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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第五天头上,陈婆婆第一个忍不住来找姬瑶,老远满面堆笑又是福身又是屈膝,以前缺少的礼数一样也没有,见面先笑着套近乎:“大娘子今天一身衣服可真衬肤色,瞧瞧,咱国公府的嫡女就该有这样的气派。”
姬瑶坐在花荫底下手捧书卷,装着没听见,只问:“婆婆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一府里住着常来常往没必要绕弯子。”
陈婆婆的笑意僵了僵,弯下腰俯在姬瑶耳边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刚才过来诉苦,说府里给的银钱不够十天的用度,五天过去已经花了八成,勉强能够明儿一天。大娘子你看,是不是能再多拨几天的嚼用,咱们府里上下这么多口人开销实在是不小。”
姬瑶单手合书,轻睨陈婆婆笑说:“以前就是这个数,现在虽然增添人口,我按着人头数一分不少加了开支,论理应该够啊。婆婆不信,我这里还有帐册底子拿给你看,有管事的手印和婶娘的印章为证,绝对没有弄虚作假。”
陈婆婆苦着脸,自己生的儿子还不清楚,偷奸耍滑贪小利,手里有点小钱已经耐不性子偷偷在外喝了两回花酒,釆买时又不问价钱贵贱大手一挥命送到府里,还是儿媳妇偷着点了点数,发现有了亏空悄悄说给她。
她想着好不容易拼着老脸争来的差事不能办砸,以为姬瑶好糊弄,打算三言两语再哄些银钱把亏空补上,哪知大娘子愈发精明,让她可怎么是好?
“婆婆别说笑,我就是想给你,总帐在婶娘那里,每回我只领十日的用度。现在你来说不够用,叫我怎么办?变戏法出来,还是去找婶娘?”姬瑶反问陈婆婆。
陈婆婆被问住,她狠狠瞪姬瑶一眼,扭头去向太夫人求助,也不知怎么哄得太夫人相信拿出自己的体己交给她,用来支撑剩下几天的开支用度。
又有两个顶替厨娘做活的仆妇叫苦连天,逮着空在太夫人面前抹泪诉苦,直说她们实在干不下去。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夫人心烦意乱,见到姬瑶有心想问两个厨娘的伤养得如何,能不能早点上工。可她每每见到姬瑶得体的笑容,心中窝着一团火,把服软的话咽下去,心道先忍到第十天再说,她还不信治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果真,第一个十日之期结局后,在太夫人的授意及陈婆婆的撺掇下,陈家儿子陈大带着老婆冲到姬瑶面前,叫嚣着除非再加三成釆买的钱资,否则他们摞挑子不干。
姬瑶早料到有这第一天,她二话不说带着人直奔太夫人的正堂,进屋倒也客客气气说话:“当初祖母是怎么说的,陈家夫妇办事牢靠,把活交给他们您放心我也省心。才十日,他们就冲着我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我只想问祖母一句,您当初说的话做不做数?倒底是陈家夫妇无能,还是祖母看人看走眼,不小心被人蒙混过去也有可能。”
太夫人没想到将姬瑶不成将到自己身上,她只拿开支做话题,让姬瑶再增添用度。
“不可能。”姬瑶断然拒绝,为太夫人一一历数:“婶娘手里的钱我心里也有数,她卖了东边的院子,又买下城外的田地,剩下的钱只够一家子上下两个月的用度,这个月花得超了,下个月若是叔父再领不来俸银,咱家该怎么办?我们都是空着双手逃出洛阳城,手中没一样值钱能变卖的首饰家当,祖母您说是不是?”
太夫人气结,她不敢说自己手里还有余钱,转过头看陈婆婆和儿子儿媳妇垂头装死人,气不打一处来,赌气道:“算了,他们做不好,让原先那两个人上来继续干着,以后再说添用度的话。”
姬瑶好整以暇就等着太夫人这句话,她故做吃惊,“那两个人办差不利,早被我打发到城外的农田里做苦力,我手头再是没一个闲人,只能再劳烦祖母一次,让您身边的人受累接下差事。”
说完,她放下帐册,摞下钱袋子扬长而去。
留太夫人在正屋自个生闷气,指桑骂槐拿陈家母子几人出气,又下死令他们必须办好差事,若让她再没脸,一家子全滚蛋走人。
小梁氏听说,噗嗤笑出声,长舒一口气,笑着对二娘子说道:“瞧瞧你阿姐,不用真刀实枪,三两句话堵得那老货没话说,把亏吃到肚子里还不敢张扬。你也学学,将来也要嫁人,到夫家太软怎么能行,像我一样只知道硬碰硬,这十几年又落下什么好?”
二娘子最近情绪低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陪着小梁氏,她听见后轻抬眼皮哦了一声。
世间的人与事她原也没想过都是美好的,不过等自己的祖母和父亲变得面目全非时,猛乍乍她无法接受。或许他们一直如此,是她眼拙没发现。
小梁氏知道女儿的心结,安慰道:“好了,别为那老货和你那不成器的阿爹伤心。咱们以后不指望他们,我一进半会也死不了,拼着一条命也要给你和三郎谋个好前程,扬眉吐气日子过得红火,让他们自个造的孽自己受着去罢。”
“阿娘,服药罢。”二娘子显然不想再说下去,端来温热的汤药奉到小梁氏嘴皮边,看着她一口饮完,又贴心地递过漱口的温水和压苦味的糖片,一切做着顺手顺脚。也算是让小梁氏感到欣慰一些,女儿总算有点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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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韩七这边伤势一天天见好,却被宋十一郎下严令不许出府门一步。他还挂念着请顾神医的事,宋十一郎直接回道:“阿瑶的婶娘一时半会死不了,可你出门难保钟家会再找麻烦。正在风头上你给我乖乖呆在府里,阿瑶也不要见,让她来回跑又给别人增添寻事的由头,别说你想连累她,我头一个不依。你再不听劝,小心我先打断腿。”
说到后面,宋十一郎面上带着笑。
韩七也知是戏语。怎么办,他只有答应,闷在府里实在是没意思,早起舞刀弄枪,午间歇会睡,到晚上又泡在练武场,每回束发时总能忆起那日,姬瑶手中牛角梳从头皮划过的感觉,静谧安宁,每每沉思回味也觉得仍不够。
他记得她的笑,还有第一次见面时眼中盈的泪水。南阳城外他带着她上崖,她紧贴着他柔苦无骨,当时他脑中一片空白。
盐帮的兄弟给他出馊主意,说当时就该多搂一会儿。韩七恼羞发火,他没想过要唐突阿瑶,只不过是……
他又急得想挠头,好几次远望宋宅高大的院墙,想翻墙出去。也不行,宋宅在禁宫旁边,防卫在重中之重,别让他贪一时兴起又给宋大哥招祸。宋大哥失势,阿瑶在姬家的日也会变得难过。
韩七急得就差挠树,四斤急人所难给他出主意:“大当家出不去,要不小的去姬家跑一趟,就说是替顾神医问国公夫人的病情,请大娘子详细列在单子上,免得你出去后忘记一两件。”
“这样能成?”韩七心动。
四斤猛点头,“包在我身上,哄不来大娘子,总能为你俩传个消息。”
见韩七点头,四斤兴冲冲出门,他不仅去了姬家求见姬瑶,还挟带着私活,揣着两个精美的木制鸟笼子说是送给二娘子。
姬瑶接过鸟笼子,见四斤眼睛滴溜滴溜转像在找着什么人,她笑了:“婶娘身边离不开人,珝娘已经有四五天没出房门一步,恐怕这回去请她未必会来。放心,回头我必定亲自交到她手里。”
四斤憨笑,姬瑶开始埋头写小梁氏的病情脉案,他又在旁叽喳韩七的伤势:“哎哟,昨晚大夫来换药揭过大当家背上的纱布,还有那么大一口子没长好,流着脓水太吓人。”
姬瑶蘸墨走笔如旧,四斤皱眉寻思着说得不够吓人,再来,他又添油加醋:“大当家这回受的伤一时半会难好,上次的伤口又复发,那骨头到晚上见着风就痛,真是遭了老罪喽。”
姬瑶收笔,面无表情抬起头,折好手中的纸装到信封中交给四斤,转身对着阿奴说了句什么,阿奴点头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湛蓝绸缎盒子交到姬瑶手中。
她又把它交给四斤,“上回别人送的伤药,虽然比不得顾神医配的药神效,听说也出自一位岐黄高手,一般人求不到。让大家当将就着用吧,权当我的一番心意。”
四斤磨磨蹭蹭接过药盒子,他要的不是药,而是想把姬瑶哄到宋家去,又不能直说大当家出不了府。再也不能编出太多的谎话,只能这样。
四斤闷头向外走,瞅着药盒盘算是不是带回一件信物,好在没白跑一趟。得了,赶紧回去汇报。
四斤前脚出门,后脚小梁氏打发姬瑶出门去衣料铺取绸缎,说是过两天要紧着用抓紧点。
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姬瑶带着阿奴和车夫去绸缎铺,付过银钱拿着小梁氏早挑好的几匹料子出门。
直来直去发觉时间还早,车夫擦着汗建议大娘子出来一趟不如去集市逛一圈,赶晚回去就行了。
姬瑶心道有理,可她去哪里?长安城的几处热闹地方也去过了,逛首饰珠宝店得要钱袋子,她手里空空,再者也不好那些个虚物。
提起裙角上车时,远眺到连片屋舍之后隐着大明宫殿的一角,檐角飞起气势雄伟,她心中一动,吩咐车夫去宋家。
阿奴坐在车里东张西望,她已经不再害怕长安城的热闹,黑亮的眼珠子瞧不够外面,看着东家顾着西家都快忙死自个儿。小丫头好奇也是多嘴了一句:“才用过午饭,这会去,太傅说不准还没回家。”
是啊,阿兄不在,她去宋家做什么?
姬瑶支肘靠在枕上沉思,她想探望韩七的伤势不是已经把药送过去了吗?人再去了作用不大,她在他的伤又不会立时就愈合。
“回吧,我想起府里还有两样事没办,别让婶娘回头催了面上难看。”姬瑶淡淡吩咐。
阿奴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她说错话了?大娘子怎么说回就回,小阿奴没看够呢。
车夫也纳闷,大娘子什么时候变得缩手缩脚,往常去宋家都是一声令下别人不敢说个不字。
算了,他只不过是个家奴,主子说东便往东,说西就向西,何况这个小主人对他们不错,不打不骂还能给饱饭吃。回就回吧,回去还能多睡一会儿觉。
可怜四斤坐车在拐弯时看到后面跟着一辆车像是姬府的马车,他拍停车夫,急问:“小哥,你看后面那辆车是不是姬家大娘子出门坐的车。”
宋家车夫勒马向后望去,点头道:“正是,车头坐着的人是每回跟着大娘子出门的车夫,是他家的没错。”
“快走,先回府。”四斤眉开眼笑,这一趟出去收获可不小,有今天的功劳怎么也要求得大当家下回出京城时带上他,帮里几千兄弟个个做好汉,就他一个装蛋爬窝没出息,腿瘸了又能怎样,他也不当废物。
“大当家!”四斤瘸着一条腿一高一低在宋家院子里飞蹿,腿脚利索的人也跑不过他,一路跑进韩七养伤的小院,指着外面张大口喘气说不出话。
“有阿瑶的消息?”树下乘凉的韩七一把掀开眼上罩着的书,翻身坐起来,眼睛放光。
四斤扑到石桌边,端起茶壶一饮而尽,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大娘子的车正往宋家来,她还托我给你捎给伤药。”
听说姬瑶要来,韩七眼睛没往药盒上扫一眼,兴奋得搓手在地上转圈,忽的想起什么,他支使四斤:“去,给我打一桶水过来。”
“啊?”四斤嘴张得老大,“都这会了,还能来得及?”
“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韩七轻踹四斤一脚,把人赶出院子,自己奔回屋打开衣箱翻腾,黑色太素,浅色衬得他肤黑,对了浅兰襕衣宋大哥说过最适合他。
他挑好衣袍,四斤也提来热水,和放在院里的凉水掺好倒在铜盆里,韩七草草擦洗过,穿过衣裳,对镜检查得工工正正才算了事。
四斤在旁直翻白眼,见韩七有追出去迎接的意思,劝道:“你要是出去了,大娘子未必会跟着进来,外头人多眼杂又能说几句话。”
说得对哦,韩七顿足折返回来,正坐在石桌边伸长脖子张望,他望眼欲穿从响午等到天黑还是见不到姬瑶的身影。
“阿瑶是不是和宋大哥在前头说话?”韩七问道。
四斤也纳闷,眼看车快到要府,怎么不见人呢?他出去打听打听。
初夏的庭院,夜里轻风微凉,韩七坐在石凳上心仍是热的,怀着一腔热忱等待。远处星星灯火点亮,留他一人在黑暗中,后悔下午不该听四斤的话,就该出去找阿瑶。
她是女郎,理应矜持一些,他能有多大脸面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登门,传出去也不好听。
前面怎么没想到呢?!韩七懊恼,充盈着热血的心慢慢变凉,恢复本来的理智。
这当头,四斤磨磨蹭蹭走来,一步三挪擦着门边进院,远离韩七有五步远时他停下脚,声音也如蚊子哼哼:“问过管事和门房,都说大娘子今天压根没来。”
韩七腾地站起来,大步奔到四斤面前追问:“她怎么会没来?”
他问得好无理,但又怎么样。少年的一片热情,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动情至深。
四斤缩着脖子,都不敢看韩七的面色,低声说:“据大门外的守卫说,是见到姬家的车过来过,不过远在街那头又折返回去,至于原因他们不晓得。”
韩七握紧双拳,发出咯咯声响,绕过碍事的四斤大踏步向外走去。
“大当家,还没用晚饭,你这是又去哪儿?”四斤站在原地追问。
“出门!”韩七历来无废话。
四斤想说大门上的守卫不会放你出去,他见韩七走向另外一个方向,念道有本事翻墙去吧去吧,反正有火你别冲着我发。
韩七翻墙越户,专挑人少屋檐长的地主走,等来到姬家门外时已是宵禁时分,镇国府大门紧阖,只有门头上两个灯笼随风摇曳,在地上映出许多光影。
他绕过正门,直奔府西侧一个仅容两人并行的女巷,抬头估量此处院墙比宋宅的墙头高不了多少,翻过去不费气力,以前他便是做惯的。
从宋宅到姬府穿越大半个长安城,韩七不再那么冲动,他出门前想追一句阿瑶为何走到一半打道回去,可一会儿进去了又该怎么问她?他反而心中没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