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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歌回过眸,不出意料地看见倚门而立的刘豫章,脸上表情难辨。他穿着当街初见时那身深蓝色胡服,窄袖紧身,身形健硕,定定地注视着她。
“是安歌失礼了,见过刘将军。”子歌垂下眼睑,收敛了戏谑神色,彬彬有礼地回道。
刘豫章没有回答,子歌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心里微微一惊。三人一时皆是沉默。
一晃十年过去,刘豫章不再是那个跟在子歌身后、言听计从的男孩,自己和他之前的几番接触又都太过冒险,易被瞧出端倪。子歌如今之计,还是希望先借卢浚逸作保,落实自己林安歌的身份,而面对刘豫章,她只能是将错就错,姑且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与他不投脾气,莫要深交便可。
“豫章,今日既是在我府上宴饮,就别拘太多礼数了。”卢浚逸见气氛僵持,便率先开口道,“小安是我请来奏曲的琴师,我且带她去试一试音,你先到堂上稍坐。”
刘豫章点了点头,子歌便低头随着卢浚逸向外走去。临出门时,卢浚逸又不轻不重地补上了一句:“穆王爷和郡主也都到了,正在里屋用茶点。”
“知道了。”背后传来刘豫章干巴巴的声音,仿佛刚刚被迫咽下满口绿豆糕,却来不及饮水。
卢浚逸将子歌领到偏厢,里面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相对的两处塌上铺着厚厚的坐毯,置长几和小食,袅袅熏香,应对着门外的翠竹林,望之而生禅意。
子歌举目四顾,面露欣赏的笑意,落入卢浚逸眼中,他亦是会心一笑,自在地往塌上一坐,又指了指一旁的软垫,示意子歌坐下。
“这里是我平日与挚友小酌闲谈之处,取其布局干净简约,无他物挂心。”他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过一个檀木盒子,笑道,“之前琴谱上受损的部分,我这几日又推敲了一番,与你之前所想略有些出入。”
子歌闻言,却是来了兴致:“哦?那倒要请浚逸指点一二了。”
两位下人进了屋,将莲儿的琴放在了案上。身后却有一人不请自来,倚门默默地望着二人。
瞥见他身上的华服锦缎,及一张与卢浚逸颇有几分神似的圆润脸庞,子歌立时便知晓了此人的身份。想必他便是曾经向潇湘馆递过名帖的清河侯次子卢浚源。
“安歌见过……”她正要起身行礼,卢浚逸却抬袖制止了她。
“二哥,这是今日雅乐会的琴师林安歌姑娘。”
卢浚源点了点头,似乎早已知道了子歌的身份。“我只是恰巧路过你府前,便进来看看。莫让我扫了你们的雅兴。”
他在卢浚逸身侧坐定,衣冠楚楚,一脸正色,卢浚逸瞥了子歌一眼,慵懒地颔首,示意她继续。
子歌便信手弹动琴弦,屋中高山流水一时齐鸣。
这份琴谱名为《阳春白雪》,相传是春秋时期晋国名家师旷所作,虽用古筝奏之,实则是结合了琵琶文曲、武曲的演奏风格所谱成,因而有些晦涩难懂,实非人所能共赏的雅乐。另外,谱间残缺的节段较多,子歌在府中琢磨了好些时日,才勉强凑出了一支连贯的曲,自己也不甚满意。故当她一曲弹毕后,见到卢浚源满脸笑容,心中颇有些意外。
“姑娘琴艺果然过人。”卢浚源听罢,大声夸赞道,卢浚逸却略略蹙起了眉。
“你可觉得,曲中缺少应有的行云流水之感?”子歌忍不住开口道出了疑问,卢浚逸沉吟了片刻,取过笔墨,在子歌誊写的谱子上稍稍改动了两笔。
“你且看这样如何?”
子歌一段段看过去,唇角的笑意渐深。他所改之处,正好是曲子之前最为艰涩的地方,如今却觉得自然而流畅,“曲有误,卢郎顾”六字所言非虚。
“这弹琴一事,想来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换个角度,或许便会豁然开朗。”卢浚逸侧过脸,凝望着她,神情柔和。子歌与他相视一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有人笑着推开了厢房门,一阵清冽的寒风随之灌入,对面的卢浚源一时挺直了脊背。
“你们在玩什么呢?怎么都不叫上我?一个人在外面陪着哥哥都快闷死了。”
莲儿伶牙俐齿地抱怨着,目光在屋里打了个转,然后随意地挨着子歌坐下。
“见过郡主,在下是清河侯卢仑次子,典客吏卢浚源。”卢浚源却是突然起身,向莲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莲儿表情微微一愣,便也起身向他还礼。子歌和卢浚逸便也不得不站起身来,四人重新调整了一番席位,才终于坐定,气氛却没有最初那么轻松惬意了。
“前些日子长兄为我递了名帖,不知郡主可有看到?”
卢浚源笑得和颜悦色,莲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子歌,见子歌轻轻颔首,她方答道:“看到了,莲儿先谢过卢公子的一番美意。不知公子准备参加文试还是武试?”
清河侯家中世代修习礼乐,家学渊源,长子和次子在朝也都为文官,想来也只能参加文试。莲儿这番话问得虽有些无知,但卢浚源依然耐心答道:“家中一向重文轻武,在下不才,便也只能从文试。”
“噢,文试……那也甚好。”莲儿似乎没什么兴趣,答得也有些心不在焉,子歌心知她定是又想起了刘豫章,和他始终未现身参与的武试。
“外面客人可都到齐了?”卢浚逸突然问道,莲儿耸了耸肩膀。
“大屋子好像都快坐满了,小屋子里只有我和哥哥,还有……刘将军。”她的尾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娇羞,子歌冲她挤了挤眼睛,被她在案下轻轻擂了一拳。
“这次雅乐会托了郡主之福,一些平日里不常走动的名家也都纷纷投帖来访。”卢浚逸捻起一枚点心,漫不经心地说道,“就连澄江王也听说了此事,昨日还与方后闲谈提起,方后今日便赏了些点心,说都是郡主爱吃的。”
方后多半是怕自己的意思未被穆离轩知晓,才将糕点特意又送到雅乐会上。想必此时,穆离轩便坐在里屋,品着同一份糕点,心中如子歌般五味陈杂。
子歌望向五色食盘中那一份不起眼的定胜糕,心头又是一紧。她低头拿过一块,轻轻放入口中,梅酒的微醺,豆沙的甜蜜,如今却带着一番别样的滋味。
不知今日这场心思各异的雅乐会,又会是如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