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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武昌郡的江北据点,邾城城高池深,虽然守军只有一万人,但是毛宝与樊峻都是一等一的大将。尤其是州陵侯毛宝,此人凭借战功一步一步从县令成为豫州刺史,实力不容小觑,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可比。
况且由于城池背依大江,武器辎重与士卒随时可以从武昌城跨江补充,想要攻克它,绝对不是那么容易。
此番石赵五路大军共七万兵马南下,修成侯石闵独领一军,目前便是在驻扎在沔阴城。
沔阴城地处沔水进入大江的入口处。正好可以控制荆州水师从沔水逆流而上,防止庾亮从襄阳出兵两京。因为从襄阳出兵,既可以走水路到达魏兴郡,从而威胁关中;也可以经宛城奔袭洛阳。在襄阳还在桓宣手中的时候,沔阴城的驻军便至关重要。
石闵缓缓道:“江左的步卒精锐原本在祖逖手中,经历苏峻一乱,最终被祖约折腾散尽。司马衍之所以还能坐稳建康,凭借的便是水师横贯大江。庾亮若想将水师经沔水北上襄阳,我军只需要在两岸布满弓箭手,便可以将之消灭于江中。我军南下水师不足,若庾亮想上岸,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可怜江左这点家底,只怕会悉数丢弃在中原。”
张伯辰看着石闵的表情,不由有一丝疑惑。如今石季龙自称大赵天王,诸子皆为公爵,石闵既然能够凭借三藏口击退大燕铁卫之功成为修成侯,想必极得石季龙的赏识。自己不但射杀幽州刺史李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杀死”大将军支雄的嫌疑。如果此人不是石季龙的心腹,绝对无法将这两件事情扛下来。
这样的人,说起江左,语气中居然带着无限的惋惜。结合他麾下的士卒都是晋人,倒是让张伯辰有些看不懂了。
据他了解,石闵的父亲乃是西华侯石瞻,军中亦传言此人原本姓冉。这让他联想到了后世一个极有争议性的人物——武悼天王冉闵。
相传此人颁布杀胡令,将胡人屠戮殆尽,最后死在慕容恪的手中,被慕容氏追谥为“武悼天王”。将近一年的经历,让他逐渐将后世零零散散的记忆与当前的现实联系在一起,隐隐约约把握到了历史的脉络。
慕容恪已经出现了,还与他打过交道。可是相传杀胡的冉闵,如今怎么会受到羯胡头子石季龙的重用?不但没有杀胡,反而成为石赵的宗室,如今更是率领大军攻掠荆扬。
张伯辰想到这里,内心暗暗叹了一口气。中原毕竟沦陷了三十多年了,这种历史的悲剧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打下了烙印。也许当初中原沦陷后,石闵还没有出生吧。被石季龙收养,为异族效力,也不能怨他。自己不也是在对方的胁迫下,成为石赵的振武都尉么。
他已经打定主意在石赵军队里混日子,当下也不开口。
没多久,一匹斥候快马而来,在不远处翻身下马,将情报递了上来。石闵看了后,原本郑重的脸庞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他回身看向张伯辰道:“张都尉留下,其余人等暂时回避!”
“喏!”
十余人施了一礼后,顿时四散分开,在周围警戒了起来。北风吹来,混合着沔水冲击石壁的声音,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压抑。
张伯辰见状,轻声道:“不知道中郎将有何吩咐?”
石闵拿起情报,慢慢地撕碎,最终抛落河下。他幽幽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出我之口,入君之耳。闵便与都尉交个实底,主上之所以不杀你,不是因为不知道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想要一本书。”
“一本书?”
张伯辰皱着眉头,法无法相信,石季龙居然会因为一本书,就将杀害自己麾下大员的凶手轻轻放过,到底是什么书如此重要。
他突然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荒谬。
“是的,一本书,一本事关天下命运的书!”
石闵见到张伯辰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当下轻轻地回答道,语气中充满了无比的坚定,仿佛不容任何人质疑。
张伯辰看向石闵,不由嗤笑出声:“天下命运自有定数,岂是一本书可以改变的?中郎将难道也会相信这等荒谬的流言?”
石闵并没有因为张伯辰的质疑而生气,反而淡淡道:“那若是这本书中记载的便是‘定数’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张都尉可以不相信,但不能不承认它的存在。”
张伯辰收住笑容,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书与伯辰有何关系?”
“这本书叫做《五胡图录》,书中记载了天下气运变化。能够得到这本书的人,只要破解了其中的谶言,便可以将这天下的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只有你,才能够得到完整的《五胡图录》。”
石闵紧紧地盯着张伯辰,一字一顿道:“与天下气运相比,一个幽州刺史又算得了什么?”
“《五胡图录》?听中郎将的意思,以前流传于世的版本都是不完整的?”
石闵有些讶然,不由轻笑道:“张都尉果然聪明,不错,如今流传于天下的都是只图片纸。还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完整的而《五胡图录》。”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张都尉可知,去年主上为何要攻打辽西?”
“为何?”
石闵面色郑重:“数年前邺城之中流传着一首谶言,叫做‘天子将从东北来,扫平六合定江山。江山自古鲜血染,哪个英雄不杀伤’,主上虽然即位的时候,从信都摆驾回襄国以应谶,但还是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正好此时慕容皝想要攻灭段辽,主上便顺水推舟,想要一箭双雕,顺势击破慕容皝。”
“这等荒谬之言,为何会有人相信?”张伯辰睁大着眼睛,心中充满了不解。
石闵突然之间,眼神中露出一股难言的狂热:“因为以前从《五胡图录》中破解的谶言都应验了。如果一件一件荒谬的事情,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预言到了事情的出现,那便不再是荒谬,而是——神奇。”
他说完,话音一转道:“怎么,你不信?”
“见到中郎将如此这般,伯辰也想相信。可是这件事情实在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相信。”
石闵转过头,看着滔滔而过的河水,左手抚上腰间长剑,意兴萧索道:“你不相信也很正常,这世间流传着太多的谶言,无数人伪造符命,想要称王称霸。更有一些人装神弄鬼,想要迷惑黔首,从而驱使众人谋乱叛逆。可是《五胡图录》中的符命,却从来没有错过。”
张伯辰盯着石闵的背影,似乎看到了一股悲愤。清风吹起披风,石闵拔起长剑,突然之间在巨石之上动了起来。与此同时,一股雄浑的歌声也在空中响起:
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住亦死,去亦死,未若乘船渡江水。
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
五马渡浮****化为龙,南渡衣冠亦愿从;
天子当从东北来,扫平六合定江山。
江山自古鲜血染,哪有英雄不杀伤。
听着石闵的歌声,张伯辰心中不懂。然而从歌声中传出的那股悲凉,与剑舞交织在一起,竟让他眼前出现了一副似有似无的血炼地狱。好像无数人在图像中悲惨挣扎,最终被噩梦所吞噬,他看着如痴如狂的石闵,不由喃喃道:“难道这便是《五胡图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