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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七说得对,不给点颜色瞧贱骨头是不会说实话,三拳两脚下去庄头竹筒倒豆子吐干净。他说镇国公三年前把这块地卖给长安城里一家姓孙的商户,还说孙家商户急着要抹平买地的亏空,连着两年增加抽头,又说孙家怕钟大将军知道这块地不姓姬做事无所顾忌任由手下强取豪夺了去,让他一口咬定田产没有易主,再问别的他可是不知道了。
庄头鼻青眼肿不敢哭出声,他略微哎哟一声便被韩七的利眼一瞪,吓得又闭上嘴暗中报怨怎么会碰上这么一个阎王。
韩七一脚把庄头踢飞到门外,问姬瑶道:“怎么办,咱们还要继续向南走?”
姬瑶认真看韩七一眼摇一摇头,“已经过了午时,再往前走赶天黑回不来,算了,改天再去罢。”
事情已经定局,姬家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冲得太前,小梁氏那边心里不痛快,等镇国公和太夫人来长安城,他们两人也会觉得姬瑶多管闲事。好处不会落下一分,人前人后还要背恶名,何必呢!
“那就回罢!”钟益也等得不耐烦起身向外走,小姨母家的破事一箩筐,为老者不尊,当家者不自重,主母也是顾此失彼抓一丢三,烂在根里还叫别人怎么管?
姬瑶也跟上向外走,韩七留在原地摸摸鼻子,他原想好等再见到阿瑶有好多话对她说,出来大半天贴心的体己话一句也没来得及说,他刚才在人前凶神恶煞会不会吓到她。
“阿瑶,我刚才下手过重,不该把那人打得太狠。”韩七亦步亦趋跟在姬瑶身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下手太重?开玩笑好吧,庄头居心不良以上瞒上打死都不为过。可他找不到说话的借口,总不是当着钟益的面问姬瑶在钟家过得怎么样,那也太没眼色了。
姬瑶轻瞥韩七,否认道:“他犯错在先,是该下手惩治一回。刑不以严为正,以效为利,适当大惩小戒都是必要的。”她说完转过头,暗道一声这人好奇怪,明明把打杀当成家常饭,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古怪话。
韩七敞嘴露出一口白牙,能听懂阿瑶话里的意思,虽然中间一句话听得稀里糊涂,大概在说他没有错,没错就行。
他犯了半会傻,出门又是最后一个,姬瑶和钟益早骑在马上等着他。
三人抄原路返回,渡船过河,堪堪赶在晚饭前到得长安城,天已擦黑,韩七想撺掇姬瑶到外头酒楼用饭。
姬瑶没来得及说话,钟益在旁插言:“不必,母亲和姨母在府里等着我们的消息,想必也没用晚饭,我们不好迟迟回去让她们担心,还是先回吧。宋十一郎若是想接表妹叙旧,让他改天派车过来接人。长安城非你我眼前所见之太平,宜早归家,韩家小郎也该回去向宋十一郎覆命,就此别过。”
韩七气钟益多事,他心有不甘却不能当街抢人,到了长安城,或者从他攀附上钟大将军那刻起,一切行事都不能按着以前想做便做的性子来。
他要学会忍,学会演戏,学会假装,学会示弱,这是宋大哥一而再再而三交待过的。
韩七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
姬瑶明白钟益说的话在理,可她也不想在别人眼里落个事事让钟家人做主的印象,补充一句:“婶娘病着,我是该早点回去在她身边尽孝。烦请韩小郎回去告诉我阿兄,我一切都好,家里的事他不必再替我操心。好有好的过法,坏也有坏的活法,姬家外人救不了。”
年少贪念的人就在眼前,面如娇花,浅笑晏晏,可韩七不得不放手,松开扶在姬瑶车窗上的手,目送她轻挥帕子坐着车远去。
身后长街华灯初上,他抽鞭赶回大明宫东侧的宋宅,此处与宫内东宫遥首相望,楼宇亭台大气非凡,天子御赐的新府宅显赫异常。
宋十一郎如今担着为圣上授课的要任,以他的资历是不够,可以宋氏的底蕴和积威绰绰有余。
韩七进屋时,宋十一郎正慢嚼一口粳米饭,看见韩七,牙箸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示意用饭。
韩七早饿了,中午在外只草草用了点干粮,见一桌子的珍馐不做客套,风卷残云把一多半扫干净。他吃得极快,宋十一郎却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盯着韩七瞧。
“姬家的事怎么样了?”宋十一郎问。
“还能怎样,院子卖了,城外的良田也被卖干净,能数得着城里的大宅子还是所空宅,宋大哥又不是不知道。”韩七吃到八成饱也放下碗,才有空解甲除铠,穿着单衣靠在椅上喝茶,斜搭起一条腿不苟小节。
宋十一郎认真盯着韩七看,目光中满带审视。“阿瑶回去了?”他淡淡问道。
“噢”,韩七应一声,埋怨钟家二郎事事和他做对,半途上非要把人领回钟府。提到姬瑶,他的眉眼变得生动,眉梢上挑,眼是灵活的,身上每一动作在叙说主人的兴奋和兴致。
宋十一郎颦眉,他深觉遇到棘手的事,韩七对阿瑶的不寻常他早有觉察,原先两人分隔两地见面不易,如今都聚在长安城,低头不见抬头见,这股情愫只会愈来愈浓烈。
他只剩姬瑶一个血亲,想让她过最好的日子,挑最好的郎君出嫁,并不是嫌弃韩七出身低,也没有否认韩七的能耐,只不过这两人从来都不在一条路上,风马牛不相及如何能凑到一起。
“早上我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宋十一郎问起,韩七有些理屈轻声道:“明天再去办也不迟。”
“事关江南军情一刻也不能缓,你不急就有人抢在你前头,咱们现在一步也不能错失,一步落后招招被动。”宋十一郎有点动怒,起身走到韩七面前质问,他不说姬瑶只说姬家,“姬家的事能有多大,一个破落户迟早会夺爵丢位,你该分得清主次,哪头为大哪头又为轻?”
韩七面不改色,大刺刺说出:“阿瑶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钟家捧着她肯定没安好心,宋大哥放心,我还不放心。”
宋十一郎噎了一下,索性把事情挑明:“后天我有空,提早约好让王四郎去接阿瑶过来。”
韩七扬着下巴问:“上骁卫的那位王四郎?”
宋十一郎点头。
韩七放下腿,身子坐直,宋大哥的安排他能瞧得出来,那王四郎……他反问道:“阿瑶知道王四郎家里有一位美妾得宠?”
宋十一郎狠敲韩七的头,说:“谁家郎君不纳妾,先太子都内定阿瑶为太子妃,身边还是用着宫人。”
提起先太子,韩七的目光黯然,别过头看向屋中的烛火,一只小飞虫不知死活围绕灯火打转,忽远忽近最后化为一抹灰烬。
“钟大将军只有钟夫人一个。”韩七只能找到这么一个现成的例子。
“是么?”宋十一郎似笑非笑,话里意味耐人寻味。
片刻低沉后,韩七重燃起信心,挺直了腰杆说:“阿瑶的事我不会放手……”
“她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做主,我能做的只有为她把关相看人。”宋十一郎结束关于姬瑶的话题,拽起韩七走向桌案,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你明天必须出城,别和我说后天府里会有访客的事,眼下什么事最重要你要捻得清,记住该是你的逃不过。”
韩七望着桌上的地图,目光定在宋十一郎手指指向的地方,他抚着下颔说:“有消息说,萧家的人在那地方出现过,咱们现在去会不会太迟?”
“你怕争不过萧述?”宋十一郎激将一句。
“哪能,我怕他不是我的对手。”韩七自信满满。
“那就好”,宋十一郎拍韩七的肩膀,摞下话:“这趟回来再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想长久屈居人下还是更上一层?钟家不会容忍你我太长时间,早想好了早做打算。”
他说完拖着广袖施然离去,留下韩七一人在灯下对图思索,他的影子长长映照在墙上。
夜来风急,长安万户皆静然,韩七站在宋宅高楼上眺望宫中灯火通明,他视力极佳,能看到宫墙城楼上十步一岗,百米一哨,犹豫要不要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想他穷家破落的,没什么可失去,惟怕得到太少。淮北韩七又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