难入睡的江月突然发现,子夜时分,便再没有人守着她的门了!
望着大开的院门,江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试探地迈出了几步,整个院落都宁静得可怕。大抵是因为太晚了,漆黑的夜中,唯有两三点星芒隐隐闪烁。江月抑仄不住心情,摸着墙根儿从自己的小院里走了出来。
她顺着回廊行至一半,才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祁璟住在哪里,便是知道,这么晚了,她也没胆子去叨扰他的睡眠。
江月突然刹住脚步,悻悻地站在回廊中,举步不前。
然而,就在这一瞬,一柄寒剑贴住了江月的颈动脉。
江月立时僵住,利刃的威胁近在咫尺。她本就没有冬衣,冻得有些发颤,这时又遭威胁,整个人的血液都停滞一般,浑身都凉了下来。
身后的人见她一动不动,终于开口,“是谁?”
江月咽了口唾沫,她嗓子忽然哑得厉害,张了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微微向侧边歪了歪身子,想躲开那剑锋。谁知,寒剑紧紧贴着她,力道把握得刚好,既不伤她,却也可以在须臾之间取她性命。
她没有办法,只能含糊地报上姓名,“我是江月,董江月。”
那剑仍然没有挪开,江月心里打鼓,该不会她隐居太久,这里的人早将她忘了吧?思及此,江月愈发畏怯,斟酌一阵,她忽然出其不意地向后下腰,柔软的身段猛然一弯,那剑却下意识向前刺去,千钧一发之际,竟被江月躲了开来。
然而,江月这样一弯,却也看到了黑夜里的那张面孔。
没有月色,她原本看不清楚。
只是那双深渊一样的瞳仁,江月再熟悉不过。
“将军?!”她脱口唤道,整个人在惊惧之下都失了平,她身子往侧面栽去,背上的伤口也崩裂开一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