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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隙城中,几道黑影快速掠过屋顶,向乾坤卫奔去,速度之快,哪怕从眼前经过,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刮过一阵风。
翻过高墙,很容易地就解决了暗哨,来到一处门前。谁能想到,乾坤卫的宝库竟就在文书堆后面呢?
黑夜中落下七八个身影,犹犹豫豫不敢再上前。
其中一人开口抱怨道:“我们尊他一声宗主,倒真的把咱们当门人那样使唤了。”
“算了,此番前来本就是冒险,可是他既然保证了,那也只能来碰碰运气。”
“要我说,封不群令我们来盗宝,也是个机会。反正也是替门派牟利,我等何不趁机……”
“若是被发现,我等也是惹火烧身。”
“怕甚么,我们自己偷拿些,检出点好的交差,再把乾坤箫一给,哪里还在意别的是多了少了?”
“乾坤箫不是在万可儿子手上吗?”
“反正我不信万可放心把这等重宝给个娃子。”
“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牵制住,倒不怕万可,只是她……”
几人七嘴八舌地低声争论着,忽然空中传来声响:“他们牵制能否得住这我不知,可是你们却要殒命于此了!”一道白色身影借着月光落在众人面前,莹莹发出圈光晕,好似来自尘世之外的仙子。
“上……上官!你不是在……”
上官涟蕊摊手问候道:“诸位,既然来了,还不动手吗?”
校场中各派弟子杂七杂八地围在一起,中间站着卫霜。
众人窃窃私语,都在讨论着他承诺的诛邪刀法究竟是什么样,除了少数的质疑,更多的是期待。
看台上,原本睡得正香的学员全被赶到这里,说是卫霜要教授功法,满心不愿意,可是门派弟子一再驱赶,只好前来。
卫霜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不安地在衣袍上蹭干后又出一层。
万暮白心里五味杂陈,剑眉紧缩,看卫霜的眼神异常复杂,心中似堵着什么东西,憋闷异常。
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牵住,万暮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叶挽君。
“你怎么还没走?”万暮白看着叶挽君被打肿的脸,心如刀绞。他并非不知,卫霜想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可是叶挽君却不想他独自承受,那也是他的无奈之举,谁知她居然又回来了。
叶挽君回答:“正如崤关冰凌目送赵子云。我如果走,卫哥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万暮白听了这话,不免心酸,叹道:“从结果看,封不群成功了。他没有让我们因为旧事决裂,可是小霜……这件事想来一直是他心里的坎,现在是他自己与我们割裂开了。”
万暮白看着卫霜孤寂的身影,此时他周围的,是想要吸干他最后一滴血,然后再吃掉皮肉的贪婪野兽,他就站在其中,绝望地挣扎,看到一点点希望就不断迈进,最后失去所有。
为什么,你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呢?为什么要自己沉进冰冷的黑渊?
你说你一无所有,所以没有留恋,可是为什么总是要装作坚强,顶在前面承受刀风剑林,这一切明明根源不在于你,而在……
若你回头看看,很容易就看到了,我、挽君、上官师傅、父帅,我们都在啊!
你太过心善,每每觉得够狠心了其实远远不够,门派的底蕴绝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我比你更了解,这种事情,当然应该我来。
“卫公子,可以开始了吗?”封不群居高临下地问道。
“当然可以。”卫霜双手微颤,他许久之前就玩笑般与师兄提起过,结果师兄出乎意料的大度,竟说越多人会越是好。
不过话虽如此,他一点都不喜欢被胁迫着做事。
卫霜重重透了口气,心中暗想:“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变故都没有?”无奈之下,被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弟子盯着,卫霜必须拿出些什么了。
双臂一叉,便是诛邪刀法的起势。
可是在眨眼间,卫霜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同时索隙城方向传来巨响。
封不群瞥了万可一眼,向众人道:“散修,总无信义。”万可不知卫霜去了哪里,只能暗暗希望他平安。
四名阳眼弟子立刻朝西追去,封不群怒火冲天,拍碎了栏杆,欲率众人追击,未出得校场,眼前横着一道剑气,万可持剑凌空,身后如孔雀开屏般展开几柄气剑。
“诸位,哪里去?”
封不群即可喊道:“谁能捉住卫霜,不论生死,便是我玄世谷内门弟子!”
学员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踌躇不前,没多久就有人打头朝着四名弟子的去向冲了出去,只要有人带头,整个校场似开闸泄洪般,所有学员喊叫嘈杂着冲了出去,誓要捉住卫霜,挣个前程。
万暮白一手牵着叶挽君,一手抽出空语剑,顿时有三人落下。
“我就知道,封不群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的。”
万暮白自与玄世谷弟子拼杀,暂按下不表。且说卫霜自离了校场,往西边遁去。
卫霜今日只觉阴眼格外得心应手,平日难使的影尘术直接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穿过结界,没有引起他人察觉,好像他就站在原地,突然消失一般,除了那四个。
今夜月明,银辉洒落,亮如白昼,但见一道黑影贴地掠过旷野,后面另有四个身影如大网张开,包向卫霜。
卫霜登时停下,抽刀备战,可是四人如蜻蜓点水般擦肩而过,令他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卫霜知道了答案,有成百上千的气息往他这里压来,或强或弱,但都比他弱太多了。
卫霜深深叹息,把长青刀收了回去,双手淡漠地垂下,静静等待着来人。他一双手被灵气浸润多年,已经洁白如玉,纹路清晰,好似花枝般,怕一碰就断了。
此时卫霜习惯地律动手指,让它们保持最放松的状态。
他嘲讽一笑,心想这些弟子,打不过他就想以逸待劳。
远处传来了喧闹,团团黑云乌泱乌泱地压过来,相比之下,卫霜很渺小。
明月照耀之下,亮如白昼,同样的,阴影也更加明显。卫霜的脸完全被隐藏在黑影里,看不见喜怒,只有阴眼那诡异的纹路在审视着众人。
学员被阴眼这么盯得心里发毛,他们本就心中有愧不是吗?被封不群驱使着,来跟赏识他们,教导他们的夫子作对,这本就是欺师灭祖的事情。
卫霜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好多他都叫不出名字,可是非常眼熟。他扪心自问自己是否是个好夫子,可是久久没有答案,那么被书院的学员背叛,他生气吗?
卫霜笑了,他们只是想要个前程,人各有志罢了,只是不该将别人当作垫脚石踩在下面。
看着眼前有犹豫,有羞愧,有兴奋的学员,卫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秒了,竟在一片弹丸之地就集结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
卫霜摊手送出,说道:“上次我记得讲完了人盘阵法,法术讲了许多,符咒也讲了……呵,是应该有些新东西。
“怎的,追到这里又不敢了?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贯彻始终吧,后悔的机会是有,但绝不是现在。”
后有封不群威逼利诱,前有卫霜不断引导,终于有学员忍不住这种心理上的拷问,歇斯底里地冲来。
“卫霜,死来!”
随后,惨叫迭起。
卫霜以散手使出诛邪刀法,或劈或点或戳或拍……或卸了关节,或封住穴道,出手不可谓不狠辣,只是留住他们的性命。
卫霜看着倒地不起的学员,面色如无风湖面般平静,淡然地说:“刀法,我给了,得多少在你们。”
卫霜并没有再跑,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了,那四道混浊的气息到了更远处,不过他相信哪怕改变路径,他们也能很快追上来。
而且,学员中,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还没来。
夏夜寒江孤影,伏暑冷月群风,刮来声声甲胄,压抑但是急促,好似临阵的战鼓。
“我其实有些担心,你在这些人之中。”卫霜寒暄着,“如果真的这样,我会很失望。”
楚离缓缓走来,越近步伐越激动,战刀出鞘,发出撩动心弦的嗡鸣,似鹰击长空。
她并没有持盾,而是改用双手握刀,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直在许愿,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可惜了。”卫霜笑道,“不过我现在很轻松,真的,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轻松,不用隐藏什么。没错,我就是卫霜。”
“明明只要藏好就可以,你为什么……”楚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愤怒什么,是因为眼前人,还是因为自己得知了真相。
终于,楚离的怒火冲破了天灵盖,挥刀向卫霜眉心砍来。
卫霜召出长青刀,拔出刀刃,与楚离的战刀刮在一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他侧步躲开,刀刃一空,手腕转动,反向战刀的刀背砍去。
战刀应声而断,楚离愣在原地。
卫霜往楚离眉心一点,令其睡去,让楚离平稳地躺在地上,卫霜眼中露出了歉意。
“抱歉。”以前的事,之后再解决吧。
卫霜化作一道雷光,向西边奔去,顷刻间来到一险峻山岭。但见巍峨峻岭,峰峦遮天,溪深涧陡下阴曹,天然险峻天宫倾;凶石狠壁似厉鬼爪牙,奇松怪柏如招魂旌幡。云遮雾渺,捧出当空明月;虎啸蛇信,引来大河奔流。行人绝迹,鸦雀难飞,仙童怕险,好个伤人害命去处。
抬头一看,岭上立着各门各派弟子,甚至有几位掌门长老,不见封不群,许是被万可阻住去路。
那玄世谷的长刀客高声喊道:“卫霜,你可知这是什么所在?”
不等卫霜回答,长刀客跃空向一处绝壁斩出兵气,山石崩裂,露出三个大字——绝龙岭。
“与我等回玄世谷,还可留你性命。”
卫霜冷笑一声,指着一众名门正派:“呵,如今神州已无我立锥之地,全是拜你等所赐!今夜,便让我领教一下神州百门功法!”
“多说无益,卫霜,纳命来!”
岭上弟子一跃而下,遮天地朝卫霜掠来。
卫霜抽出长青刀,蓄积的气势骤然爆发,刀刃登时燃起青色火焰,在身边一划,火焰循着特定的纹路蔓延,形成一个阵法。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木火刑天!”
之前那个戏子般的当先来到,熟铜棍上兵气充盈,往卫霜头上落下:“好贼子,看棍!”
卫霜左手持刀,右手藏于身后,普天灵符已成,化为点点残星,那人进得法阵,划出裂帛之声。
“害吾师弟,废吾师兄,安敢在此故技重呐施!”那汉子用力一扯身躯,全身兵气强行驱出卫霜的灵气,肌肤立刻染上血汗。
那人顾不得身上之痛,不要命地朝卫霜攻来。
殊不知,木火刑天乃逆行生克之法,使出之后,面对金刃反最是得力,一刀劈下,熟铜棍断作两段,又转到他身后,往脑后窝一点,了结性命。
卫霜感其悲壮,留了他全尸。也不知今夜究竟多少人会陨落于此。
紧随其后的,是雨点般的兵气、法术、法宝……好一场大战,万道霞光照白夜,千般神通摧黑岭。古宝灵器欲打千秋子,秘法异术要害落尘人。丹毒扬起秽浪,内息卷起硝烟。兵刃交接打出金戈铁马,身法闪躲刮出大漠黄沙。风刀霜剑,触之魂飞魄散,饶是上界临凡,也得饮恨难生。
诛邪九式,惊死霸王庄客;木火刑天,斩尽黄龙弟子;普天灵符,镇碎凌霄上仙。风吹青荷,销去筋骨皮肉;太乙神针,钉绝血气神精。本是月白风清,顷刻尸山血海。
卫霜不知斩杀多少人,神识已经麻木,肌肉酸痛不已,只有本能地释放灵气去争一线生机。原来准备的丹药如今也无暇顾及了,这些人根本一点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上到处是细小的伤口。
忽地飞来数道剑气,自几名弟子后心朔到前胸,接着一道白虹插进对方腹地,显出身形来,正是万暮白。
万暮白翠衣上腻满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此刻心中只有救下卫霜一个念头。既然他把所有一切都揽到身上独自承担,那他就陪着吧。也该让他站在卫霜前面一次了。
起手便使出剑气冲霄,如离弦之箭,不管不顾地往那长刀客身上扎,只有一尺时,突然眼前一花,刺空了!
剑气冲霄势头不减,那长刀客已从背后劈来。
卫霜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
“御刀驾长帆,灭虏平四海。摧城安社稷,封魔定江山。焚江铸金鼎,邪武炼玉环。破丹生黄芽,喋血育灵胎。卸剑随风去,飘渺寻真仙。翻天作神符,飞罡化万全。——十二连城诀!”
围攻卫霜的弟子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各处要害便多了道血口,而卫霜已经如影随形地贴在万暮白身后,周围普天灵符布下。
神雷咒轰向筑基剑手,太乙神针、翻天印击打两名绳镖女子,阴眼中射出一道血光锁定长刀客。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然离开,直奔索隙城。
索隙城中,上官涟蕊正与几名黑衣人缠斗,突然心有所感,似乎意识到随后会发生的事情,朝那几人飞出几根太乙神针,有单手掐出法诀,翻手按下,落下几座灵气形成的山。
逼退来人,上官涟蕊双手上下一抓,登时现出两座覆盖了半个索隙城的阵法。
“上官,你难道不怕与我等浪费时间,你那徒弟性命不保了吗?”
“你乃一介散修,何以替万可做事?”
上官涟蕊似早有预料,富有深意地一笑:“若他无法解决你们那些虾兵蟹将,那就是我白教了!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阵法立刻明显,由内而外层层叠叠,周天变化尽在此处,一一对应,正是此时此刻阴阳六气之态。
几人当中有人立即惊慌不已:“上官,你拨动天盘,不怕遭天谴吗?”
“我遭天谴的事情多了去了,还在乎这一两个?”上官涟蕊扭动双手,阵法随之拨动一格,她的身体突然一震,手臂颤抖起来,定了定心神,再次拨动,衣袖渗出鲜血。
而那几个掌门长老见上官涟蕊这般,根本不敢趁人之危。若此时上官涟蕊有个闪失,天盘混乱,浩劫肆虐,皆是他们之罪了!
忽地,旁边又落下一道黑影,似是没有实体的烟雾,慢慢成形,生出手脚头身,看起来是个有些精干的人儿。
上官涟蕊莞尔一笑道:“今天,果然是最好的时机。不过你应该在与各门派杀个痛快吧。”
姬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叩头说道:“师父多日劳苦,徒儿恭请师父安息!”起身时面目不露,拿出一个面具戴上,再抬头,便是个厉鬼的脸,还有右眼那儿令人胆寒的红光。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是一瞬间,姬云就已经到了上官涟蕊面前,他没有戴着诛邪刃,便以手为刀,干脆利落地斩向她的脖子,与此同时一团血气攻向她的胸口。
正在此时,上官涟蕊身旁金光闪烁,护身符咒当即出现,拇指一拨开扇,拦住血气,往姬云面门刮去。
姬云后仰躲过,又疾出两脚破了符咒。他浑身煞气,面对眼前人似想先杀之而后快,癫狂地笑道:“还不动真格是会死的!”
上官涟蕊双臂张开,再次一扭,天盘转动,当时她就流下了鼻血。
一旁的黑衣人背后都渗出了冷汗,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按那个人的说法,上官涟蕊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可是即使如此,他们都知道若干涉进去定会全被搅成齑粉。
姬云与他们不同,他们怕天盘混乱,他可一点都不担心,在上官涟蕊再次拨动天盘,七窍流血时,立刻催动阴眼。
上官涟蕊觉得身边的空间开始扭曲,整个人像要被揉成一团,内虚外迫之下,往气海一点,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飞出,护住全身,神情立即缓和了许多。
“毓麟珠,你还留着。”姬云闷声说道。
上官涟蕊玩笑道:“现在你应该庆幸,还是后悔?”
再次拨盘,白衣已经完全被染红,上官涟蕊趁此机会连拨数下,喷出数升鲜血,面色苍白,眼神无光。
姬云没想到她这个样子还有心思说笑话,怒意更盛,阴眼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顷刻间地上长满了彼岸花。
姬云飞身冲向上官涟蕊,虽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却能感受到出手愈发狠辣,血气更加浓郁。
上官涟蕊挥动折扇,似凤凰展翅飞舞,挡住姬云攻势,同时布下一道道符咒,大多还是被他破了。
上官涟蕊抓住个机会,扣住了姬云的肘窝,对着他喉咙飞出太乙神针。
姬云侧头躲过,反身击中了上官涟蕊的后背,亦凝聚血气,成了根血红的长针,顺势穿透了她的手臂。
上官涟蕊吃痛放开姬云,掐诀念咒,姬云那根长针反朝他飞去,又往身边一划,黑衣人各自的兵刃法宝皆打向姬云。
姬云一惊,大意之下没有防备,连连后退,阴火燃起,将那些物什烧成灰烬。
“你的神机术又进步了,不过这么随手拖一点时间,有什么区别吗?”
上官涟蕊左臂受伤,有气无力地说道:“当然有,一点点时间,就能让你的师弟活下来。天盘已成,六气归位,他便能化九天雷霆!”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姬云抬手高举,一轮血月当空,其上又有血丝如小蛇一样爬行,围城了与阴眼一模一样的纹路,接着又组成了一座完整的阵法。
诸位门派中人见姬云只为上官涟蕊而来,而两人这等实力完全不是自己能从中取利的,倒不如就此收手,面对的是她,不怕封不群刁难,便尽数离开。
上官涟蕊感觉到外人离开,可算是松了口气,暗道这帮人还真沉得住气,要再不走,自己也顾不得他们了。
“坤·履霜!齑!”上官涟蕊疾点三下,屋檐、窗台、地面,结出冰霜来,同时一道符咒击向姬云。
姬云顶着冰霜,一闪身不知用了何种方式,到了符咒后,一掌往上官涟蕊脑门劈来。
上官涟蕊叉手挡住,姬云骤然加力压下,当即破开防御。
而正在手刀劈到头顶时,上官涟蕊突然化成一团花瓣,被吹出几十尺,又聚在一起化成人形,而姬云脚下现出个金色法阵来,窜出六道锁链,缚住了姬云的手脚。
上官涟蕊折扇扇动,借天盘之力布下千百道符咒围住姬云,层层套叠,杀意愈发强盛。上官涟蕊折扇合上,虚空划动,灵气为墨,画出几个圆,同样体现在阵法中,墨痕如长蛇自外一圈一圈往里爬行,到了姬云所在的金色阵眼。
“丹墨,化雁。”
折扇再动,绘出一只纷飞大雁来,上官涟蕊再次祭出毓麟珠玄于姬云头顶,墨雁正叼着。
“你,改悔吧。”上官涟蕊劝道,随后又画出四道符咒,往法阵四角去,如四个护阵尊神。
姬云眼神一变,露出了惊慌,又很快冷静下来,阴眼一亮,底下的阵法升起,聚于胸口:“西之少阴,监兵出,邪魔散!”
邪武式出,锁链顿时被扯断,墨雁衔珠落下打了个空,姬云瞬间出现在上官涟蕊面前,嗖嗖两声,血针再次穿透了她的手臂,胸口又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掌。
姬云扣住上官涟蕊的脖子,抵在墙上。
上官涟蕊凄然地看着那副厉鬼面具,双臂无力地垂下,从袖口流出小溪样的鲜血。
“你受伤了。”上官涟蕊的眸子倒映着月光,看着面具边缘流出的混浊血液,“你不该冲阵的。”
姬云摘下面具,脸色并不好,强行冲出束缚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七窍渗着血丝,口中的血还没吐尽。
要不是上官涟蕊操弄天盘,身体已经有极重的负担,他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上官涟蕊看到姬云的脸,很是欣慰,忍着疼痛抬手抚摸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你不用心急,我为私心拨动天盘,今后天下纷争四起,也承受不住这等因果的,只是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已。”
姬云似乎没听见,口唇轻启,又淌下血来,里边含着水晶般璀璨的毓麟珠,手指挤开上官涟蕊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上官涟蕊只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姬云太霸道,令她几乎窒息,口中尽是血腥味。
姬云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轻轻擦拭着他沾到上官涟蕊嘴角的鲜血,为她涂上诡异的口红,又疾出几掌打在她胸口,上官涟蕊随之吐血如注,晕了过去。
姬云松下来的手指再次绷紧,鬼魅一般闪到藏在暗处的几个长老身边。
“找死。”姬云低吼道,出手直捅脑后窝,来的八人全部毙命。
与此同时绝龙岭下,卫霜与万暮白不断被压缩着活动范围,四名玄世谷弟子退回后方,各门派随即补上来,中间只有他们两人,周围却堆了近百具尸首。
万暮白忽然指示卫霜一类弟子说道:“那些人留下手。”持剑指着绝龙岭上一持戟壮汉,“来者可是天枢星?在下年前拜见七星门,可惜未能见得掌门一面,实属遗憾!”
持戟壮汉听万暮白此言,暗暗思量:此前琼枝鸿雁传音,说有一“徐公子”是那人的徒弟,莫非就是这万暮白?此人举手投足倒与琼枝信中所言相当,且我七星门地处蜀山,与他玄世谷相隔万里,与中原各门派也少有来往,哪怕夺了阴鱼和乾坤箫也是他封不群的,到不了他们手上,没必要为点小利得罪乾坤卫,倒不如做个人情,两头不招惹,也不怕他封不群小肚鸡肠,蜀地的山路玄世谷就不一定过得来!
天枢星低声与身边书生样的人讨论一二,一声令下,七星门弟子退回岭上,一旁唐家堡长老见七星门退出此番争斗,偷暼了一眼藏在天枢星影子里的那人,想到他们本就是近邻,情况如出一辙,脸隐在面具之下看不见变化,抬手飞出一支鸣镝,唐家寨弟子亦后退。
万暮白喘着气,七星门的剑阵就极为厉害,他跟卫霜强行以修为压制才破开,这唐家堡的暗器和毒药更是阴损,幸好之前两家都有意留手,身上的毒也被卫霜的草木诀解了,若用了排名靠前些的,只怕他们经脉都已经成黑炭了。
长刀客见万暮白三言两语便说退了两家,怒从中来,对天枢星骂道:“谢乌玄,你中道反悔,难道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当心我玄世谷与你们没完!”
谢乌玄还没说话,身边突然响起机括弹射声,卫霜这才发现,谢乌玄的身边除了那书生还有一人,一直藏在他的影子里,气息掩盖得极好。
长刀客下意识抬刀去挡,“铛”的一声,长刀上被崩出个豁口,接着飞来个弹珠,打在脚下山石上,顿时崩裂,幸好躲得及时才没掉下去。
万暮白心想,这应该就是何琼枝说起的天璇星了,出手极快,又隐藏在阴影中,根本看不出手法,不过奇怪的是……他使的好像是唐家堡的功法。
当初说天枢、天璇、天玑皆不在门内,那么那个书生就是天玑星了吧,不过看不出来修为,实属遗憾。
“你算什么东西?封不群都不敢对我七星门说三道四,你倒在此饶舌,安的什么心?”谢乌玄又遥遥对万暮白喊道,“万公子,我七星门不愿与你为敌,若得空闲可来一叙。”
说罢便带着七星门弟子离开,而那名唐家堡的长老瞥了一眼长刀客,亦紧随其后。
长刀客见万暮白三言两语便说走了两派人马,气急败坏地朝万暮白砍来:“今日我不仅要挖来阴眼,还要把乾坤箫抠出来!”说话间阳眼发动,卫霜立刻以阴眼挡回去,脚下生出一片彼岸花,正是血月上阵法。
万暮白未与阳眼交过手,难保不会有什么闪失,若中了那怪异的术,进了他们的包围圈,单凭他一人,真不知能不能跳出来,而且他们的内息被各门派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卫霜情急之下,扣住万暮白手掌,撬开他的手指结成法印。
“神机·炼心!”
万暮白突觉快错难言,掌心一吐一吸,刹那间与卫霜心意相通,周围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眼里、心里全是卫霜。
神机术虽以机关法宝入门,却并不仅限于此。对于真正以此为道的人来说,世间一切都手中炼器的材料,无所不炼,而炼器,只是最下乘的。
卫霜从一开始天火诀、紫气东来、草木诀,又借天地之威结成金丹,早就有了与天地沟通的基础,万事万物皆能一视同仁,已经步入中乘百炼,不过没有神机术的基础,所以上官涟蕊才命他成功炼成个纳戒才能出关。
如今以人为器,以身为炉,以情为火,自然信手拈来,更别说……
万暮白第一次经历这般情况,完完全全被卫霜掌控,心神不在外界战场,全部掉进了识海。
“难道这就是你的内心吗?”万暮白暗暗问道。
叶挽君说过,并不存在什么读心术,人心不是书,不能被随意翻阅,而是一片汪洋,一座冰山,能看清的从来只有表浅部分,越想深入只会愈发迷茫。
万暮白想到今日之事,想到平日卫霜永远是那副淡然的笑容,还有偶尔如潮的脆弱,一阵心疼。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他以为自己很懂卫霜,可是当封不群揭露一切之后他那种早已预料和不管不顾想把自己撕碎的样子,令万暮白很害怕。
明明卫霜表现得非常强硬,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万暮白觉得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难道他早就准备好了当事发时破罐子破摔的准备?
也正因为如此,万暮白才会这么着急,不惜以伤换杀也要尽快解决拦路的玄世谷弟子,没有任何后招,拼了命地用剑气冲霄赶到这里,想要挡在他前面,替他分担痛苦。
赶来的路上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视界收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如果卫霜拼个鱼死网破该怎么办,如果自己看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该怎么办。
卫霜以为当身份曝光就会孤身一人,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是不相信他?
万暮白满心的疑问,全部化为识海中水滴,往更深处探寻。
一开始是平静的湖面,立刻遇到了暗流,将他卷进了波涛汹涌,愤怒、悲伤、喜悦、担忧,万种情感令他像溺水一样挣扎着,然后沉入了湖底,只留下冰冷与绝望,还有难以忍受的孤独。
莫非,他这些年都是这样吗?表面上淡定从容,实际上一直都对旧事耿耿于怀。不到十岁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风摧雨折之下,只能假装坚强地走下去。
万暮白悲呛不已,他们在炼心术之下心意相通,完全能够与卫霜感同身受。可是万暮白清楚,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感同身受了,他永远也无法想象卫霜的经历,无从知晓究竟何等的绝望才能造就这片黑渊。
好冷。
冷到七窍闭塞,冷得他不想挣扎,在此沉睡也不错。
然后,万暮白感觉到一点微光。
究竟是什么?
湖底的黑渊里仅有的光亮,如萤火般微弱,好怕它熄灭了。
万暮白神识探去,马上真切起来。
这是……万暮白心头一颤,他眼前看到的正是自己,多年以前了,他看到自己在天澜湖边的桃树下吹箫,是《桃源意》。
没想到是那时候。
他只觉得初见是种缘分,自己很幸运能遇到志趣相投的伙伴,也最为珍惜他。从来没想过,他们普普通通的相遇,竟然成了卫霜深处仅有的光明。
万暮白鼻头一酸,不知说什么好。
神识回归,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卫霜笑得悲壮,他在万暮白首白心里看到了火热,明明他是麒麟之姿,天之骄子,命中注定是要干出一番事业,却愿意和他一起与整个神州为敌。
“此番,你我落入敌手,恐难生还。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与卫先生一同赴死?”
“如你所愿,我的公子……”
长刀客见两人气势如虹,再加之各门派死伤惨重,二人周围横七竖八躺了无数尸首,皆不敢上前,刀锋一挥,带着自己三人一道冲将下来。
“卫霜,你已入了死地,如何还要拖他人陪葬?”
卫霜巍然不动,指着长刀客说道:“尔等被封不群骗了还不自知,欲图害我等性命。倒不如让你等死个明白!阴阳眼作为二气大汇,合天地之气,绝非简单将其注入体内。修得阴阳眼,便能调集二气如同己身,同时要献出自身修为,与自然相亲,寻得心中之道,不分彼此,尔等操持此等腌臜之物,还当尽在你手,做了他人屠刀,妄图成其大业,简直可笑,皆被封不群坑害了!”
万暮白抬手疾点,道道剑气射向长刀客,卫霜收回长青刀,单手结成法印,从腰间飞出一道银光,两相围攻。
长刀客崩开银光,发现是一柄长剑。
“雕虫小技,也不过如此!”
万暮白眼前一花,可是在卫霜看来,很明显看到他们被一同与长刀客换了位置。
长刀客也一愣,原本想逐个击破,没想到卫霜的炼心术竟将双方合为一人。
“化罡!”
四人阳眼亮起,封住四方,兵器向两人抛来。
卫霜将芷离剑召回,悬于头顶,伴着万暮白踏出:“遍地金莲一起开!”
“化罡·飞花满襟!”
既然你等想以阳眼杀我,我便用阴眼合风吹青荷。
金莲散做花瓣,金光之中带着一丝血气围在芷离剑周围。
长刀客只觉阳眼一痛,似撞到墙壁,再进不得,反而有被逼回的趋势。一咬牙,金丹修为尽数爆发,欲将两人的防御破开个口子,这般另外三人就能趁虚而入。
四人本就长久配合,此刻见长刀客拼上全力顿时明白所想,往那靠去。
正在此时,卫霜往长刀客指去,芷离剑率领一众花将叶卒杀向长刀客,花叶全数被染红,娇艳如血。
万暮白中冲剑出,直刺剑客,一道澎湃剑气当胸透过,剑客献血喷涌,连心肺也碎出。接着一个翻身,少泽、商阳两剑击向绳镖女子,撑断了绳索,从腰侧到后心刮出伤口,打得气机乱走,一时难以再战。
解决三人,万暮白立刻来助卫霜,气剑凝聚,借芷离剑成气宗归元。
“一剑定星辰!”
“起龙蛇!”
“覆天地!”
杀意大起,脚下阵法攀上卫霜全身,经脉气血见于体表,浑身一片暗红,周身精血皆被抽来滋养术法,每片花瓣利如锋刃,强如金刚,往长刀客绞杀。
万暮白只觉得元气如江河决堤,可由不得他分心,指引气剑落在长刀客身边,封住气机,空语剑回到手中。
卫霜体内空虚,手臂颤抖,长眠已久的黑脉突然苏醒,往上急窜,令他心神不宁,阴眼反而更加妖艳。
阵中陡生变故,一道兵气纵向劈将出来。卫霜突觉无从着力,术法打了个空,全身一软,被万暮白一捞,倒在他怀里。
万暮白下意识地抬剑格挡,大力将空语剑压在膀上,撵着衣袍落空。又是一刀当头劈下,势大力沉,万暮白一手抱着卫霜,一手抬剑去抗,声声金铁碰撞,砸得他胆寒,莫非长刀客还有手段没使出来?
万暮白急急后撤,长刀客不紧不慢地跟着,长刀从四周砍来,他们四人情同手足,眨眼间被万暮白杀了一人,伤了两人,他此时也不管不顾,毫不防守,愣往万暮白身上砍,又占了修为和兵器的便宜逼得万暮白无从还手。
卫霜眼皮耸拉着,再度调集所剩无多的灵气发动阴眼,一根血色细针往长刀客射去,只是意识模糊,没有准头,只蹭破了他的手臂。
伤口处顿时燃起黑色火焰,长刀客咬牙挥刀,剜下自己那块肉来。
“再撑一会儿,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