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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俞从福宁殿出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回了工部一趟等了盛甲一同回去,未等他解说今日皇帝未能早朝一事,就连户部都已经知道了其中缘由。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二位爷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盛甲未曾想方才入京不久便是朝中最是风雨飘渺的时候,两人皆是心事重重。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皆未曾出面朝会,原该是朝臣轻松之时,却也知是暴风雨前来前的宁静,诸党派也在蠢蠢欲动各自使力。
“纵使是尊长幼齿序,嫡庶尊卑,可自来也有立贤不力长的先例,今太子不顾礼义廉耻行此等事,他日若等大宝如何服众,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陛下,三思!且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子尚且年幼,受那女子勾引蛊惑,遭人构陷,陛下明察。”
方俞日日前来福宁殿伺候,已经见了一波又一波的阁老重臣前来议太子一事,后宫又是这个娘娘那个娘娘前来求情说道,皇子皇孙前来添油拱火,别说是病着的皇帝,就是方俞都听的头脑发胀。
臣子后妃忧心太子废立,也是担心朝廷,担心天下事。可诸人只顾着这件当头上的大事,却是少有顾忌皇帝也因为此事焦心而痛卧于病榻之间,臣妃总是以关切看望皇帝病体为切口,实则都是奔着太子而来,三言两语的病症安慰未到心坎儿上,反倒是争论起太子一事来给皇帝添堵。
皆说是帝王无情,可惜帝王的心也是肉长的,病弱也是需要人真心实意嘘寒问暖。
送走了阁老,皇帝的头痛的更为厉害了些,吃了药也吐了出来,御医跪了一地,诚惶诚恐。
崇明帝面色苍白,这些日子未得一日好眠,头风痼疾扯着头颅阵阵发痛,身子骨也是瘫软无力。他垂手坐于床边,看着恭敬立在一旁的方俞,这些日子一直前来煮药伺候,未曾置喙一句太子的事,素知他心中是有自己主意:“方俞,你觉着太子当废还是当留?”
“微臣与陛下一心,陛下的心意便是微臣的心意。”
崇明帝微微摇了摇头,老眼变得浑浊:“朕且问你,进京作何未与任何权势亲近,而偏选一人而行?”
方俞明白皇帝的意思,问他为什么没有参与党派,像他一个地方上来考生,没有根基没有依靠,许多人都会迅速的选择一处庇护所。
其实方俞早已经买股了,但是在领导面前还是要吹一下牛皮:“微臣只想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尽心于实业,有人会以党派之争作为出路,但是太过冒险,微臣性子怯弱,认为做好实事,不论龙椅上做的是谁,总归能给做实事之人一条路。”
“你啊,不是看得透彻,是自负才高。须知走那一条险路之人便是因才能不济,想着剑走偏锋得人间大富贵。”
方俞被不痛不痒的批评了一声,低头笑了笑。
“朕这头疼的厉害,虚浮无力,御医无用啊,怕是在休沐之前也不得早朝。”
“事已至此,陛下应当好好养护身体,切勿要在忧虑劳累。”方俞看着皇帝此番模样,心中不免也是有些同情,再者,他也不想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楚静非可就在西北回不来了。
“陛下,臣在民间识得一个草医,那医师脾气有些古怪,但是医术倒是颇为不错。若是陛下信的过,不妨叫到宫中给陛下看看?便是不求能够治好,到底也是多一个机会,陛下看如何?”
皇帝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便也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关切着朕的身子,去叫来瞧瞧吧。”
方俞领了命,下朝便直奔宅子去。
“这是做什么?”
马车停在府宅门口,方俞便见着已经有了一辆马车。
乔鹤枝迎上来道:“是谷大夫要回去了,尤镰听说谷大夫村里的房舍破损便差人前去修整,如今已经修建好了。”
方俞闻言掀开马车帘子,见着谷老头儿正泰然的坐在马车里,内里还点了炭火,好不舒坦:“蹭吃蹭喝够了就要走了?不留着过年?南边运来了冬笋,又脆又嫩,鲜炖鸽子还是稍做腌泡用来煮酸菜豆腐鱼,那滋味都是让人魂牵梦绕。”
老头儿睁开眼,一针见血:“你有事求我?”
“陛下如今龙体不适难理朝政,谷大夫作为大夫难道要置之不理?不是我求,是谷大夫要成全大义。”
谷老头儿很有骨气道:“老人家可不去,宫里拘束的厉害。”
方俞直起弯在马车窗前的腰,转而对乔鹤枝道:“鹤枝,不是说此次云城送来的东西有不少是庄子上孝敬的吗,我记得有不少鸡鸭鱼牛肉的腊味啊,香柏熏制过的腊味就是香,今日便取些夏秋晒的干菜来做个腊味合蒸吧。腊味的汁水浸泡干菜,菜里尽数是腊香,再下米饭不过了。”
“对了,再烧一个西湖醋鱼。这宋嫂鱼羹就是好吃,尝上一回便难以忘却,正好湖边开了冰窟窿捕鱼,我让雪竹买了两条冬江鲜鱼回来。”
言罢,方俞便大跨着步子要牵着乔鹤枝进宅子去,谷老头儿连忙从马车上蹿下来:“老人家一走你便摆宴席,你这个黑心主君。”
“谷大夫可别再冤枉我了,留谷大夫吃饭,老人家归心似箭我也不好拦着不是。”
“那老人家年过了再回去,左右房舍是跑不了的。”
两人见着急匆匆蹿回宅子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当真病重至此吗?”
“国事家事夹缠不清,着实是病的厉害,御医无策,我这才想着把谷大夫举荐进宫给陛下看看,能缓解一二病症固然是好事,便是不能,也算是尽心了。”
乔鹤枝点了点头。
“好了,做饭吧。我去把官服换了来帮你,让丝雨去请了盛甲和祁哥儿过来,晚上一起用饭。”
乔鹤枝闻言笑了起来:“好。”
夜里一大桌子菜,方俞还开了坛子好酒,大伙儿一道小聚了一番。
次日一早方俞便接着人一道去了宫里,面圣之前方俞总归还是有些忧心,谷大夫虽是乡野村医但是自由洒脱,想必是不喜媚俗那一套,就怕是散漫惯了面圣失礼。
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他受罚也就罢了,说来还是不愿意连累谷大夫的。
在马车上方俞还是好心提醒:“待会儿见了陛下可得谨言慎行,便当是简单的诊脉看病,老人家也别太紧张。我出门前交待了鹤枝做谷大夫喜欢的猪肚煨青笋,看诊后回去定然已经软烂可口。”
谷老头儿睁开眼斜看了方俞一眼:“说话这么好听,瞧跟哄三岁幼子一般。怎的,怕老人家得罪了皇帝也牵连了你,讨不得赏了?”
方俞长吸了口气,又吐了出去:“老人家这可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谷老头儿笑了一声,没说话,眼睛又眯了回去,一副未有睡醒要继续补眠的模样。方俞不由得嘀咕,不是说老年人的睡眠比较少吗,倒是也不全然见得。
方俞领着人到福宁殿时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但是皇帝还未起身来,如公公前去禀告让两人在外头先候着。见着身后侧的老头儿东张希望的,方俞也不由得将心悬了起来,他恨不得将人的脑袋给摆正了,只怕是有心人借题发挥。
在门口大抵守了一刻钟的时辰,如公公才来叫人进去。
皇帝气色不佳,像是昨晚睡的迟,恐是天将亮了才睡了一会儿,这朝被叫起来,神色自然不会多好,许是给方俞脸面,这才未曾让人一直在外头等到彻底睡醒才叫人进来。崇明帝坐在龙床边沿,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着,未曾睁眼:“来了。”
方俞正欲要行礼,却见一旁的谷老头儿直勾勾的看着皇帝,他后脊冷汗直冒,连要去把人给扯跪下,不料却听道:“一别经年,陛下身子不如前了。若是当初多听草民几句唠叨,今时何至于此受罪。”
此话一出,方俞差点给这老头儿跪下,皇帝闻声也缓缓睁开了眼,瞧着立在殿中的垂垂老者,他眉头一皱,颇有些不可置信的试探叫道:“谷千手?”
“草民叩见陛下。”
老头儿突然咚的一声跪下,方俞一个激灵,便见病恹恹的皇帝疏忽间也站了起来,眼中多了些神采,似是确信了殿中之人,竟亲自前去将人扶起:“朕当有生之年再不得见谷先生了。”
方俞杵在一头见着两个老人家执手相看泪眼,犹然生出一股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情绪来。
如公公见势同方俞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后,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出了殿如公公神色大好:“没曾想方大人竟然把谷先生给找来了,这多少年过去,老奴竟一时也未认出谷先生来,还是陛下眼力好。”
方俞听话茬不难猜出皇帝和谷老头儿是旧相识,不过他还真不知两人究竟有何渊源,全当是误打误撞了。
“方大人竟不知?那看来真当是有缘。”如公公笑眯眯的,耐着性子同方俞说了些皇帝的旧事。
他这才晓得谷千手年轻时是潜邸旧人,昔年还曾皇帝南征北战做随军医师,后来崇明帝得登大宝,谷千手也理所应当进入太医院做一把手,不过老头儿受不惯宫里的礼数教条,便请辞了皇帝,游历天下行医去了。
浮沉几十载光阴,如今人也老了,许是也求个落叶归根,于是便回了京城,居于村野一隅安度晚年。
方俞摸了摸下巴,他是又被这狡猾的老头儿给摆了一道。既是皇帝潜邸旧人,得知陛下龙体抱恙,基于昔年情分,便是不必相求他也合该会出手,竟然还装聋作哑藏的那么深,让自己腆着一张脸又好吃好喝的给伺候着。
他摇了摇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如公公笑呵呵道:“谷先生回来了,陛下心中愉悦,身子又有先生照料,老奴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