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折磨摧残

汪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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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能光是指望别人不行,自己也得拿出干货。一念至此,便再次把目光落在那题目上。

    其实“为郎牧羊”指的是谁,李昂一看就知道只能是卜式。之所以去问,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讨方砚台而已。

    苏武何人?汉中郎将,持节使匈奴,被扣留后坚决不降,卧雪食毡,多日不死,匈奴人以为神,将其迁至北海牧羊,声称若公羊生子,则放其返汉。

    古今对照,是不是有些熟悉?

    没错,苏武之境遇,正如今日之“二圣”,赵构若以此为省试诗题,难道是要告诉全天下,我是不会去救父母兄弟的,除非女真人主动把他们放回来?

    不过,李昂恶意猜测,或许赵构在出题时,真想到了这一点也未可知……毕竟,他在历史上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至于卜式,就好理解了。

    这位是西汉大臣,早年以牧羊致富,时匈奴犯边,他主动向朝廷表示愿意捐献财产以助军资。汉武帝很感动,要给他个官作,卜式却说自己不习文章,不会也不愿作官。

    后来他又捐钱二十万给河南太守救济灾民,汉武帝实在过意不去,就召见卜式说,你不会文章没关系,朕在上林苑也有很多羊,你就作个郎官,专职牧羊吧。

    这就是“为郎牧羊”的典故,赵构以此为题,就是要告诉读书人,不要问朝廷为你做了什么,要先想想你为朝廷做了什么。只要你们勤于奉献,朕心里自然有数,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揣测到皇帝的用意,这诗就好作了。

    先在心里打好腹稿,再比照着格式和韵律的要求,从身后考篮里拿出两本书来参考。

    没错,李昂带了两本书进来,而且是光明正大。因为宋代科举虽严禁夹带,但考诗赋者,被允许携带《切韵》和《玉篇》,前者是韵书,后者是字典。

    打了草稿以后还不能马上往试卷上写,得仔细检查有没有犯各种忌讳,反复数次确认没有任何纰漏,才从袋里取出盖了印的正式试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抄写:赋得为郎牧羊诗……

    抄完以后,又轻吹墨迹,再仔细核对一番。

    起初,李昂嘴角还有一抹微笑,对自己这次的发挥很满意。但看着看着就郁闷了,这笔字啊,只能算是工整。不过好在解试省试的试卷都要誊录,只要卷面整洁,字迹端正,应该不至于被拿去生火。

    作完了诗,本想再接再厉,把那篇《动民以行不以言赋》也弄出个大概来,但身上冷肚子又饿,再看看天色估计今天也就这样了。遂把试卷装进袋里放好,又拿两本工具书压在上头生怕弄皱。

    随后,才拿出两块点心一边吃,一边盯着那悬在厅额上的题目。

    赋问题不大,只当是写带韵的散文罢了,而且“动民以行不以言”这个基本上不存在破题困难,意思都在字面上,赵构想借这篇赋来考察他未来的官员们是否有实心任事的觉悟。

    应该说,皇帝还是很清楚自己以及这个国家现在的处境,大宋都混到这步田地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踏踏实实干事的能吏。

    不知不觉,天色已晦暗下来。

    宋代科举与唐代不同,严禁举烛,天一黑你就乖乖停笔。监试官会在厅额悬挂题目那里再挂上灯笼一盏,但这是有时限的,到点就灭。

    所有应试举人就趁着这会儿工夫,该吃吃,该拉拉。一会儿灯要是灭了,你把饭塞进鼻孔里,或是一脚跌进茅坑,对不起,概不负责。

    李昂问巡廊士兵买了一碗肉臊热汤饼,就是疙瘩汤,又叫面鱼儿,外加一盘牛肉。端来一看,九颗,没错,不是九块,不是九片,而是九颗!而且那热汤饼清汤寡水,别说肉臊,连颗油珠都没有!

    李昂跟那士兵开玩笑,说你这买卖可比孟州十字坡还黑,不是肉臊汤饼么?肉呢?

    那士兵也不恼,端起九颗牛肉往碗里一倒,官人请吧,正经的肉臊汤饼,贡院老字号,别无分店哦。

    李昂听得无语,但心想着这是什么地方?有口热乎的吃就不错了。遂狼吞虎咽,赶到灭灯前把所有东西倒进肚子,又排着队去上了茅房,这才回到号舍准备睡觉。

    自然,全程都有巡廊士兵监视。

    说到睡觉,问题来了。号舍里原本只有破席一张,烂板一块,怎么睡?

    这难不****荩臣,家里的科场前辈早有吩咐。把木板抵墙放好,再把试卷袋和两本工具书放在上头,身上脱下来的袍子叠成四方形压在上面作枕头。然后把被褥对折了,人再钻进去,既保暖又安全。

    刚睡下,灯笼灭了。

    整个贡院里,除了士兵的脚步声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但李昂估计,除了老油条以外,大多数人是睡不着的,包括他自己。这几天下来,他已经能够体会到为什么说科考对读书人不仅仅是一种考验,更是折磨和摧残。

    记不得是哪条史料,说苏轼有个弟子叫李质,深得老师赏识却屡试不第。后来苏轼权知贡举主持省试,李质在应试举人之列。

    大文豪下定决心,这回说什么也得把他取中。阅卷时,他发现一篇文章,大喜,写下数十字的评语,还对同知贡举的黄庭坚说:“是必吾李质也。”

    结果拆号一看并不是,李质再次落第回家后,其母号哭曰:“吾儿遇苏内翰知贡举,仍不第,他复何望?”遂自缢身亡。

    至于李质后来怎么样,史料上没有记载。但不难想像,因为自己失意科场的缘故,导致母亲自杀,在百善孝为先的中国传统社会,此人恐怕没有立锥之地了。

    胡思乱想一阵,无心再替已作古之人担忧,转而琢磨起明天的文章来。偶得佳句,苦于灭了灯无法记载,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希望明天一早起来还能第一时间想起。

    渐渐的,困劲上来,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旁边号舍里便传出如雷般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