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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献回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过。
彼时的沈芫已经睡得有些迷糊了,自从上次陆献看见自己的醉酒,竟然破天荒的命人置备了冰窖风扇等,故这一向以来沈芫的睡眠还是好了许多。
但是当陆献踢踏的军靴走过台阶入了大厅时,声音更是回荡不息。沈芫心下暗恼,扯过被子盖住了头,却仍能模模糊糊的听到下面的动静,貌似在吩咐陆奉做什么事情。沈芫揉了揉自己的乱发,起了身来走到矮几边摸了水壶倒了一杯白水,咕噜咕噜几下喝了个精光,平息自己心中的鬼火。
陆献进了主卧时,便看见沈芫安静的坐在小沙发上,一脸平静的翻着圣经。
“抱歉,吵醒你了。”陆献看见沈芫身上褶皱的睡衣,就知道她才从床上爬起来,他微微挑了眼,声音许是染了酒的缘故,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反而添了几丝烟火气,有了丝丝的喑哑。
沈芫放下手中的书,温婉如初,莞尔一笑:“没有,我睡不着,在这里已经看了一小会儿了。”
陆献垂了眼看了看桌上的书,也没再说些什么,拿了衣柜里换洗的衣服便往浴室里去。沈芫的眼睛里有些自嘲,她以为作为一位丈夫,陆献起码有最基础的尊重。
至少应该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回来的这么晚。
陆献在外面怎么做,沈芫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回了家就应该互相尊重对方,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底下瞎嚷嚷什么?吵醒了人睡觉难道不知道?
沈芫心知陆献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毕竟她沈家的教养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他陆家就未必不知道。
沈芫这么想着,心下暗自忖度几番,便举步上前停在水声哗啦的浴室门外,隔着推拉门扣了几下,听见里面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来,沈芫浮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有事?”
“我想跟你说一个事。我…”
“等我洗完了再说。”
“…好。”
沈芫垂了垂眼睫,敛下眸中的暗芒,应了下来。话毕,便自个儿一个人回到了沙发上,拿着圣经翻看了几页,有些出神。
当初嫁过来,心里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自小沈芫便是个心宽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舍得。
以至于到了今天,父亲的一句秦晋之好,便让沈芫一个人利利落落的嫁了。
毕竟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她这辈子唯一能报答沈家的恩情的,就只有她自个儿的婚姻。
年少未嫁的沈芫爱读诗集,那时的她爽朗性子,也俱是面面不在意,也没出国见过世面,受顾母的熏陶,即使她性子跳脱,也能静下心来读上几篇史书,念上几句伤春悲秋的句子来。
故她也能理解,什么叫做姻亲,而什么又叫做世婚。
结两姓之约,缔秦晋之好。
这些许是命,给了沈芫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华,便要让她也付出旁人难以割舍的情。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陆献踩着水汽出来,凉风清透的吹打在他裸露的胸间,鼓进半开的浴袍里,将内里隐约的腹肌隐隐显了出来。
沈芫知道他身形修长,却也没想到看似清瘦的身子里,却也有蓄积力量的存在。当时新婚之夜沈芫看着时,还惊了一下,而后便是贪欢一宿,直疼的沈芫在床上趴了一天,动弹不得。她又不愿命人进来贴身伺候着,陆献也是个做完就了事的主,一大早便精神极好的去了军营检阅,留装睡的沈芫一人在家。
沈芫倒了一杯白水递给他,笑道:“我想知道,希夷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处理公务吗?”
陆献拿着白水坐下,却没喝放在桌上,听到沈芫的问话,眉目有些冷意,“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沈芫微微冷了眉角笑意,自己喝了一口白水,“只是我作为陆家的少夫人,应该有权利过问自己丈夫的事。”
“哦?夫人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是陆家的少夫人吗?”陆献同样有着凉薄的棱角,他笑道:“上月夫人同宋夫人诉苦时,可没这么想过。”
宋夫人自然就是指的沈沐,沈芫的胞姊。
沈芫早知道陆献会反咬自己一口,但没想到他咬的却是那么平常的一件事,她皱眉道:“这很平常,我向娘家姐妹倒倒心里话,难道这在陆家也是不成的规矩?”
说着,沈芫语气里带了几丝显而易见的嘲讽,她本来就对这门亲事没什么太大期待,如今更是如此。沈芫最恨别人未经自己允许而触犯她的隐私,显然,陆献是犯了这个禁忌。他没打一声招呼就派人盯着她们的谈话,沈芫心里隐隐有鬼火冲天之势,却被她一压再压,灭了下来。
陆献开口便是宋夫人,按理他应唤沈沐姐姐的。可见是恼了,连场面话也不愿再说。
“是说心里话还是向沈家传递信息,夫人自己应该心里清楚。我很累了,如果没事的话我要睡了。”陆献没有耐心再跟沈芫纠缠,他刚喝了酒,洗了澡清醒一会儿后,脑袋却疼的厉害。他捏了捏眉心,起身便往床上去。
沈芫眉目一下子冷了下去,她也装不得温婉了,欺人太甚。如此这般的谈话,还不如摊开来说明白的好。
她拉住陆献的浴袍袖子,黑色的衣料掐在她指尖里有些微湿,“等等,我还有话。”
陆献皱了眉峰,侧身睨眼看她,示意她说。
她压下心里的恶心,抬头直视陆献微冷的双眼,“我睡眠一向浅的很,你以后回来晚了,便住在外面吧。”
沈芫看着那双眼有渐渐凌厉的趋势,也不等他开口,继续道:“十一点以后,就别回来了。你需要恩爱的陆沈夫妇,但很抱歉,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像一个尽职的丈夫。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有多好,我并不奢望于此,我只希望你能尊重我,我也能尊重你。陆三爷。”
陆家的家仆都唤陆献为三少,因着家里还没有孙辈,故仍是少爷,从小唤到大,也成习惯不再改了。而陆献新进上海滩,因着排行为三,便依了上海的风俗,在外有着三爷的名声。
沈芫此番话,已经说的很明了了。
互不相欠,互不相干。
陆献轻笑,转身看着沈芫,道:“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会答应你?”
“你需要我的温婉贤淑。”沈芫换了面皮,一副漫不经心的冷淡跃然在她眼角,“不然如何衬出你与沈家的日渐友好。”
“我可听说了,你在外面的作为,完全不像是一个沈家婿的模样。”
陆献没说话,算是承认了沈芫的分析,但他却回避了过去,眼神有些隐晦,“别人都说上海名媛当数沈家女,一个傲骨如梅,一个雅致若兰。我却没成想,我娶回来的这朵兰花,却是个披着兰花样周身带着刺儿的玫瑰。”
“不敢当,哪儿能比得过陆三爷,清贵的像佛一样,说仙人还降低了你的格调。”沈芫语锋陡转,不再像以前那样平稳,反而是句句锋芒,直戳陆献此人,言下之意便说陆献平日里都是假正经,打心底儿的小人一个。
陆献已经有了些许疲意,他摆了摆手,算是不愿与她再多费口舌,“我只能尽量早回来,让我去外面住是不可能的。”他指了指外面远处伫立的大厦,“我没有功夫一觉醒来还去外人面前处理家事。”
若真是遂了沈芫的心意去了外面,第二天必是满头的街角报纸言陆沈两家联姻失败,破裂在即。
陆献就是把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的激怒沈芫。与其说他需要沈芫的温婉,还不如说陆沈两家的联姻路,需要沈芫来坚持,除了温婉贤淑,她无计可施。而他陆献,需要的是真实的沈芫。
而今天不负所望,他算是见识到了沈芫皮下与他相匹的冷寒。
同样的漠不关心,仅仅只为了家族二字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