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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屋,七十多的外婆颠簸着步子,冲上去搂着陈乾就哇哇大哭起来,鼻涕眼泪使劲往身上抹。[[〈
吃饭前,林喜坤也关了家里的铺子,过来一起吃饭。
林泉一乐了,从外婆家到家里还得开半小时车呢,大晚上的又全是山路,愣是胆再大也不敢冒这个险呀。
所以吃饭的时候,林泉一直接一屁股坐林喜坤旁边,一见有人倒酒过来就拿手堵着杯口,几次下来,几个大男人都乐了,
“我以为你家你妈做主呢”
她手就是不放,“喝酒抽烟这事我做主”
一看旁边陈兰,已经是半杯米酒下肚脸色红烫了,只见她夹了块牛肉进陈乾碗里,
“乾子,现在不同以前了,餐餐都是肉,别担心没吃的了。”
乾子没说话,红着脸点点头。
林泉一深知自个老妈的脾性,只顾一脑地把自个要说的说了,完全不顾别个尴不尴尬。
为了堵她嘴,她夹了块牛肉放她碗里,笑眼眯眯看着她说,“妈,吃”
陈兰心里一热,心想女儿怎么突然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夹起就塞嘴里,咬起来贼香。
屋里电话这时响了,陈康去接,不一会又出来朝陈乾说,“小丽打来的,找你”
在座的都是一静,然后又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小丽是陈乾以前的老婆,林泉一见过一次,挺漂亮的。
两人刚结婚一年,陈乾就出事了。
开始进去那会她还会三天两头来陈兰家里问判决下来没,后来听判了十一年就再没来过,听说是又跟了别人了。
说了足足半个多小时陈乾才结束,一出来陈兰就问,
“挂了么?”
“挂了”
“我说没挂我来讲几句”
“别人的老婆你说什么”
气氛更加尴尬,谁喊了句来吃饭吃饭,气氛才热起来。
吃完饭,林泉一刚挪到旁边烘火,屁股还没坐热,陈兰声音就响起来,“小泉来收下碗呀,拿去水龙头那边洗了,还有这地,拿扫把来扫一下。”
“不要她,我来我来”外婆躬着背慢慢走过去。
“妈不要你来,留她干嘛。”陈兰说
这时她再不表态就说不过去了,起身说,“外婆你坐着吧,我来”
她把桌上的碗都收好洗干净了,然后再把地又扫了一遍才坐回去继续烘火。
马岭周围都是岭,相当于直接在山脚下,晚上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几个人已经开了桌打起牌来,林泉一坐到火堆旁,就陈乾一个人。
“小舅舅,你怎么不去打?”
他手往火堆靠近搓了搓,咧着嘴巴笑着说“不打”
她注意到,他细瘦的手指每一根中间的关节都有些错位,导致上面一节和下面一节不是在一条直线的,似乎僵得不能够弯曲。
在车上时,他听到他开玩笑地说了些在牢里的事,每天帮附近场里砍甘蔗、炸红糖、挑猪粪,然后按小时算,表现良好就减刑。
她不知道他这五年减刑和出来时领的两千四块钱是做了多长时间才换来的。
陈乾突然说,“小泉,在里面,我亲眼看到身边二十多个狱友死了,有的是病死、有的是受不了。还能有一天,我能领到那两千四块钱,真的是”
说到声音都哽咽起来,手也一直抖呀抖,她慢慢抚上他的手。
“小泉,你当初给我写的那封信我看了好久好久,也想了很多,那时真觉得你长大了,今天出来前,我还看了好久。”
就是这最后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她,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头微撇枕在他肩膀上捂着眼睛,紧紧跩着他的手不一言。
那是林泉一接到他从牢打来的电话后写的,牢里只能半月打一次电话,还要看你表现好不好。
一次陈乾打电话回来,陈兰不在家,是她接的电话。陈乾问她,隔壁屋那家人还欺负他们不?让她转告陈兰,自己外面有人,还要打架讲一声。
那时陈乾还没进去,因为建房子土地的问题,两家打了两次架,双方都叫了人,那时陈兰叫的就是陈乾和一帮青年。
她只说没有了,没告诉他半年前隔壁家就搬走了。
当天晚上,她就偷偷去陈兰那里找到地址,写了封信寄出去,也不知道收不收得到。
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连收没收到她都不确定,也早就记不清写了什么了,没想到他还留着那封信。
开车回去路上,老林开车,林泉一困得就快直接倒下了。
陈兰接通的一个电话立刻又把她吵醒了。
“不晓得,讲我忘记了,那很多人在那里我哪记得。额,我还没回去,回去再帮你看看了嘛,你急什么,这人都出来了。明天先了嘛,乾子说明天办好个电话卡,会打你电话的,现在他睡了。你去呀,恩,讲你不用急得。恩,就这样。”
陈兰黑着脸挂了电话。
“谁呀”林喜坤问
“和乾子以前在一个牢里的小廖,乾子不准我告诉他,让我别理他,我怎么说法。”
林泉一也知道这人,本名叫廖山,以前和陈乾一个监牢里的,不过他三年前就出来了。
出来后他就立刻找到了陈兰,说了些乾子在里面的情况,平时在里面要点什么东西也是他告诉的,就连这次出狱的时间,也是他告诉陈兰,一家人才知道的。
她心里觉得疑惑,按理说两人应该关系不错,小舅舅怎么会连号码都不告诉人家。
陈兰对旁边的林喜坤絮叨说,“估计这人和乾子有些东西要扯”
林喜坤点点头,“不敢说”
“可能是乾子欠他钱,之前他打电话给我说什么要钱,我理都没理他”
“如果是钱米,不可能那么急呀,刚出来就追着要。”
林泉一心想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哪有刚出牢就要债的,这不存心找晦气嘛。
第二天,她一起床,就见到廖山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上和陈兰说话,与三年前刚出狱时完全不一样。
灰衬衫搭上一双瞪亮的皮鞋,农村人少有的穿法,但刚刚露出的一截白袜子出卖了他。
她瞅了眼桌上的茅台和大礼包,哪有讨债的还拿东西来,便朝他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扭身进去换衣服。
“嘀嘀,嘀嘀……”她听到楼下喇叭声,估计是有人来洗车了她立马加快了手上换衣服的动作。
平时忙不过来,她也会帮忙洗,但不算娴熟。
听到声音,陈兰立马起身趴到窗户往下看车牌,见是没来洗过的,对她喊,
“先别刷牙了快下去,收他4o。”
平时价格都是陈兰说了算,看人而定。老顾客就收25,偶尔来的收3o,没来洗过的直接收4o。
大年二十九那天,她直接喊上了6o,人家照样洗,没办法,谁叫这整条街就她一家洗车的呢。
过了元宵,这年就算真正过了,所以一早上来洗车的人就没断过,忙得她满头大汗,老是忍不住往楼梯口看,就是不见陈兰下来。
直到中午,这才算透了口气,上楼见陈兰在厨房忙活,再看客厅人还没走,估计是要留下来吃饭了。
昨天不是还不待见人家嘛,怎么还留饭了。
往身上抹了抹湿湿的手走过去看他在看电视,瞄了眼坐下,“看《财富课堂》呢?”
他眼睛转到她脸上,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学习学习”
然后她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聊天,觉得没话找话说忒费劲,索性磕起瓜子来,不时瞄两眼电视。
“要看法制频道么?”廖山问
倒像做客的是她似的
“随你”
他换了法治频道,正在放普法栏目,用情景重现讲故事的方法普及法律知识。
大一时,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接受且不那么快对一大堆的法律条文厌烦,上课经常会放普法栏目。
刚开始大家都看得挺带劲的,“引经据典”讨论这人该判多少年、犯了哪条罪。但看多了后,才现人家根本不是放给他们学法律专业的看的。
这期节目讲的是网络陷阱,结尾千篇一律的法律建议,廖山看得津津有味。
她以为,进过牢里的人看这节目或多或少会不喜欢,毕竟电视机外的人,用的是俯看的姿态,借血痛的教训给自己敲警钟。
“北京的律师费贵吧?”他突然转过头问她。
她愣了几秒,随即说了句什么时候都能用的话,“北京什么都贵”
他点点头,用几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律师费要是不贵,你妈当初能不请么。”
声音虽然小,但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密密扎在她心尖上。
陈乾犯事后没请过律师,一审下来,判了十一年,这让当时对法律还一窍不通的林泉一一颤。
当时她心想一定是写错了,赶忙跑去街上网吧查,看到上面写着:抢劫一次的,可以在三年至五年有期徒刑幅度内确定量刑起点。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在十年至十二年有期徒刑幅度内确定量刑起点,入户抢劫的、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抢劫的抢劫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的、抢劫三次或者抢劫数额达到数额巨大起点的……
她不知道她小舅舅是犯了哪条或是哪几条,只听说没伤人。
太长了,十一年,等出来就快四十了,男人最得意的时候却要在牢里度过。
从网吧出来后,她偷偷溜进她爸妈房间,把判决书细细看了几遍,一字不落,只记得最后一句话写着:自明日起十日之内可上诉。
那时,她脑子想起的是TVB里头戴假的大状,他们无所不能,总能在最后时刻扭转乾坤。
她拿着判决书飞奔去找陈兰,激动地指着最后那行字说,“妈,可以上诉!可以上诉!”
陈兰拿过判决书,看了看说“家里刚建了房子,你们两姐弟又要读书,哪有钱?”
“小泉,没盐了,去买包盐回来”陈兰在厨房里面喊。
“哦,好”她应道,像看到救星般,略带仓促慌忙地起身。
吃饭时,她埋着头吃默不作声。陈兰拿筷子敲了敲她碗,
“把碗拿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们家吃饭有个规定,就是那饭碗必须端端正正捧起来吃,不能放桌上。
在学校都是一大盘子饭菜一起盛在一起,所以回到家有时候会忘记,陈兰每次都会提醒她。
她思绪一直在放空,以至于廖山叫了她的第二次她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北京那边水果市场怎么样?”
“你小廖叔包了十几亩地种脐橙,赚了好几十万,想叫你小舅舅一起。”
陈兰怕她不知道他现在迹了,特意多说了句。
“我不太了解,但桂林离北京太远了,想去那边开市场怕是不合算。”
这是实话,就算不磕碰坏些,运费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我和你小舅是一起患过难的好兄弟,现在他出来了,我们肯定会互相帮衬下。我呀,想和他一起去北京调研调研,见见市面。”他说
她忍着没指出他调研这词的用法,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是患难过的兄弟,小舅会连电话号码都不告诉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听说,几个人一起去抢的,就小舅被抓了,之所以被判了那么久,就是因为他拒绝供出一起作案的同伙,把主责都揽到自个身上。
当时陈兰听到,只说了俩字:活该。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说这话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