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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瑾瑜问完,碧玉的泪又留了下来,她接过沈瑾瑜的帕子,用帕子捂住脸,平静了一下,才回话道:“大小姐,她,她已经走了。≥ ”
沈瑾瑜懵住了,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她茫然的问道:“她不是出嫁的女儿吗,说起来,就算韩伯伯被流放,也罪不及她啊。”
碧玉流着泪道:“大小姐嫁给了陇西董氏嫡出的三公子,当初韩大人定罪的时候,董氏就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的,大人还未定罪,流放之前,韩夫人就受不住,在牢里熬了一阵儿,就走了。大小姐那时候已经是有身孕八个月了,得知了消息,当晚就生了个女孩儿,生完第三天,韩大人和韩二公子就被判了罪,大小姐坚持要出城送他们,回府的时候,嫁妆都被清了出来,用了七出中的不顺父母和口多言之条休了妻。”
说到此处,碧玉已是泣不成声,她缓了缓,又深吸一口气,勉强着继续道:“大小姐带着我在她的嫁妆庄子里住下了,当晚就有些不好。”
碧玉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程轩,女儿家的事情,她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的太过直白。并没有说怎么不好,只顿了顿然后又道:“我帮大小姐请了大夫,大小姐还说,要好好养身体,等韩大人和二公子回来。第二天托人打听小小姐在董府的情况时却又听说,小小姐,不见了。”
“那董三公子呢,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吗?”沈瑾瑜问道。
碧玉眼中闪过愤恨之色道:“他,就连大小姐下葬之时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其实沈瑾瑜早明白韩蓁蓁已经过世了,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现在听到下葬二字,她再也没有办法糊涂下去,她坐在太师椅上,笔直的坐着,用力咬住下唇,眼睛红的都快要滴出血来。
女子不单是女子,她就算嫁了人,也代表着身后的父母与族人,如果夫家狠了心要丢掉这颗废棋。她与她的丈夫,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沈瑾瑜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寒。
这时候,碧玉还在说着:“小小姐不见后第三天晚上,大小姐就没有撑过来。我将她葬了,把她的嫁妆能变卖的全都变卖了,存在钱庄里,以后小小姐找回来,也能够有份像样的嫁妆。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碧玉说完,如释重负,用帕子捂住脸痛哭起来。
沈瑾瑜坐在椅上,默默无语。
一家遭此横祸,说什么都是枉然,语言此时太无力了,程轩等了一会儿,待她二人情绪都稍平静些,对碧玉道:“沈小姐一早来看你,还没有吃药,我带着她吃药了再来看你。”
碧玉略止住了哭,才看着沈瑾瑜道:“小姐,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都怪我,还跟你讲这些伤心的事。”
沈瑾瑜起身,安慰的环住碧玉的肩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我先吃药,再来找你,有我在,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商量着办,你不再是一个人。碧玉姐姐,你收拾下东西,等我带你走。”
程轩便截住沈瑾瑜的话道:“碧玉姑娘,你收拾下东西吧,沈姑娘吃完药自然来找你。”
沈瑾瑜心知程轩有话要说,便与碧玉惜别,跟着往院外走。
先前送沈瑾瑜来的软轿和一干人等此时全不见了踪迹。程轩朝着院外的一片竹林里走去。
沈瑾瑜什么也不问跟着走在后面。
竹林尽头有一座竹亭,依湖而建,湖面清清,水光滟滟,浩浩荡荡的看不到边。
程轩带着沈瑾瑜走到竹亭之中,亭子中心摆了张圆桌,周围环了四个圆凳。他自己找了张圆凳坐下。
沈瑾瑜坐到了程轩对面。
他们坐定,沈瑾瑜一夜未睡,早起又听得噩耗,耐心已有点消耗殆尽,她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能带碧玉走吗?”
程轩反问:“你拿什么保护你们三个人?”
沈瑾瑜沉默一阵儿,答道:“我自有办法自保。”
程轩盯着沈瑾瑜的眼睛,没有一丝的笑意,不屑的冷哼一声,问道:“凭你的那些小伎俩,将珍珠包在药丸之中,将银票藏在书的封面夹层?还是靠你弟弟练的尚不是很纯熟的混元童子功?”
沈瑾瑜认识程轩不久,但是一路回京路上,程轩彬彬有礼,未语先笑,一直客气的很,她虽然想得到,他们该是检查过她的行李,但是没有想到弟弟有内家功夫他们也能清楚,而且骤然听得他语带讥讽,颇有些不适。
她没有像程轩想像中般怒,只是面色涨红而后又有些黯然之色,过了一会儿,她便调整好情绪,落落的回望着程轩,答道:“伎俩虽小,也是护得了我和舍弟在岭南的一时平安,战乱尚如此,京城乱得过匪徒吗?”
程轩心里暗自赞叹了一下,真是聪明,身处弱势,面对自己的微怒与讽刺,都能不被激怒,虽有慌乱,也能尽快的平静下来。
他原本打算将她激怒,等她乱了方寸,便有机可乘,将她留下。这姑娘,做事情太滴水不漏。
程轩苦笑叹道:“京畿重地,自是不会乱。平静下的巨浪,又岂是肉眼能看到的,沈姑娘,之前路上对你多有打探,是鄙人的错,但程府是狼坛虎穴吗?如此让你避之不及。”
沈瑾瑜没有回话,眼神从程轩身边侧过,看向他身后的湖水,她怕什么呢,怕富贵,怕麻烦,怕认敌为友,卖身投靠,也怕将不知世事的弟弟拉入泥潭,太多的恐惧,太多的怕。离开呢,离开会比较好吗?
程轩诚意劝道:“带你们回京,是为报恩,但是今日带你见碧玉姑娘,确实也是试探,就是想知道你与韩峒大人的交情能有多少,你说自小与韩家走动,必然熟识韩家大小姐,又怎么会不熟伴其左右的碧玉姑娘呢,我与韩大人虽无私交,但他是能臣,不结党,不营私,却极力维护皇太孙正统地位,并因此受污获罪,我从小是太子伴读,与他情同兄弟,怎么会不管韩峒大人的亲友呢。”
沈瑾瑜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程轩继续道:“此事你不放心,可以问碧玉,她跟在韩小姐身边,后来韩峒大人下狱未定罪之时,她都随着韩小姐四处奔走。”
沈瑾瑜问道:“你如此恳切留我,只是因为韩峒之友,只是为报恩?”
她带着怀疑的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凡事想要求是个明白。”
程轩正色道:“为韩大人,也为报恩。当然这并不是全部,你是沈柟之孙,你该明白,你回京的那一天起,就有人惦记着你。早前,韩大人是能臣,他能护你,现在,你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独善其身了。就算我让你走,也有人,不能放过你。现在韩大人获罪,正是大家局势不稳,你来京的时机,太不巧了。”
沈瑾瑜面色茫然的失神望向远处,愣住了一炷香,才回道:“你希望我做什么呢,我是女子不说,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交代出外祖父的下落,我们也找了他很多年了。至于舍弟,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
程轩笑道:“政坛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越是不在现场之人,越能让人念念不忘。就如庙上的泥塑金身,何曾显过真身,可是信徒众多。所以,你若不在我府上,定会有其他人需要你这泥菩萨。我明说了吧,即便我不利用你,也绝对不能让别人将你用了去。”
沈瑾瑜低头不语,她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从入了营帐之中的那天起,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了。她只要等到弟弟长大些就好了吧,或者,等局势平静些,去找韩伯伯也好,在京城等爹娘也好,就不必呆在这里了吧,不过是两年而已。
她原本是在市井间自在长大的,虽然祖父对她有诸多要求,但她爱的还是山林间的自由。小时候,她入住韩府,只是看着韩蓁蓁行事,就已感受到了闺阁女子难为之处,当时年纪小,虽不懂其中深意,却也隐隐觉得庭院深深,如今要迫于形势留下来,心里平白多了几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但是看碧玉能留在这里而不是被胁迫的样子,先必然韩家与程家是一条战线的,先留下,再细细问过碧玉后,再去寺庙找援助不迟。
她勉强点头道:“好,只是我若留下,一则,不能有事情影响到舍弟,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则,凡是,我只求个明白,便是要用我,也要明明白白。”
程轩欣然允诺。
二人话毕打算离开,程轩有点奇怪的问沈瑾瑜道:“碧玉姑娘之事,你不好奇吗,你不想知道她为何如此?”
沈瑾瑜带了些许不满道:“经历过战乱之后,总觉得凡事也不过如是,韩家姐姐嫁妆想必不少,碧玉又长的貌美,主人积弱,即便是有几个忠仆,也并没有能力自保,会遭遇些什么,我不忍多问。再次提起,不啻于揭人伤口,何其残忍。”
沈瑾瑜说完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来是跟在程轩的后面,因为气愤而快步走到了程轩的前面,她脸成了红云一片,慢慢的,若无其事的减小了步伐,一点点的挪到了程轩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