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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夫人出手大方,采菊做事很是麻溜。
给狐阳的信儿很快就传了出去,同时宁夫人也下发了让郭射进宫的通知。
采菊前脚踏出夷吾的寝殿,司林伯后脚就将大王嗝屁药端来了。
“宁夫人......不喝这药,我们还能再保几日,喂下这药,最多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清醒。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闭嘴吧你。”宁夫人将托盘上的药碗端走,“你要害怕,去门口蹲着,除了郭射不准别人进来。”
司林伯想了想,到夷吾身前将人从床榻上扶坐了起来,他撬开那人紧闭的嘴,道:“这药性极猛,药材也稀缺,就此一碗,洒了可就没了,夫人小心些。”
宁夫人微微一笑,将药尽数灌进夷吾嘴里,汤碗见底,宁夫人捏紧了夷吾的两片嘴唇子,不让他流出来。
司林伯还是有些紧张了,扶着夷吾的姿势窝着了胸口,宁夫人灌得又急,汤药呛到了夷吾的气管中。
夷吾昏迷之中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得幅度太大,崩裂了脖子上的伤口。
司林伯见白色麻布被血染红,伸手帮忙捂着,道:“都这样了,居然身体里还有血。”
宁夫人将碗放在一边,满脸期待地看着夷吾。
夷吾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也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一碗下去,立马见效。”宁夫人道。
而后看着夷吾,皱着眉像是担心,“大王,您终于醒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夷吾想回应着什么,无奈伤口太疼,说话极其费劲。
“大王您别急,慢慢说,咱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呢。”宁夫人凑到夷吾面前,“您现在清醒吗?”
夷吾看着宁夫人,眼里却是滔天怒火,他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犹如公鸭子,“别装了......”
“哦?”宁夫人有些意外,“莫不是大王此前虽无法醒来,却一直有意识,能听见我们说话?”
夷吾只恶狠狠地盯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
“嗨呀,”宁夫人语气有些遗憾,“早说嘛,早说您一直能听见,我还何必喂你这碗药。”
“弄得我们国公大人平白挨一顿呛。”
“为什么?大王是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吗?”
“阿宁这个人啊,最实在了。我就知道大王想知道为什么,所以阿宁做这些就是想要让你清醒地知道为什么。”
“大王还记得庆郑吗?”
夷吾没再说话,事实上他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想说话也没有办法了。
他的脑子已经需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想起庆郑是谁。
庆郑?
不就是个死人。
活着的时候也就只是个目中无人的臣子。
他对上不敬,在战场上弃国公的安危于不顾,害得国公在韩原战争中失败,脸面全无。
他犯下如此大错,那自己杀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现在这个女人提起他是为何?
找自己报仇吗?
这个女人是谁?
当时杀庆郑用的是诛杀,跟庆郑有关的亲人好友都在死亡名单上。
依稀记得当时派了郭射去抄庆郑的家,可郭射回来报告说庆郑家里只有一人,他不是晋国人,只是狐突引荐给自己的。
狐突当时也说庆郑孤身一人。
所以当时自己决定既然死的人不够多,那就五马分尸,尸块分地扔之。
让他死无全尸,死了都无法往生。
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对自己不敬,与自己作对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夷吾看着宁夫人,既然当时说庆郑孤身一人,那这个女人又是他的谁?
宁夫人回视夷吾,轻轻道:“我想了许多办法,花了半个月,才将庆郑的身体集齐。”
她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悲凉,“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寻回的四肢,到底是不是他的身体。”
“你无德无才,视人命如草芥,当儿子的时候没得到献公的半分宠爱,当丈夫的时候没记得梁夫人的一点好,当父亲的时候没有护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当国公更是糟糕,晋国人民跟着你,不如叛国跟了秦王。”
“夷吾你这个人简直烂透了。”
“我不是晋国人,也与你没有半分亲属关系,你要作死本来与我无关。可你不该杀庆郑。”
庆郑出生丧母,幼年丧父,无兄弟姐妹。
孑然一身,半生孤寡。
他本是郑国人,姓郑名庆,父亲在他七岁那年郁郁而终之后,郑庆独自在郑国过了七年。
然而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必然是一个长年战争的国家。
郑庆厌倦了不安稳的生活,在十四岁那年卖掉了自己的家,然后买了头驴,离开了郑国。
他身边一直都没有什么人陪伴,也因此喜欢思考。
独处的那些年里他看了许多书,知晓了一些人世间的道理。
他和毛驴一起去过了中原大陆上的许多国家,见了太多不公。
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无奈撼不动这个可怜的世界分毫。
漂泊十一年,最终在翟国停留了下来。
狐突在回翟国的路上见到了郑庆,二人同行了一段路,一见如故,分外投机。
于是郑庆就在翟国安顿了下来,翟国不大,上下却是难得地齐心,翟王室尽心尽责,在为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努力着。
也是在翟国时,遇上了阿宁。
阿宁是翟国人,王城一个商户家的女儿。也是郑庆在翟国的邻居。
阿宁喜欢郑庆的那头小毛驴,总喜欢带着草料去喂它,一来二去,便与郑庆相识。
郑庆与阿宁讲这些年游历的所见所闻,阿宁爱听他讲外面的世界。
日子平淡,胜在安稳。
直到狐突被夷吾调去晋国,夷吾终日不干人事,狐突寄希望于郑庆,希望看透了世间本质的郑庆可以帮助夷吾将晋国治理好。
狐突本意是想要晋国维稳,无奈郑庆改变不了夷吾,反而二者之间矛盾扩大,最终导致了郑庆的死亡。
“狐突让他来的,你该怪狐突......”夷吾费劲道,他并不能与阿宁共情,在他眼里,庆郑依旧该死。
哪怕是时间倒转,让他再选一次,他依旧会杀庆郑,连带着狐突和这个阿宁,统统都要杀掉!
“你无药可救。”阿宁怜悯地看着夷吾,在这一刻她甚至有点明白了郑庆为何要赴死。
是对夷吾的极度失望,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不过,阿宁并不打算放过夷吾。
“国公啊,你本性多疑,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你能信任的人。”
“不过你可知道,仅有的那么几个,都背叛你了呢。”
“却芮因为你不顾他的尊严让他自宫已经对你心存怨恨许久。”
“吕省表面上应承说已经杀了重耳,实际上重耳公子好好的在楚国,已经寻得了回晋的助力。不久将会回来取代你。”
“你的母亲蠢笨,在你如此危难之际,只想逃避现实,早早就前往曲沃。”
“而你最为信任的神医司林伯,”阿宁笑得嫣然,“才是策划了梁夫人杀你的罪魁祸首呐。”
司林伯本来只是在默默听着,不成想话头一下落在了自己头上,他慌乱地抬头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才瞪了一眼阿宁。
夷吾被这诛心的一句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可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阿宁不顾司林伯拼命使眼色,也不管夷吾那想要杀人的眼神,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