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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俞回到宅子才拆看了吴树游送的竹篾盒,拆开发现东西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样数却不少,有腊肉香肠,还有腊鸡辣鸭以及一些像是猪腰猪肚等腊味,似是用柏枝熏烤的,闻着味道特别浓郁。
腊味虽香,但挂在灶上熏烤的久了一股油黑色,也有农家喜爱熏过后埋在灰里保存,但左右是逃不过难清洗打理的命,可吴树游送腊味儿很有心的提前就已经洗刷干净了,可谓是去了一个大麻烦。
不用洗刷,腊味在烹煮上就用不了多少细碎的功夫了,清洗后或煮、或蒸都好吃。方俞惦记腊肉汤煮青菜沾辣碟,于是乔鹤枝便取了两条腊肉煮汤炖菜,别的就放进蒸笼里用做蒸,其中蒸出的腊汁还能就着切的三线儿腊肉炒个青葱,入味又香。
夜里,可谓是做了一顿十足的农家菜吃。
方俞记得尚且是十几岁的时候在外婆老家乡下吃过这么一顿丰盛的腊味,那番滋味可谓是让人魂牵梦绕,后头他也爱买些腊味在家中做炖菜,可惜外头卖的始终是不如外婆老家乡下养的猪自熏的腊味吃着香。
许是市场上卖的确实是少了些精细活儿,也可能是吃的是一股情怀,不过方俞今日吃着吴家的腊味,那咸而适中,缠绕唇齿的香味很是有年少时尝到的滋味,到底还是精耕细作的味道好。
一锅子炖腊肉能香出去大老远........
乔鹤枝也少有吃这些,且吴家的腊味熏制的确实是好,今日也多动了几下筷子:“我见这些在乡野都是稀罕物,主君是给了同窗多大的恩惠才送这么多东西。”
“不过是素日里点拨一二文章,我也推拒了,他非不答应。”方俞也是晓得农户吃一顿肉都舍不得,一下子送这么些腊味出手,也实在是大方:“改明儿我再回赠一本素日里的笔记给他好了。”
乔鹤枝笑道:“主君如今课业这般好,都能指点同窗了?”
“欸,不敢当,全靠同行衬托罢了。”
乔鹤枝被他逗笑的不停,过了一会儿又道:“眼下天气也暖和起来了,我这阵子忙着宅子里下人衣物用度的事情,倒是有些落下了外头。铺子那头来人回禀,说这几日已经来了好几拨雇农打听种子和农具的事情。”
方俞砸吧了一下嘴:“眼下尚未到播种的季节,不过是晴朗了两日,雇农也不怕种子下地早了倒春寒把种子冻坏。”
乔鹤枝夹了一筷子菜到方俞碗里,柔声道:“我今日也去了铺子,正巧碰见了雇农,倒是也未明着说要种子和农具了,说是正好赶集就顺道来问问看什么时候下发种子,到时候也好早些准备叫上家中人口来领。”
“都是些穷苦老百姓,也是受剥削怕了的,去年开春有户东家也是答应了要借种子给雇农的,结果因雇农实在家贫未送礼到东家宅子上,东家便借口说来晚了种子都借出去了不肯借。”乔鹤枝叹了口气:“这般事情比比皆是,雇农也是心急,毕竟这一年就是靠着地里的那点庄稼。前几日我让宅子里的孔壮去寻看了一番家里的地,发现大部分雇农已经自己把土地翻的十分松软了。”
“这还农具都未发,他们倒是勤恳。”方俞道:“我明日便去买了种子,也定个日子把种子发了下去,省的他们成日担忧惦记。”
“我今日去舅舅的工坊也是为着这事儿,原是想定买些农具,到时候下放种子就一并让雇农领去,舅舅给了不少耕种省时省力的农具,说是新制出来的,送我们也当是看成效了。”乔鹤枝摇头无奈道:“我也实在是拗不过他,还逼着我答应发农具的时候务必告诉他时间,他要带着人挨着给雇农讲解如何使用新的农具。”
方俞闻言也是哭笑不得,乔家一家子都是些奇人,林玄是最有个性的,这种事情他着实是干的出来:“那我们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这情就承了,到时候也送些礼品到舅舅那儿,也甭管他收不收,扔下便走就是。”
乔鹤枝笑道:“你把舅舅当什么了。”
“我这招叫见人下菜碟,不然他总不要我们的东西。”
“他也未曾全然推拒,上回我给他送的五香西瓜子他还是收了的,这次过去还向我讨要呢,说是书茶斋的掌柜讨人嫌,竟然都不肯另卖给他。”
方俞佯装吃惊:“原来他也是有功夫嗑瓜子的啊?我当他的双手是空闲不出来的。”
乔鹤枝轻拍了方俞一下:“你这般打趣舅舅,要是让他知道了可不得骂你。”
方俞笑了一会儿,又道:“我想着要发放种子又要发放农具的,以后和雇农定然也是会长此交往,他们不便直接到宅子这头来,总得有个固定的通信点儿,以后有大小事宜也好直接找到人。”
“我寻摸着家里不是有个杂货铺子嘛,营收一直也不温不火。幸在铺子是自家手底下的,若是寻常租用别人的铺面儿,交了租金恐怕也没了什么收益,不如就先给撤了,到时候把那处铺子专门作为雇农的通信处,以后一应事物都在那头。等此次秋收了,也可把地里的谷啊稻的放在那头卖,你看可好?”
方俞想的周全,乔鹤枝当然是答应的,到时候他舅舅要给雇农讲解如何使用新农具也有地方使:“不过这事儿暂且可别让爹知道了,否则还以为是手底下的人做事不得力铺子只能关门,指不准还要送两个铺面过来。”
时下书茶斋的生意大好,上月不过一个月间收入就比先前的茶肆翻了几倍,足有三百多两的纯收。他知道方俞不喜欢摊手白要人东西,他是有本事能自己赚到银钱养家的,眼下就很好,若爹爹一味豪气白送东西过来,方俞又得跟他哭丧自己在吃软饭了。
“好。”方俞失笑,他伸手拦了一把乔鹤枝的腰:“再多吃点菜。”明日好好的假期左右是泡汤了,又有得忙碌。
方俞是头一次买地雇农,不似别的东家头做了许久,前一年秋收的时候就会在挑选出品质好的种子自经处理留作第二年的种子,如此颇为省事儿。
他和乔鹤枝在外头逛了半日,为着货比三家,几乎是问遍了城里大一些的粮库,春种的价格都十分贵,比普通粮食的价格高出三四成。
虽说种子到底不似粮食的消耗量大,一个播种的季节就用那么一茬儿,且数量也不算多,可这高出几倍的价格下来寻常人家还是很难承受的住的。
为此有不少贫农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粮食作为种子播种,可粮食和精挑细选经过处理的种子是没有可比性的,往往买不起种子选用自家粮食的农户当年的收成都不好,种子的发芽率存活率都要低许多,还经常遭虫害,被土里的害虫啃了种子,即使躲过了土里的危害,长出的庄稼也不如别人的壮实,结的粮食也不饱满。
“还是得买品相品质都好的,若是贪图便宜,到时候秋收不好,亏损的还是自个儿。”
乔鹤枝也不是家境优渥暴发户的心态,总是什么都想挑着最好的去买,他历来也是秉承该省省该花花的态度,在粮食种子上还是马虎不得。
方俞也是赞同:“就定聚丰粮库的吧。一亩地八斤稻种,玉米四五斤,大豆小麦.......种类也得买的丰富些,除了刚需大那几样粮食种子以外,再配置些别的,他们愿意领去种便领,不愿意也不强求。”
“好,我草草算了算,花费个十余两银子能都买办好,另外到时候舅舅那头的工人送农具外带讲解,还是要给点赏钱的,否则干活儿心里总归是有些怨气的,也并不是人人都似舅舅一般性子。”
“你想的周全,这些上头不能省。”虽说听着买种子花的钱也不多,不过方俞现在手头上尚且也只有几十亩地,若是多了那算下来东家承担的压力还是不小的,也难怪是黑心东家处处想着苛扣雇农。
他拍了拍乔鹤枝的手:“要想日子过的顺遂,还是得要有田地才踏实。我想着等秋收过后,届时有农户再卖土地我要再去买些下来,到时候就记在你的名下。”
乔鹤枝惊吓道:“给我土地!可我还是个商籍。”
“我自是知道这事儿。”
因乔鹤枝是商籍处处受限,就是平日里若有朋友在他都会避着不随他一道出门,那些个什么宴席宴会一类的让携带家眷的都不让商籍者前去,为此许多宴会上他都未能带小乔一起去,这事儿他一直记挂在心上,惦记着什么日子把他上在士籍印上,可惜走正规程序办理还得要一年多才行。
“前阵子我和季兄对诗的时候,他与我透露他的小娘孙氏入门不过几月就有了士籍印。”
乔鹤枝揉了揉自己的衣角,垂着眼睑道:“通判府要上个士籍印自然是比寻常人户要容易。”
“正是,云城改入籍印之事就是通判大人在掌着。”方俞道:“季兄有意把我引荐给通判大人,若我与通判大人有了来往以后开口也容易,到时候定然能在秋收前把事情办成。再不济.......”
“八月乡试,我时下多勤学一番,到时候考个举子回来,岂不是更容易成事儿。”
乔鹤枝心中欢喜,入士籍一直都是爹娘的愿望,若非为着这么一个籍印,当初爹娘也不会把他嫁到方家,这自然也是他的心病。但有方俞这么一番话,能不能提前得到士籍印倒是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他心里记挂着自己,愿意为着他的事情奔走去做他不喜欢的交际,他怎么能不感动。
“若当真能中举那便好了,爹娘还不得高兴疯,怕是得在整个宗族耆老面前夸耀个遍。”乔鹤枝道:“但不可以说大话,无论是你考不考的中我都还是一个心思,端正好了心态,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这次考上了固然是好,但要是没考上也没关系,来日方长。”
方俞低笑,凑到了乔鹤枝跟前,温声道:“小乔真好。”
过了几日,杂货铺整理成了粮铺,林玄也早早的把新农具送到了铺子里,雇农得到东家放种的日子天还未亮就拖家带口早早的守在了铺子外头。
夫子不准假,方俞要去书院不能参与此次的放种,事情倒是先前就安排妥当了的,他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不去反倒是还不会惹人说闲话,但清早上他还是兜了几步远路跟着乔鹤枝到铺子里看了一眼。
“这种子干舒饱满,存活率定然是高,给的又足,幸好我来的早,可是怕前头的人抢完了。”
“领了种子还能去另一头拿新农具,都是我之前没见过的,还专门有人教。谢天谢地,幸好当时我选这边的东家,没有选王家,听说那头今年放借的种子不多,还得给银钱提前上管事的那儿去打点。”
“我还领了些大豆,若不是一户只能另外领三样种子,我可想每一种都领一份回去种上。”
方俞听着一屋子的雇农叽叽喳喳的在讨论,看种子的、试用农具的、好不热闹,林玄也亲自下场来讲解。
“若是中途有因使用坏的可以拿到林家工坊来退换,回去耕地播种使用不会的,也可以再到林家工坊询问。”
方俞远远的跟林玄打了个照面,没有上去打扰他讲解,又到柜台前瞧了瞧管事的择记的清不清楚,凡事前来借种子的雇农名字、数量、种类都是要一一记录清楚的,这头写好后,雇农再签字画押,章程上还是十分清晰明了的。
眼见着是没有问题,方俞也就放心了,一转头乔鹤枝从外头回来:“小摊儿上给你买了几个瘦肉包子,吃着去书院吧,别迟到了。这头有我盯着呢。”
方俞接过暖呼呼的包子,觉着比外头的头一阵春风还暖和,他在人群中偷偷捏了捏乔鹤枝的手:“这就去了,你送我到门口。”
乔鹤枝拿他没法子,依言送他出了铺子,随着人在清晨的街上走了几步,到拐角处时方俞停住了步子,突然凑上前了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待他反应过来时人却跑远了,冲着他挥挥手:“我走了!”
瞧着在风中吹的头发些微凌乱的人,竟跟个少年郎一般,他抬手摸到自己方才被亲过的脸上,赫然还沾着包子的油,他又气又无奈,低声骂了一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