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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知,索隙城中上官涟蕊知今日双子劫数难逃,拨动天盘只为给他们一线生机。
如今已入深秋,本就是金行当令,要助万暮白乾金之旺象倒是容易,可是卫霜以震木之气立身,难上加难。
无奈之下,上官涟蕊只能拨天盘使金秋肃杀之气更盛一层,反对震木形成囚死之势,再拨地盘承初春少阳萌发之势,以赌天命。
地盘之上已被她铺就“坚冰至”,滋水涵木,再借姬云阴火抵挡天盘威势,同时也化去坚冰寒性。
少阳为稚阳,本就力弱,又出于金秋绞杀之中更是九死一生,可是上官涟蕊要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仅是她术法相助,卫霜长期受紫气滋养,有阴眼厥阴之术——紫气为破晓生机,厥阴又是阴尽阳生所在。
若此番二人渡过劫波,死里逃生,便是成就飞龙之势,再不受牵绊了!
只是二人想临九天迎敌,便不能受地气束缚……
果然,她的劫数依旧无法避免。
另一边万暮白被长刀客逼得连连后退,长剑对长刀本就不占便宜,他还抱着卫霜,再加上对手步步紧逼,根本没有空闲。
他不知卫霜让他再撑会儿是为什么,如果有什么手段,也不是他虚弱成这样能用出来的。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一夜鏖战,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只是那长刀客孤军奋战,给别人争取到了调息的机会。
万暮白内息所剩无几,之前连续放出气宗归元和太虚剑意,直接抽干一半元气,被消耗到现在,最终也是必输的结局。
若有什么变故就好了。
只不过,卫霜脱离昏迷,父帅与封不群对峙,上官师傅……生死不明。
照清满地尸首,草木尽数被染成暗红。
此地非是人间,却又正合人间光景。
太阳升起,脱离地平线的瞬间,淡淡的紫气从天际线中透出。
怀里卫霜突然反手一推,将万暮白送出几尺,双眼之中紫气浓郁,腹中一股元气自气海直冲上印堂,神明一清,手掐斗诀。
长刀客一惊,卫霜眼中紫气竟盖过了阴眼的血红不说,竟刹那间恢复如初,不知如何做到。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卫霜指尖窜出三道电光翎羽,皆浸染着紫气,“此番我等已是乘龙在天,你等再无有机会了!——鸩羽。”
翎羽扎进长刀客血肉,浑身经脉如雷劈火灼,情急之下挥出一刀,兵气化形拦住卫霜。
“还不动手?他二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谁敢动?”卫霜拔出长青刀,腾起紫色火焰,划出一圈来,“踏入此界,便是吾敌。”
众弟子踌躇不前,皆不愿与卫霜冲突。既然他能从脱离昏迷中立刻恢复至巅峰,谁又能保证会不会再有什么手段还没使出呢?
长刀客受伤不轻,但见卫霜不再追击,心想他定是装出来的,后劲乏力,只要耗到他支撑不住便成了。
此时空中传来一声厉喝:“此番离去,尚有活路!”
抬头一看,是上官涟蕊!
众人见她降临,立刻作鸟兽散,长刀客知今夜索隙城中的动向,又见上官涟蕊此时显身,安然无恙,心中也大概猜到,那几个掌门、长老,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长刀客知晓他们败势已定,只好与那两个绳镖女子带着剑手的尸身离开。而且他们不敢有假意离开,暗中窥视的心思,化神的实力绝不是一般人能揣测的,更何况,她不是普通化神。
卫霜撤去阵法,一口气终于松下来了,身形一晃,手指揉着印堂,还是没有缓过来。一会儿后才向上官涟蕊行礼。
上官涟蕊眉宇间显出一丝疲惫,环顾四周,说道:“你们做得不错,今后有何打算?”她问的自然是如今得罪了几乎神州所有门派之后。
万暮白见到她一喜一哀,淡淡说道:“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上官师傅不用操心。”
上官涟蕊点头认可,又看向卫霜。
卫霜不仅仅是身上虚弱,更是六神无主,用咀嚼丹药来掩饰。
万暮白见卫霜没有想法,握住他的手腕道:“如今风云四起,不如出神州,避避风头?”
卫霜一愣,又想到早间姬云的话,心中又悲又怒,赌气地甩手抱怨道:“为何你们每个人都要我走?我就如此一无是处吗?”
上官涟蕊在一旁低眉看着那二人,她并非不想好好劝劝卫霜,只是现在不同往日,必须要他自己决定,而且这种情况下,万暮白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万暮白劝道:“神州乱局已初现端倪,我所行之事你也是知晓的,自顾不暇,难以再护你周全。让你离开也是怕连累了你。”
卫霜幽怨地看了万暮白一眼,心中难免胡思乱想,又错开目光,举起右手,将震雷镯示给他看,欲图摘下,问道:“因为这个?”
昨日之事皆由此旧案扯开,卫霜虽假装不在乎,狠心让自己与万暮白决裂,又一同鏖战,似乎坦荡,却始终没有用雷法,因为他觉得,万暮白救他是因为往日情分,而他若用雷法,似乎将那旧案甩在他脸上要他看清一般。
提起此事,始终不敢面对万暮白。
万暮白按下了卫霜的右手,仰天大笑,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卫霜诧异地看着万暮白,下意识地问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万暮白淡然一笑,回答道:“很早,你我相识没多久就知道了。我去仔细查了查,很容易就得出了结果。”
“可是档案室的卷宗……”
“我调走的。那时若被你看见,按你的性子会直接一走了之。我知道你想当乾坤卫的守藏吏是为了试着探查旧案,只是我自作主张,不希望你多想。”
乾坤卫毕竟是以情报探查见长,万可能很容易就猜到卫霜的身份,凭什么万暮白就猜不到?而且当年震雷镯案可是惊动神州,又怎会只有短短几卷文书?
“为什么?”
“我只有你一个挚友,而且你本性不坏,只是执拗,这点理由足够了。”在卫霜的心海最深处,那片冰冷的绝望中唯一的光亮,万暮白已然知晓自己对于卫霜的意义,卫霜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这般呢?
震雷镯案改变了他原本的轨迹,成了他的梦魇,万暮白不希望他为此继续痛苦,第一反应就是掩盖,之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不让他和叶挽君与楚离过多接触,适时岔开话题,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有意为之。可是现在来看,还不如当时就跟他坦白,然后告诉他往后自己护他周全。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卫霜不仅不会接受,反而会因为担心连累他直接一走了之。
兜兜转转,还是只有一个结局。
看着卫霜的面容,万暮白心如刀绞,这个表情他太明白了,卫霜最擅长的就是笑,并且用笑容掩盖别的情绪,哪怕笑得再灿烂,也不能被他上扬的嘴角骗了。
此时卫霜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分明就是失魂落魄。
“多谢你经年照顾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报恩。”卫霜长叹一声,望向还没到顶的太阳,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层金色,睫毛轻轻颤抖着,高高扬起头颅,像仰天悲歌的天鹅,说不出的凄美。
原来,从一开始,神州就已经没有他的存身之所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被别人逼迫,都要走的。
凝望许久,眼里泛着光晕,再看向周围时,视野一黑,眨了眨眼睛,愈发模糊了。
卫霜眼前一切都变成了粗糙的水墨画,就像崤关外结成金丹时见到的内景中的样子,万暮白翠衣染血,身后的上官涟蕊白裙依旧,正像那两位仙人。
卫霜痴痴地笑着,像个初生的婴儿,打量着这个世界,远处被他打晕的学员逐渐苏醒,楚离在那儿对着断成两节的战刀发愣。
绝龙岭下堆着好多尸首,索隙城里百姓又开始一天的生活。
万叔……开始给一夜乱局收尾了。
这一夜,很热闹。
可是热闹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悲凉。
卫霜莞尔一笑,凤眼含情地看着万暮白,轻轻说道:“今后,莫要随便去查别人的身世了。”
万暮白见卫霜情绪缓和,回答道:“我只是希望借此多多了解你一些,只是谁知会有这般结果呢?不过也好,封不群揭穿你时,若我一无所知,定会失了分寸。”
卫霜摇摇头,一把将他抱住,万暮白比他高半个头,也比他壮实些,有些费劲。
“我非言此。你亲友不多,练剑也一直孤身一人,且身份特殊,自然要防范着。然我也知道,这是你保护自己心灵的方式,你会担心,会害怕,你也很孤独。我走之后,你会遇到更多的人,希望以心观人,别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小霜,我……”万暮白不知所措,他一向希望万事俱备,不仅对事,也同样对人,没有探查过,他只敢恭恭敬敬,不逾矩分毫,也因为如此,或许真的有许多人称赞他的风采,却少有人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当然会害怕,不是没有付出过真心,只是在师父离开的那个雪夜以后,就不敢再敞开心扉,因为害怕任何真心到头来都是孤身一人,所以见到卫霜,将其视为知己时,才这般激动,发现他是卫震之子时想竭力掩盖不让他知道自己已然知晓一切,害怕他会因此离开。
“你会记得许多背影,最终,你也会成为别人目送的那个。”卫霜放开万暮白,又来到上官涟蕊面前,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师父,徒儿不孝,答应过今生一直侍奉在您身边,想来也是难以实现,还望师父保重身体,待徒儿化神归来!”他现在得罪的不是某个人,某个门派,而是整个神州。
神州的门派被他杀了许多弟子,旧案揭开,官府方面也会对他围追堵截,这不是师父一人说保就能保的。
“且住!”上官涟蕊说道,“答应过你要说说为师的事情,今日正好。你我师徒也许久没有切磋了,不如来一场如何?”
上官涟蕊轻飘飘地出掌,卫霜明白了自家师父的意思,也如此,二人似双蝶飞舞,轻柔曼妙地共舞一般。
上官涟蕊一边踏罡出掌,一边朱唇轻启,倾诉如此。
最后二人一收,上官涟蕊负手背身道:“你我师徒缘分,便到此了,这是为师最后传你的。”
卫霜俯看地面,二人踏出的痕迹,便是一座阵法,拜谢之后便要离去。
卫霜向万暮白一笑,忽然想到叶挽君说过的一出“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俏皮故事,轻叹道:“愿天有雨,留我在此。”
说罢,又摇摇头,往北遁去了。
万暮白望着卫霜离开的方向,心中不舍,恨不得劈了眼前拦路的山川河流,只因它们让他看不到卫霜。
“天若无雨,我亦在此。”
待卫霜离开,万暮白感伤之余,又换了副面孔,有些冰冷。
“上官师傅,您不用再装下去了。”
上官涟蕊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往一旁吐出口鲜血。她受姬云一掌,已经受了重伤,只是一直在强撑着,否则卫霜也不可能安心离开。万暮白身为元修,元气本就是命门所在,就算是化神也瞒不过他。
“你既然知道,还不动手吗?”昨夜想杀她的,可不只各派掌门还有姬云,眼前这看似潇洒,实则颇有心计的万暮白想必也是其中一人。她特地等卫霜离开再与他说清,也是不想姬云知道后节外生枝。
万暮白拱手一拜:“上官师傅说笑了,您虽身受重伤,却非是在下能占得到便宜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上官涟蕊淡淡地看着万暮白,等他出手。
万暮白神色一变,登时出剑指戳向上官涟蕊眉心,在只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上官涟蕊也没有任何动作。
万暮白坦然一笑,说道:“上官师傅还是想错了,在下并不想杀您。”
上官涟蕊也随之一笑置之,颇有兴趣,像是在抽查课业一般:“那你想要什么?”
“要上官师傅从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当然,生死其实并不重要。当然,为小霜,最理想的是您自愿归隐,重伤次之,身死再次之。”
“为什么呢?”
“学生所谋,关乎神州江湖,上官师傅若在,各门派忌惮您的实力,定不会起什么风波,且我与您的关系,他们也不好向我动手;而您若归隐,他们便可肆无忌惮,一时间风云四起,我便能从中取利!而且,不能简简单单是不问世事的归隐,必须要让他们不用担心您出手,所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您说的是对各门派的谋划,还是……”
“杀我这事。”上官涟蕊大大方方说出来,仿佛被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在您收小霜时便有了这个心思。”万暮白眼神一凛。
“是了,你查过我。”上官涟蕊思索一番。
“是的,可是除了声望极高,修为深不可测之外,我想查查您的来历,却完全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正因如此,我决不能让小霜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后来我也发现,杀您,可以助我成事。不过后来这个念头渐渐变了。”
“哦?为什么?”
“因为您真的对小霜极好。崤关那次是最后的试探,您愿以生灵涂炭的代价救他性命,让我放弃了杀您的想法,只是希望您重伤。”
上官涟蕊冷哼一声:“我当你有多在乎小霜,没想到还是拿他性命来赌我的选择。”
万暮白摇头否认:“不,您错了。我当时说的也都是真话,若您不愿,那便由我以元气再点他的命火,这亦是以命换命的手段。我死之后,石见穿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原来的筹谋。”
上官涟蕊很是赞赏,不住点头:“你到处惹门派,我便陪你闹一闹,反正神州也很无聊。何乐而不为呢?可是想让我重伤也不是很容易,树林里你们看到的。”
她说的自然是一击杀死宁漠之事。
“是的,所以昨夜我意识到父帅出城,换您留守,便又想到一着,此番一来是为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二来便是想看看上官师傅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不过看现在这情况,我想那些个掌门,应该不尽人意。因为您应该不是普通的化神。”万暮白特地咬重了“化神”二字。
上官涟蕊很是欣赏万暮白谋害自己的过程,有心计,有头脑,有耐心,也足够冷静且心狠。
“这些应该也在你的算计内,若我失守,你乾坤卫宝库也是损失惨重。”
万暮白点头:“对,不过昨夜真的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其实我赌的成分有很多,但很幸运,都大致在我的谋划之内。上官涟蕊面对掌门级别高手的围攻也能赢,而且不会有什么损失,那么就需要再添一把火。可是这把火既要大到烧伤您,又不能连累乾坤卫,也就是说我需要找一个实力与您相当,可是只想要您性命,却不觊觎乾坤卫的人,最好还能顺手帮忙解决掉麻烦。”
“姬云。”上官涟蕊说出了答案。
“我虽不知缘由,却能大概猜出来,小霜这位师兄应该就是偏执到既对您用情至深,又恨之入骨,甚至只允许自己取你性命,他人绝无可能的那种。我很想知道昨夜的乱局,他会不会忍不住动手。我赢了。”万暮白有一丝骄傲。
上官涟蕊又吐了口血,万暮白赶忙上前扶住她,并非兔死狐悲,而是真正出于内心的尊敬。
“您悉心教导小霜,于我也有授业之恩,我知道,世间之事绝非皆尽如人意,只能出此下策,一切皆由我承担吧。”
上官涟蕊擦去唇上鲜血,恢复了她一贯俾睨天下的气势,对万暮白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承担不起。我原本就准备归隐,只是偶遇小霜,心血来潮才将他收入门下。我本就不惧天地,全凭喜好做事,也因此肆意妄为,这等结局也是注定,天命如此,与旁人无关,只是借你之手加快这时辰到来罢了。”
“上官师傅,暮白还有一事相求。”
“我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暮白相信上官师傅洪福齐天,定不会这么容易陨落……希望莫要将此事告诉小霜。非是我怕他怪罪,只是他看似坚强,实则脆弱得很,若知道真相,比起恨我,更多会自怨自艾,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全知全能,我不愿他因此沉沦。”
万暮白自认为不是什么正派之人,他也会算计,也会用他人性命去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这点来看,与封不群别无二致,可是每每想到上官涟蕊对他的教导之恩,也是动摇的。
他也想过能否有别的方法,可以不用舍弃谁,只牺牲他一个就好。只是,每次上官涟蕊出手,展现她超凡的实力,以及无上的地位,万暮白就愈发心痛,因为这更验证了他最初的想法——上官涟蕊非除不可!
神州历经劫难,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庙堂之上依旧不稳,化神高手屈指可数,同时江湖也因此逐渐放肆,试探着双方的底线,欲图挑战官府权威。
万暮白承认,门派为神州培养人才,底蕴深厚,功不可没,可是有些原则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今天能派人助北夷进攻边境,明天直接联合各方势力上门抢人,那后天,是不是就要杀进王畿,犯上作乱了?
他想要的是大治,大治必经大乱,而神州暗流涌动,各怀鬼胎,想要将暗流变成面上的波涛,就必须要卸去镇压这一切的那块大石,上官涟蕊只是其中一环,甚至最后,如果开战,连他自己也会献祭出去,成为乾坤卫彻底打压门派的理由。
“那是自然。”上官涟蕊答应了万暮白,从怀里摸出一本秘籍交给他,“这是你师父当初交予我保管,说是等时机成熟再给你,如今你修为金丹,心计颇多,也是筹谋重大,而我大限将至,正是时候了。”
万暮白接过秘籍一看——《无心剑意》。
上官涟蕊长叹一声:“没想到,竟是你陪我到最后。”
万暮白深深一拜道:“还祝上官师傅鸿福,待天下安定,我与小霜再来寻您。”
上官涟蕊身形逐渐模糊,化为一团花瓣随风飘去了。
“他不能来寻我,也不该来寻我。记得,照顾好挽君。今后时机一到,依然再见。”
万暮白亦行三叩九拜,送了上官涟蕊,翻来手中秘籍,其中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两种字迹,一种很是秀气,另一种精巧中带着豪迈,想必分别就是师父和上官涟蕊的了。
翻到最后,赫然另起一页,师父的字迹写着“乾天心法”,再往后则是上官涟蕊落笔“坤地心法”。
见字如面,万暮白幡然醒悟,上官涟蕊竟将如此功法传授予他,一直以为自己再怎么样对她来说也是外人,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下狠心,可如今见到她的笔迹,滚滚珠泪落下,痛哭不已:“师父、先生,暮白知错了!”
待往回走,遇到心神不宁的楚离。
“我今日便启程回风雷卫,安安心心去当我的小姐,你的谋划,我一点都不想参与了。”
万暮白波澜不惊,他早就做好了亲朋好友离他而去的准备,只是希望能尽量把一切都安排好。
“震雷镯,还希望你能允许小霜带走。他如今孤身远行,需要个护命的法宝傍身。”
楚离摇头,身心俱疲,一想到卫霜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应对,沉默良久才勉强开口:“这本就不该再出现,不该还回,走了最好。”
“那么,各自珍重吧。”
楚离看着断刀,心里暗暗说道:“你我从此再无瓜葛,虽不知缘由,然希望一切安好吧。”把断刀插进地里离开了。
万暮白站在原地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石见穿到来,简洁吩咐道:“让霍斛准备起来吧。”
石见穿领命离去。
万暮白正欲往索隙城,忽然见一人带伤前来,一看正是他手下另一护卫,派去保护叶挽君的云苓!
云苓左臂被横砍一刀,右臂上有个血洞,胁肋往大腿有一道大口,胸口衣衫被一掌打碎。
“公子,玄世谷劫走了叶姑娘!统领回府之后玄世谷去而复返,我等阻拦不住。”
原本冷静地筹备接下来的动作,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万暮白脑袋嗡的一下停止了思考,顿时惊慌失措。
究竟怎么回事,这次玄世谷的目的在于阴眼,为什么会抓叶挽君?她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罢了,从不涉及江湖之事,莫非是要威胁他?
一时间万暮白方寸大乱,叶挽君被抓,直接打乱了他所有部署,难免让他投鼠忌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她这般上心,就应该再无情些,总之不应该让别人看出来叶挽君对他的重要性。
现如今不仅乱了他心神,这又让他如何向卫霜和上官涟蕊交待啊!
万暮白啊万暮白,你明知用情至深最能予人把柄,为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现在让她一个弱女子身陷囹圄,岂非你的疏忽?
万暮白用元气强行稳住了气息,让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你先去疗伤,计划不变,你的小组与石见穿一同,立刻赶往舒城,让所有人准备好,等我就位。”
万暮白提了口元气,往索隙城赶去,直接入万可的书房,说明缘由。
万可见万暮白第一次这般焦急,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能直接插手江湖之事,只有全权让万暮白去处理。
“你真的想好了?”
“孩儿知晓此间凶险,还望父帅恕孩儿不孝罪。”
万可看着跪在面前的万暮白,心疼地让他起来:“既然你都决定了,为父也不会阻拦你。你的剑,让为父看看。”
万暮白恨不得立刻动身,只是自家父帅突然说要看佩剑,这是头一次,也不知为什么。
万可轻轻抚摸着空语剑,这上面镶嵌的一十一颗沧海碧空均是上品,长久受万暮白内息滋养之下,剑首的一颗已经被染成了白色,而剑格处因卫霜的炼心术,他的震木灵气到了万暮白体内,又被封在空语剑里,成了青色,再往上不知何时,受何人之力,却是金黄色的。
可是万可对沧海碧空的变化并不感兴趣,只是双眼满是回忆之色,轻轻擦拭着每一寸剑刃,又突然问道:“你对叶挽君,究竟各种情感?”
万暮白没想到自家父帅不问筹谋,不问准备,竟是问这种问题,然而他依旧端立于前,拜言道:“孩儿愿以性命护挽君周全,此生非她不娶!”
万可一弹剑身,发出清脆响声,说道:“你的谋划,为父确实不忍心,不过按你这般说法,哪怕她仍在乾坤卫,你也知道你们身份天差地别,虽说她是姑娘的侄女,也难以实现的。罢了,为父更愿意看到你能活得自在。”
万可起身挥动空语剑,似在问候一位老友:“当年,若非为父一念之差,也不会同时负了你的师父和母亲。”
万暮白从来没听自家父帅讲过过去之事,只知道他曾经与风雷卫几人交厚,其中便有楚离的父帅楚怀、卫霜的父亲卫震,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从来没见过母亲的样貌,只知道因为生自己,母亲没挺过来去世了,只留下一段话,父帅按这段话给他取名“暮白”,就连及冠的字也想好了,就叫“天青”。
“父帅认得我师父?”万暮白不敢直接问母亲,怕勾起父帅伤心事,反而问师父,以此作为突破口,既然是父帅先开口,那就是允许他问的。
万可一笑,点头道:“没错,你的师父,也是为父旧友,她的乾坤剑法,便是我教她的。”
万暮白又惊又疑,他知道师父教他的就是本属于乾坤卫的乾坤剑法,却不知是从何而来,没想到竟是自家父帅,可这又是为何,自家剑法为何要传给外人?
“说起来,你与小霜也是颇有渊源的。你的师父,便是小霜的母亲。”
此话一出,万暮白更是惊讶,同时愈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父帅又为何说负了母亲和师父?
而且既然师父修炼的是乾坤剑法,理应内息是兵气才对,为何又成了元气?
“暮白,你可知你师父姓名?”
万暮白羞愧低头,自己身为徒弟,连师父名讳也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提过,孩儿只知道师父号称‘离尘白芷烟’。”
“记住了,你的师父是你母亲胞妹,亦是风雷楚家,名映雪。”
楚映雪……好美的名字。
万暮白脑海中浮现幼时记忆里已经模糊的面孔。
万可继续说道:“当年,我、楚怀、卫震、烟秋、映雪,一同游山玩水,交情极深,也是被传为佳话,只不过那两姐妹实在长得太相像,且映雪又性子内向,烟秋更为活泼,反而让人忽略了她,所以一直都传言我等只有四个人。当时楚怀和卫震亲如兄弟,还未反目,烟秋本就跳脱,似乎也因为如此,掩盖了映雪的存在。当时我不愿看到她似个外人一般,主动与她攀谈,这一来二去之下,我二人也是互有好感。之后有一回,我突发奇想,映雪个性忍让,若今后受了欺负无能为力,又不愿意与旁人说,这该怎办?于是便教她乾坤剑法。”
万可虽未说详细,可是万暮白也听得出来,对于他们来说,自家剑法的地位无可厚非,相比起送些奇珍异宝,稀奇古玩,传授剑法已是将最宝贵的东西送予他人,自家父帅这等想法虽不一定能讨人欢心,但却是可以想到最能表示心意的行为。
只是,万暮白总觉得自家父帅既然如此,也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后续发展也是始料未及,让他更加专心听下去。
“映雪悟性不错,也勤奋刻苦,经常推脱出游,独自一人练习,进步很快。有回风雷城灯会,我们一同去游玩,我看上了一人摊位上的剑,便是这空语剑了,只是那人奇怪得很,无论我出价多少就是不卖,只说等有缘人,谁的剑术能令他满意便赠谁,分文不取。我当时好奇,尝试一番,被那人看上,就直接将这柄剑赠予我。”
万暮白总觉得疑点愈发多起来,空语剑明明是师父的佩剑,是她临走前留给自己的,为何父帅说一开始是他得的?莫非父帅对师父不仅传授剑法,还赠心爱佩剑不成?这可是……
“随着年岁长大,我也要回去接手乾坤卫,临行之际将空语剑送给映雪,并许诺,回去之后便种一片柳树,林子中间则是株桃花,待她携剑前来,便娶她过门。”
“天澜湖?”万暮白听这描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澜湖畔的景象,这也是当年之景吗?
“没错,回去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成亲之时,我也是满心欢喜,觉得终于要与映雪修成正果,结果第二天醒来,却是烟秋!”万可面上闪过一丝怒意,接着化为了无奈。
“为何如此?”万暮白似乎忘了所说的是他的母亲,只是在为剧中人不平。
万可叹了一声,说道:“显而易见的,楚家嫡系没有女儿,而她们两人虽为旁枝,亦有势力,同时我们五人本就关系极好。”
“可是明明师父也……”
“因为烟秋是长女。”万可语气有些疲惫,很显然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是长女,所以自然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至于他们的喜好……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也是显而易见的。
万可又叹了一声,将空语剑还给万暮白,走到窗边,撑着窗台,望着天空:“之后的事……木已成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与烟秋,夫妻情分极佳,但也就仅仅是做夫妻了。这件事一直都是为父心中一根刺,每次看到她,总会想起来。可是受伤的又何止我一人?自从嫁了我,曾经活泼开朗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你母亲从此沉默寡言,我二人极为默契地按照都不愿意的路走下去。每次看到她那顺从又落寞的表情,为父想怪也狠不下心来,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妻,可是也没有多关心,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后来,你出生,烟秋身体素弱,又常年积郁……呵,如今说来,什么都晚了。”
万可打开壁橱,万暮白往里看去,是个牌位,上书“先室万母楚氏烟秋灵位”,万可递给万暮白三根香,二人一同拜向灵位。
万暮白见里边整洁干净,就连香炉中的香灰也井井有条,心想父帅定是日日清理。
万可看着楚烟秋的灵位,感慨道:“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应该是彻底想通放下以后吧,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离湘妃……离湘妃……便是那时创的招式。之后也打听过,映雪嫁给了卫震,他对她极好……哼,这小子,从来没赢过我,这回我输得彻彻底底,也心甘情愿。不过在此之后,为父再也没去过风雷卫,也没与他们有一点联系。震雷镯案爆发,为父亲自捉拿卫震,他求我放过他的妻子,然而小霜虽说吃了许多哭,最终还是在乾坤卫,至于映雪却就此不见踪影。回到乾坤卫之后,徐武告诉我你的师父便是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教她剑法,她又收你为徒,将乾坤剑法教给你,我与她从此两不相欠。”
万暮白看着母亲灵位前的香越烧越短,心里想的却全都是师父的样子。自己曾经不停想象,如果母亲还在世,会是什么情景,会因为自己摔倒而抱在怀里安慰,会因为自己任性无可奈何地满足一切要求,会因为自己犯错而怒不可遏地惩罚,事后又心疼万分……他很小的时候父帅便外出查震雷镯案,自己一开始是徐武照顾,后来是师父。
自从师父来了之后,万暮白好像很少再去想象母亲了,而现在想起来,师父所做的,不就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吗?带自己四处游玩,因为打架输了一边替他处理伤口一边安慰自己,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天澜湖边一言不发地站一下午……
万暮白长得很快,一年一个样子,甚至一季长一段,师父便在教授之余给他裁衣。明明这只要去买一件就行了,师父还是会执拗地让他试试手艺。
而他……会因为不希望师父费心费力,又不好意思说,用嘲讽师父手艺差妄图打击她的信心,可是却起了反作用,之后师父的手艺越来越好。
如此一说,被人伺候许久的小姐,嫁了人之后哪怕是给卫霜还没有这般费心,倒是自己穿了师父最好的手艺,想到此处,万暮白竟忍俊不禁,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万暮白从纳戒里拿出那封师父的来信给万可:“父帅,您非无情之人,只是命运捉弄,暮白都明白,而且这是前辈事,孩儿只想过好此生足矣。正如您所说,未来得及钟情相待,未能履行曾经诺言,二人因您伤心,确是负了佳人真心。此情已然成了过往,只能回首追忆。师父书信在此,她也待我如同己出,这亦是对您的情谊所在,也是替母亲了了未曾养育之憾。愿父帅恕孩儿冒犯之罪,今后若有一日,父帅旧友重逢,于母亲您们尽了养育暮白之责,于彼此亦还了相识之情,已经无怨无悔,父帅不必再为此自责了。”
万可欣慰地笑了,抚着万暮白的头,觉得时光荏苒,他也长这么大了,又想到当时重见楚映雪时对于往事只字未提,只是让他好生照顾万暮白,不禁感慨良多。
万暮白又问道:“父帅,既然师父学的也是乾坤剑法,那应该也是兵气,为何成了元气?”乾坤剑法原本应该就是元气功法,只是后人传承疏漏,可是楚映雪既然不是乾坤卫的人,为何能知晓其中奥秘,而且既然从一开始修炼的就是兵气,又怎能改为元气呢?
自己是因为二气双修,可以互相融合,同时追根溯源成元气,单一的兵气难道也行吗?
万可不说明,只道:“你师父为此付出代价巨大,这也是她的选择,同样是为父造下的因果。”
万暮白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便恭敬跪在母亲灵位前,一直到香都烧尽了。
万可想到叶挽君之事,说道:“好生待她,莫要让她受罪了。”期许之中,也有对往昔感念。自己是出于无奈,可是他是可以有选择的。
“孩儿明白,定会救出挽君,然后带她泛舟江湖,再不问庙堂之事。”万暮白一拜,“父帅,是否要……”
万可一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