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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一轮明月当头,清辉映照,长安城笼罩在浓浓夜色中。高门大户门头上挂着的灯笼照亮门前青石板路,朦朦胧胧呈现出不同于白日的美景,此城宜居,却也不宜居。
马车不缓不急驶入镇国公府门前的一条路,阿奴眼尖,指着姬府大门外一个模糊的人影喊胡管事,惊起姬瑶飘游的心思,等下车时发觉等待的人正是胡管事。
“大娘子,你可回来了。”胡管事边迎姬瑶进门,嘴里向她汇报家里的情形:“太夫人闹腾一整天,说屋里摆的花不香,饭菜不和她口味,米淘得不干净居然有砂子,罚了两个新来的厨娘打板子。小的抗着不肯动家法,说要等您来,可太夫人身边……”
“她想干什么?”姬瑶顿足,眼中显威严:“让两个挨打的厨娘回去好好养伤,没有十天不许她们出屋子。”
胡管事纳闷:“外头像样的厨子不好找,大娘子您也是知道的,咱们当初费了多大功夫才寻来这么两个干活利索又不贪嘴的厨娘。长安城人一天天多起来,市面上价码也在一天天上涨,拿着当初的银钱怕是再也找不到同样的人。”
姬瑶遥望太夫人正堂微弱的灯火,轻哼:“你不好找,难道别人就好找?”
胡管事闷头思索,回味过来姬瑶话中的意思,他又急忙追已经远去的大娘子。
姬瑶赶到时,太夫人正哎哟哎哟喊着心口痛,三娘子低眉顺眼坐在床边为她搓着心口,陈婆婆站在床角煽风点火:“太夫人,你老人家暂且忍一忍,这家里家外没个醒事的人,您就是再难受,也没人过来瞧一眼。”
“祖母不舒服,服过药了吗?”姬瑶一脚迈进门槛,接连发问:“叔父呢,怎么没见他?刚才管事说了,他也不在婶娘屋里,真是怪事。”
太夫人想给姬瑶扣不孝的帽子,先问问她自个的儿子孝不孝顺。
陈婆婆翻着白眼说道:“翠莲从晚饭前喊着肚子疼,镇国公心疼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赶过去陪着。子嗣为重,大娘子你说是不是?”
“姬家什么时候兴起把个有孕的侍妾供在桌上,翠莲再金贵能比得上祖母?叔父大可留在这里,不放心的话随意派那个人过陪着就行。”姬瑶说话毫不客气,她还真不怕得罪翠莲。
别说姬家,那个府里的郎君公侯也不敢对外宣称有孕的侍妾比得病的娘亲重要,太夫人母子脑子浑成这样,还想挑别人的不是,太可笑。
陈婆婆斗败闭嘴,三娘子悄悄瞄了瞄姬瑶的眼色也站起来,太夫人依是哎哟哎哟连声叫唤,躺在枕上当没听见。
“祖母,下人办事不可靠,您可别气着,几板子下去气也消了。不过,两个厨娘受罚回屋养伤,大厨房立时缺了人手,咱们现在手头紧,没法单独开小灶,阿瑶只有求到祖母眼前,让您身边那两个擅做饮食的老妈妈先顶一顶。”姬瑶笑着说。
太夫人轻抬眼皮不开腔,陈婆婆又开始帮腔:“岂止是厨娘手脚不利索,瞧瞧大娘子用的人,买来的粳米不像粳米,这么大的竹笋老得咬不动,羊肉膻味那么大,花同样的钱办不一样的事。不是老奴多嘴,就该换了他们再上一拨人。”
姬瑶看陈婆婆一眼,心道就知道这里有她在撺掇,陈婆婆的儿子和儿媳都闲着无事,往常全是游手好闲白领月银的主,在洛阳城打了多少日饥荒该要谋算着捞油水。
“祖母说怎么办,阿瑶事先提一句,管事可是婶娘亲自挑选出来的,第一个要换他于婶娘面上不好看。婶娘现在病着,咱们更不好惊动她。”姬瑶只问太夫人,拿小梁氏挡别人的手。
太夫人装模作样叹气:“什么怎么办,你们看着办就是,总要人能吃得下去饭。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日可活,只想喝点舒心的汤水吃口对胃的茶饭。”
姬瑶皱着眉头故意装做很为难,半天不说话。
陈婆婆急赶着出主意:“我那儿与儿媳原先在洛阳就办采买的差事,做得极顺当,不如大娘子放心把活交给他们,保管不会出错。”
姬瑶暗中冷笑,只想从太夫人嘴中掏个准信同,回头也好堵嘴,问:“祖母,您觉得呢?我年纪小不会用人,遇到事还要您把关。”
太夫人听了嘴角上扬,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就陈家两口子接手,他们办事我放心,你也能省不少心。”
姬瑶依旧装得不情不愿,轻叹一口气应承下来,出来后命胡管事把釆买的帐册和银钱交到陈家夫妇手中,她叮咛道:“原先那两个人你先留着,回头问一问他们懂不懂庄稼活,若是会的话,替府里去管城外百亩私田,那活比现在的要轻省十倍不止。”
胡管事这回明白,姬家头大身小,不想在京城贵族圈里太掉份,该有排场不能失,手里又空着没几个钱,长安城物价更是见天飞涨,往常釆买的两个小喽喽都是叫苦连天,别的府里好差事到姬家变成头号苦活,拿着五个钱想买十个钱的东西可不难做。
“卸了好,卸了轻省。”他笑着说。
姬瑶也笑了。
厨娘养伤休息十天,太夫人身边的两个中年仆妇说是会做饭,仅限于花哨的糕点和零碎,让她们正儿八经上锅台做出满府上下的饭菜,不出三天,该要打退堂鼓。
都看着当家好,当家风光有油水,让他们自己当上家再体会,家不是那么好当。
若是有可能,姬瑶也想做甩手掌柜享清福,可她不想在梦里被人卖了。
镇国公卖田卖地,换作是小门小户,日子过不下去,该轮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还有太夫人目光短浅,姬家三个孙女,个个生得不俗,说不准她已经有了打算。
这些,姬瑶全要提防。她奔波一整日,回到自己房里才想到没用晚饭,打发阿奴去厨房,不拘什么随便拿点垫肚子。
阿奴回来提着食盒,说是厨房里为她留着饭,两样菜,一碗米饭在笼里热着,端出来时仍冒着热气。
姬瑶塞给阿奴一双筷子,“你也坐下来吃,我一个吃不完。”
阿奴扭捏着不肯,姬瑶硬按她坐在桌边,拔给她小半碗米饭,太晚怕积食随意吃了几口,盯着阿奴把剩余的饭菜吃完,才让她收拾桌子准备歇息。
灯下,姬瑶自己卸下头上的小珠花,用玉齿梳一下下通着头,青丝在指缝间下滑带着微微凉意,她呆呆地坐了好久,对着镜中的自己神思飘游。
她一个人苦苦挣扎,将来不知落到何处?会是长安城的某个高门大户,还是别处?
长久以来,姬瑶像别的同龄女儿家一样头一回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勾头绕起一缕青丝在手里打着转圈,心绪如同纷杂的头发一般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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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姬瑶所料,不出三天府里两个暂时顶替厨娘做活的仆妇叫苦连天,嚷着干不下去。
她们鸡叫摸黑起床,忙完早饭,脚不敢歇一下又要忙午饭。
太夫人要绵软好克动的吃食,二娘子偏喜硬而脆且讲究新鲜,镇国公不消说早晚逢餐必饮下酒的小菜不能少,小梁氏在病中滋补的汤水不断,还有翠莲怀着身子今儿喜酸明天喜甜冷了不行热了又说太烫……
姬瑶和三娘子是个省事的,又有什么用。
两个仆妇顾东不顾西,忙了这头丢了那头。更甚者有一天晚饭前二娘子等不到厨房送来汤水,亲自去问罪,掀开炖锅一看,火上煨着的不是给她阿娘的鸽子汤,而是翠莲想喝的清心粥,她怒而掀翻炖锅,打落原本已经准备好八成的晚饭。
全家晚饭晚点,镇国公饿着肚子追问厨房,自然问到女儿跟前。
二娘子一肚子委屈正好找到发泄点,一点没剩吐个干净:“阿爹在说我做错了?我阿娘堂堂靖义侯府嫡女,嫁到梁家生下一儿一女,操持中馈十多年,居然比不上一个下贱的奴婢。还不是因为她肚子里有块肉,只不过是块没成形的血肉算得了什么。四妹养得那么大,你还不是把人给弄丢了!”
镇国公气得发抖,两缕胡须微微颤动,不小心弄丢小女儿当他愿意,当众被长女拿着痛处揭,让他如何不气。
“你……”他伸掌吓唬二娘子,本意想让她低头服个软,人前人后他也好看点。
二娘子天生一股牛性子,不犯则已,犯起来十人也拉不回。姬瑶急着在旁直咳嗽,人家直当没听见,梗着脖子顶嘴:“你打呀,打死我和阿娘你好再续一位新夫人,家里不是缺钱吗,顺带新人也能带来一大批嫁妆。”
啪的一声,屋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镇国公举着打人的手掌在空中乱挥,重重哎一声顿足出去。
二娘子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愣在当地就是没哭出声,姬瑶怕她气过头憋出毛病,忙赶过去安慰。
都到这功夫,二娘子第一个瞄向曾经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的祖母,她眼没瞎能真真切切看到祖母兴灾乐祸的眼神,把心头的一股软弱憋回去,她甩开姬瑶扭头冲出屋子。
姬瑶留在当地左右张望,因为上次洛阳失陷的事太夫人恨小梁氏抛下她而迁怒到二娘子,她是知道的。可在三娘子的脸上,姬瑶再一次看到冷笑和恨意,她的妹妹莫非是……她或许低估了秋娘曾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