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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时间,学员们一同在崤关内跟着将士一同操练。这段时间北夷消停了不少,可能与之前突袭的损失有关。
那次突袭不仅仅是军力的折损,更在于被赵子云一人杀了两个王子,朔死一个,喝死一个,可以说是史无前例,而且还是在四人围攻的情况下。
临近年关,终于回到了月凌关,时隔一月,一直生活在关外的肃杀中,都快忘了这里的繁华。学员们在这里一同度过了年关。
那天夜里大家玩得很开心,卫霜也被万暮白推着来到人群里,看着中间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学员手里跟着打拍子,而叶挽君也凭借着自己的音律技巧,收获了大片掌声。
恍惚间,卫霜竟看见许冰凌抚琴的身影,等他仔细去看时,已经不见了。卫霜转念一想,许冰凌并不喜欢热闹,很大可能会独自一人在营帐里自娱自乐,而赵子云说不定跟万暮白比武助兴。而他,则会跟着叶挽君,好说歹说地把许冰凌拉出来,远远看着这边的热闹。
后面几天,上官涟蕊也带着他去找洪景天医治,只是洪景天说他耗伤太过,寻常医术难以起效,他如今的情况也就是比当初许冰凌少了个阴寒而已。
上官涟蕊尝试着为他借地力治疗,还是不起效果。卫霜短时间内几乎抽干全身精血,经脉近乎猥琐,哪怕有海量的灵气注入,他经脉不通,受纳受阻,又怎会起效呢?
非是上官涟蕊不知道要给他再打通经脉,可是卫霜身体虚弱到动动手指都费劲,双腿也如残疾一般,只能做四轮车,哪里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而且,俗话说医不自医,上官涟蕊怎会忍心让自己徒弟犯险。
“姑娘,令徒这……”洪景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坦白,“这身体能活着,都是万幸,只怕寿元也会因此折损。若将令徒留下,在下与姑娘一同为他好生调理,得常人之寿还是可以的。”
卫霜听着洪景天为自己宣判死刑,漠然地低着头,勉强保持淡淡的微笑,按别仙踪的节奏敲击着四轮车的扶手。
上官涟蕊搂着卫霜,温柔地问:“小霜,你想在这里,还是……”
卫霜按住上官涟蕊的手,回答:“师父,实话实说,徒儿还有很多愿望,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当然,很多事情想做,并不想在此了然一生。不过,徒儿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想让师父费心费力,也不想师父为我在这里浪费光阴。”
这是两句矛盾的话,他有很多事情想做的事,只有活着才能做的事,可是出去有可能中途暴毙;他不想让上官涟蕊为他的身体费神,便要在此好生休养,同时也不想自家师父如此修为,在这里陪自己浪费青春。
卫霜这几天一直忍着不去想这些事情,一直用许冰凌离去的悲伤来掩盖心里的悲哀,现在洪景天坦白令他必须直视现实。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强忍着眼泪的样子,不由心疼,对洪景天说道:“我的医术与你不相上下,只是有修为相助。”
洪景天叹了口气说:“当年我们一同听讲,姑娘的天赋是我们三人中最高的,何必自谦?只是,自我等学成,师父便把我们赶了出去,让我们再不许去找他,我们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何处。若真能让师父出手,这孩子说不定……不,肯定有救。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也不知……”
上官涟蕊沉默不语,似乎在有意不去听洪景天这段话,尝试着用太乙神针给卫霜慢慢疏通经脉,却连探得经脉都废了一番功夫。
卫霜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回索隙城,至于其它事情,时间会帮他的。
“师父,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让暮白和挽君担心。”
洪景天拱手说道:“姑娘若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二人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那是自然,这孩子,也是白芍的学生。”
等上官涟蕊把卫霜带回去,万暮白和叶挽君立刻上来问长问短。
“你们莫慌,洪大夫说我只要安心休养便无大碍。”
听到这话,两人安心不少,上官涟蕊也没戳穿卫霜只说了一半真话。
回了营帐,上官涟蕊说道:“你明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他们迟早会知道。就算现在瞒住了,哪日病进,你让他们怎么办?”
卫霜无奈地一笑,说道:“那也好过从现在开始他们就为我担惊受怕地。”
“所以就准备让他们懊悔一辈子?”
“那就只能再劳烦师父了。”
上官涟蕊心里悲切,嘴上还是不饶人,嘟囔着:“全叫为师收拾烂摊子,还让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
卫霜打趣道:“师父如此修为,定会登仙人境,一直都这么年轻,怎会变白发?倒是徒儿天不予寿,说不定未过弱冠就乌发皆白了。”
谁知这不仅没缓解气氛,反倒令上官涟蕊愠怒道:“你当这很好玩吗?”一甩手便把卫霜一人丢在营帐里。
卫霜见自家师父离开,一副笑脸立刻垮了下来,暗暗想着:若非命当如此,谁又想生离死别呢?师父啊,小霜也希望为您分忧,奈何势单力薄,如今又成了废人,倒成了拖累。
卫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火盆,鬼使神差地伸手,一点点接近,直到被烫到了瞬间缩了回来,捂在怀里,令这钻心的疼痛随意折磨自己。他自嘲着,张开布满薄茧的手,这双手也曾经历生死相搏,骑过骏马,挥过利刃,随手一画,符咒惊天动地,弹指之间,神针摧筋毁骨,现在只能无力地打着节拍,像垂暮老人一样回忆一生了。
不同的是,他的一生很短,只有十几年罢了。
听说江南的牡丹很是红艳,听说百越的女子肌肤白嫩,听说有常年飘雪的高山,听说大泽一望无际,听说苗疆有养蛊的秘术……
他还想去看看大江源头是否真的只是一条小溪,也想听一听王畿酒肆之中的燕语莺声,去感受与乾坤卫完全不同的绵软的雪花,在青崖之间追逐白鹿,往峰顶领略云海……
他想看到万暮白和叶挽君成亲,到时候一定要把那小子灌得不省人事,谁让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他也想回风雷卫,在早已不记得的家里躺上一晚。
他想活着,像个牛皮糖一样赖着自家师父,让她再也不能漂泊。
只叹满胸夙愿,终成镜花水月。
卫霜衣衫已经哭湿了。
“为师,有办法。”上官涟蕊不被察觉地回到帐中,蹲下身子用衣袖给卫霜拭泪。
“孩子,有师父在,你不许有事。不管是你,还是姬云,都不许有事。”上官涟蕊打来一盆热水,替他擦净脸上的泪痕。
卫霜抽泣着问:“那如果真的治不好怎么办?”
上官涟蕊鼓励地一笑说:“为师照顾你。”
“那我这一身修为尽废,这双腿也再不能站起来了,怎么办?”
“为师重新教你,专门教你坐着的法术。”
“师父啊,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莫非是因为师兄?”
上官涟蕊顿了一下,回答:“因为你是我徒弟。”接着反问道:“你似乎对姬云很感兴趣?”
卫霜虽讨厌姬云嗜杀,但确实很好奇,说道:“明明师兄说想杀师父,可是他却会为师父奋不顾身。”
上官涟蕊一笑,似吃了颗蜜糖,说道:“他啊,想杀为师好久了。”
卫霜惊讶之余,脱口而出:“那师父还要饶?”
上官涟蕊抚了一下卫霜的脑袋,说道:“他又不是没试过,都没成。我也就耐着性子,由他胡闹了。”
卫霜很是不解。
上官涟蕊突然说道:“不如咱们师徒俩打个赌?”
卫霜问道:“赌什么?”
“若为师将你治愈,便找个机会告诉你关于姬云的事,如何?”
“好啊。”
见卫霜成功地被她从氤氲中哄出来,上官涟蕊也忍俊不禁,勾了一下他的鼻尖,喜爱地抱住了他。
随后几日,卫霜一直在营帐静养,由上官涟蕊亲自照顾着,有的学员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都来探望,都被她挡了回去,就连万暮白和叶挽君见他也甚少。
调整了一段时间后,荆楚书院的学员们终于踏上了回程,卫霜因伤病,一人坐一辆马车,哪怕是这样,也陆陆续续有学员前来探望。
经过墉,修整一段时间,继续赶路。行了有半日,队伍前面传来些骚动,似有人在争吵,后边的学员都好奇地探头探脑,有一些到前边去看热闹。
卫霜看着上官涟蕊试探地说:“师父……要不……”
“安心休养,莫要掺和。”上官涟蕊无情地拒绝了。
叶挽君似因为万暮白跟上官涟蕊同样的想法,独自一人去看看情况,回来时卫霜撩开车帘询问。
叶挽君有些担忧地回答:“前面一帮看着是江湖人的装饰,说是要找暮白说理,说暮白杀了他们的人。”
卫霜皱眉低语着:“莫非是落云寨那几个?还是说林子里的?”
他一直感觉奇怪,北夷军中会有修为高深的修士混在里面,林子里好像也是有所密谋,只是被他们撞破了。
再往前,去运送军粮时客栈里,那里聚集这么多江湖人也很是蹊跷。
若真是门派与北夷勾结,那神州内部不甚安定,而且现在还来拦荆楚书院的队伍,指名道姓要找万暮白理论,何其狂妄!
“师父?”卫霜又一次请示上官涟蕊的意见。
上官涟蕊深知拦不住他,只好下了马车,把他扶到四轮车上,推着他往人群去。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卫霜坐着四轮车从人缝里看到个高个修士,那人也同时看到了他,突然修为爆发,逼得学员连连退后,正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高个修士带着身后十几个人,其中有男有女,到卫霜面前,指着他质问道:“万暮白,你杀我门弟子,伤我杜师弟修为,还毁他的法宝,还有什么可说的?”
卫霜一听这话哭笑不得,这帮人定是把他错当成了万暮白,也不知他们从哪认的人,寻仇都不找准了。
并非只卫霜一人这么想,学员们早就开始窃窃私语,结果被高个修士的同伴喝止了。
秦贫乐很不满意,想上前理论,结果他们连理都不理,至于上官涟蕊,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是“万暮白”的一个侍女,更加不足为奇了。
卫霜心想既然他们认错了,不如自己将错就错,微笑着回答:“兄台说我万暮白杀伤了你的同门,不知是在哪里?不瞒兄台,我们一行人刚从关外回来,只在关外与北夷交手过,怎么会伤及兄台的同门呢?还请问兄台的门派师承,好令我想想?”
卫霜并不知道在山谷中姬云杀尽埋伏的事,自然觉得自己可以抓着他们勾结北夷这点不放。
高个修士像被打了一巴掌,脸色涨成酱紫色,若非山谷中这人显露出来的实力太过恐怖,哪里还需要好声好气地来谈判。不过他这个样子,想必是有伤在身,可依然令人恼火,看着卫霜气定神闲地坐在四轮车上,甚是不爽,他们还从没见过派头这么大的家伙,跟他们讲话还摆足一副官老爷的样子,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朝他抓来,要把他拎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手离卫霜还有一尺多远,就被一道金黄的屏障挡住,高个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仿佛被火炭烫伤了一样,手掌都起了水泡。
高个搓着被烫伤的手,终于察觉了推着四轮车的上官涟蕊,高高在上地问:“你什么路子?”
上官涟蕊的脸阴沉得能凝出水来,一双似地渊寒泉般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瞪着那人,低沉地回答:“不过是一散修罢了,我姓上官。”
高个粗鲁地打断了上官涟蕊,冲身后众人起哄道:“散修?那是什么东西?乾坤卫是死绝了吧!”
接着又威胁卫霜:“万暮白,我告诉你,今天要么你就承认,然后自己把手脚都砍了,要么跟我们走,有的是方法帮你承认。”
卫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帮胡搅蛮缠的门派弟子,心想一直听说门派中人不管是心性、修为、教养,皆是数一数二,结果跟一帮地痞流氓一样,还敢耍笑自家师父。
“容我想一想如何?”卫霜丹凤眼眯了起来,心中怒火已成燎原之势,结果忽然气血上涌,又差一点就晕了过去,只能强装镇定。
“不行!看来你也是没诚意,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高个修士说不投机,运起兵气向卫霜一掌打来,已然是金丹修为。
周围学员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卫霜身受重伤,修为尽失,还没恢复过来,怎么可能抗住这一掌?莫非让上官涟蕊一个化神境界去欺负金丹修士?
“你找死吗?”卫霜发动阴眼,与他的视线对上,高个修士一时间呆在原地,不明所以,良久才反应过来,却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法术。
那人顿时恼羞成怒,要一掌毙了卫霜。上官涟蕊轻拍四轮车后把,金光屏障再一次挡在卫霜面前,兵气如冰消瓦解。接着一掌轰出,一股强大的灵气从他胸口打进去,后背透出来,高个修士顿时倒地不起,叫嚣着要他的同伴暴起杀人。
“来啊!”卫霜怒吼道,背后自家师父给自己撑腰,他无所畏惧,周围包括秦贫乐在内,荆楚书院武修、灵修,全部调动修为,将那十几个人围在当中。
他们修为中除去秦贫乐元婴境界,其余最高也就是结丹,几十人包围着,一同调动修为,再加上崤关中袍泽之情的陪养,那种气势有怎是修为能比得过的?
一见形势不妙,高个修士立刻大喊道:“你们敢!我可是玄世谷魏长长老门下,要是敢动我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得了!”
学员一听这人自报家门,有些家族底蕴的明白了情势,不禁为难起来。
上官涟蕊一挥手,学员们纷纷收手,到高个修士面前,压抑着怒气说道:“玄世谷做事应该聪明点,既然要杀人,就派点有用的,而不是你这种废物。至于派谁,不如让魏长自己来。”又转头问那些弟子,“你们都认得他吧?随便,门派中都有弟子的命格。”
还没等那些弟子回答,上官涟蕊面色一沉,抬手一掌轰下,那高个修士两眼一瞪,身体立刻瘪了下去,抖了一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上官涟蕊丝毫没有因此与玄世谷结怨的顾虑,怒视着其他还没从惊愕中缓解过来的人,说道:“想报仇,让封不群亲自来找我,我姓上官。送客!”
弟子颤颤巍巍地将高个修士的尸首抬走,逃命般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去的途中,上官涟蕊责怪道:“让你别掺和,偏不听。”
卫霜松了口气,说道:“幸好我去了。谁能想到那帮门派弟子这般无耻,若是暮白,岂不是要遇险?”
上官涟蕊听出来卫霜的意思是怪她不会给万暮白做靠山,却没有解释什么,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他们看来,这些都是万暮白做的,到时候还不是去找他?”
卫霜调皮地看了上官涟蕊一眼,她登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狂妄之言,竟是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卫霜的脑袋。
远远地看到万暮白,卫霜朝他挥了挥手,万暮白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询问那些弟子的情况,卫霜解释了一番让万暮白安心。
“反正呢,我看来他们找的是你,他们看来跟他们讲话的是你,我是不亏。”卫霜安慰几句,“你自己也当心些,门派势大,绝不逊色于任何府衙,他们敢来拦荆楚书院的车队,那就不能说不会直接去乾坤卫闹事。”
万暮白作揖感谢,卫霜也不跟他客气,被这么一折腾,身体也要受不了了,现在只想回马车上眯一会儿。
经过这一点小插曲,之后的路途就平静了许多。到墉时,上官涟蕊便带着卫霜离开了队伍,往泽峻山深处走去,让秦贫乐带着其他人先行回去。
四轮车在山路上都不怎么方便行进,更别提是人迹罕至的山林了,基本上都依靠上官涟蕊的法术,把卫霜连人带车托着前进。
多亏上官涟蕊修为深厚,霸道的气势别说蛇虫鼠蚁,就连豺狼虎豹都只能远远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等二人走远。
开春之后,天气依旧清冷,清晨醒来时,一道道光柱从树叶之间射到地面,细腻的水雾在其中飞舞,一声声清脆的鸟啼穿过密林,不知从何而来,偶尔踩碎枯叶的响声找不到谁人发出。老树盘根,青藤缠枝,山中不知时节,嫩叶任然准时生长。
卫霜撩动手指在空气中飞舞,似要将眼前景物就此画下来,凉爽的微风钻进衣袖给他挠痒,又捧起脸颊给他深深一吻。卫霜盯着明媚的阳光,一时间忘了究竟为何来,究竟在何处,究竟是何年。
泽峻山虽有城寨,一旦深入便再无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因此,自然孕育了许多奇妙的生灵。
经过几天跋涉,两人已经不知深入多少,最终上官涟蕊将卫霜放到一小块平地上,一掌落下,枝叶飞出,清了一丈的空地。
卫霜看着自家师父拿出一枚铜钱、一根红绳放在地上,红绳将铜钱围住,又结几个法印,带着他躲到一棵大树后边。
“师父,这是?”卫霜问道。
上官涟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为他调整了一下四轮车的位置,指了一指铜钱。
卫霜看过去,自家师父也没说过进这山林是为了什么,估计是要给自己采些天材地宝,只是这个圈平平无奇的,难不成等着天材地宝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这不起眼的格局,却让卫霜想到叶挽君说过的一个词,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忽然,卫霜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变化,试着发动阴眼查看,并无什么情况……等等!草木之间有一股精纯的自然之气在地下流动,也就一握大小,往铜钱快速移动。
幸好阴眼不需要耗费内息,而且常年吸收紫气令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否则还不一定能注意到这股几乎与自然完美重合的气息。
卫霜的鼻子触到一丝清甜,仔细嗅了嗅,是很熟悉的药香,好像是人参。
眨眼之间那股气息眨眼就来到铜钱下,果不其然,一道白光从红绳中间破土而出,一颗白嫩嫩的人参抱着铜钱就往嘴里塞,同时红绳立刻追上,把他捆了个结实。
这时,卫霜想起来那个词了——画地为牢!
当那棵人参出现时,空气中的药香更加浓郁,光是闻一闻,卫霜便口舌生津,如痴如醉,差点忘了身上的虚弱。
等人参落地,哪怕作为手脚的根须被捆住,也死死抱着那枚铜钱,流着口水,卫霜猜测那是人参的汁水,往嘴里塞,咿咿呀呀地尖叫着,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上官涟蕊带着卫霜走出来,一招手,那棵人参便飘到掌心。
卫霜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这棵人参并没有远远看去那么圆润,反而疙疙瘩瘩,上边的卢碗多得数不清。不过他猜想,这种有灵性到窜来窜去的人参,少说也有几百年了,甚至可以用修为来衡量。
他还听说人参贪财,结果还真是。这小人参哪怕在上官涟蕊的手心里,性命岌岌可危,不仅不去管红绳,反倒生怕上官涟蕊抢了它的宝贝铜钱。
古人云,人参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这等灵性的人参对他来说自然也是大补。
而且他还不像许冰凌那样多年被寒气侵蚀而补益无用,反而因为精血大亏,最是要补。
不过,卫霜看着比自己要老几百几千岁的人参宝宝在那哭闹着,不免生出恻隐之心。自己就算治好了也只有百年之寿,难道为这百年就要损这千年灵根吗?这里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若非他们闯入,这棵人参好生修炼,指不定会有何等境界,莫非要毁了它的前途?卫霜认同弱肉强食,却也深爱万物有灵,这些自然之子甚是可爱,何必为他这个将死之人多造罪孽?
卫霜知道自家师父一言九鼎,难以改变其决心,若真是要为自己治病,只怕由不得他,只好怯生生地问道:“师父,这棵人参,捉来何用?”
上官涟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卫霜,不耐烦地回答:“给你治病,这都不明白吗?”
卫霜咽了一口口水,一来是因为紧张,二来这人参的药香实在好闻,提议道:“不如……把它放了吧。能有这等造化,甚是难得,没必要毁掉这株灵根。”
“难不成让为师不管你?”上官涟蕊“威胁”道。
卫霜凄然一笑,张开双臂说道:“徒儿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哪怕治好了也不过百年,哪里值得千年灵根来救?相信师父仁爱之心,若非徒儿如此,也是万万不会出此下策。还请师父成全徒儿愚见,否则,哪怕立即病死,也不愿背这因果!”
上官涟蕊听着卫霜又是给自己戴高帽又是把他威胁,无奈地摇摇头,指着人参问:“你想救它?”
卫霜点点头。
“你可想好了,这等灵性,若是跑了就长了记性,再难碰到了。”
“师兄说,天道五十,存四十九,留一线与人争。既然如此,万物皆有机缘求得正果,奈何劫难无数。我等遇到了,不如为它化这一劫?”
上官涟蕊叹了口气:“你真是,连命都不要了,什么时候能有点私心呢?”
接着又对人参威吓道:“你也听到了,不是我要放你,是我这徒儿笨得令人发指!既然他话都说这么绝了,那便给你一条生路。”
人参立刻对二人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只是卫霜一句都没听明白。
“不过我徒儿心善,我可不一样。”上官涟蕊话锋一转,“你得留下点什么,不让我白忙活一趟。”
人参又咿咿呀呀地说着,上官涟蕊点了点头,一指解开红绳。
人参立刻一个转身遁入地里不见了,只留下上官涟蕊掌心几根须子。
上官涟蕊可惜地看了看空地,只好把须子收好,还嘟囔着:“跑得还挺快,还吃了我一块铜钱呢!”还没好气地揉着卫霜的脑袋,抱怨着好好一棵人参,让他放跑了。
卫霜嘿嘿笑着,又问道:“师父,听说人参到最后可以修炼成人形,是真的吗?”
上官涟蕊回答:“是,虽然为师没见过,但的确是真的。应该说,可能到最后,人形才是最有前途的修炼方向。”
卫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人寿命不长,也没有强壮的体魄,也没有锋利的武器。相比之下,人是最弱小的了,难道这也是有前途吗?”
上官涟蕊呵呵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再想想,人没有强壮的体魄,却能开蛮荒,辟四野;没有锋利的武器,却有绝伦的工艺;没有与自然紧密的亲和,却有多种多样的功法。这些难道不是人的优势吗?万物有灵,这个世界很美,人凭借智慧去开拓,很伟大。若有一日天地剧变,万物凋零,那时强大的种族一个个尽数灭绝,我相信最终活下来的,一定是人,因为本就是在黑暗中开辟生存空间,从娘胎里就带着难以击倒的韧性。”
看着自家师父慷慨激扬的样子,卫霜不禁看痴了,直到被提醒,才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傻笑到了现在。
回到落脚的营地,上官涟蕊的一切都收拾干净,坦白道:“原本啊,是准备抓个人参请别人治你的,结果只有些须子了。”
卫霜诧异地说:“不是要给徒儿治病吗?哦……师父您没说是把那根人参给徒儿吃啊……”
上官涟蕊掩面嘲笑道:“当然不是啊!你还想吃?光是这须子就得煮个几个时辰,不然哪怕是元婴境界,也得喷个几升鼻血呢!你本身精血受损,经脉亏虚不通,哪里承受得住这种补法?”
“那师父是要做什么?”
上官涟蕊停下手里的活,似回忆起了些事情,说道:“去拜访一个老朋友。”
“在哪?”
“风雷城。”
一听到要去风雷城,卫霜的心又开始噔噔跳,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吗?不过想来他如今的身份经过月凌关和崤关,已经坐实了万暮白的贴身护卫,现在楚离又跟着荆楚书院的队伍,就算有当年的人认出来,只要问一下楚离,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我们还是想上次那样?”卫霜问的当然是去雷鸣山那次,只是现在他修为尽失,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那样的法术。
上官涟蕊确认了卫霜的想法,二人架着土遁法来到风雷城外二里处。
待上官涟蕊说到了,卫霜才睁开眼睛。上官涟蕊推着卫霜,很容易就进了城门,七拐八拐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小房子前,看起来有些简陋,但墙皮和屋顶都显示时常有人打理,而且看起来住的人年纪也不是很大,里面传出来残余的药香。
上官涟蕊恭敬地扣了门,没有反应,又连着扣了几遍,还是没有反应。
往来的居民有些好奇这两个外乡人有何事,卫霜更加直接,挥了挥手请来一个行人问道:“请问这间房子的主人现在何处?”
行人回答:“张大夫既然不在,或出诊,或采药吧。”
也不知是不是提醒了上官涟蕊,她立刻到一边的窗户前,戳开窗户纸,往里面窥视。这一举动立即引来路人的指指点点。
不过上官涟蕊丝毫不在意,反而一脸怒意地回到门前,飞起一脚踹开房门,大声喝道:“张仲和起床!”
这一下更是惹得周围百姓群情激愤,各种指责声此起彼伏,卫霜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幸好上官涟蕊还没忘记把他推进去。
一进去卫霜便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睡眼朦胧地从榻上起来,火急火燎地背起枕边的药箱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上官涟蕊喝止道。
“出诊去……”张仲和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刚走出门,发现了问题所在,转身看到上官涟蕊推着一个孩子来,一下子睡意全无,高兴得手舞足蹈。
“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上官涟蕊打趣道:“你知道我的,好久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了。”
张仲和兴高采烈地抱着上官涟蕊,像是对子女那般疼爱地拍着她的后背,有将她拉到榻边,问长问短,这反倒让卫霜感觉自己像是多余的一般。
上官涟蕊拦住张仲和,把卫霜推到榻边,说道:“这次来,是想让你看人家看看这孩子的身体。”
张仲和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沉思了一会儿,打了个哈哈,问道:“小涟蕊,这是你的儿子?”
卫霜闻言双脸一红,上官涟蕊则是玩心大起,一把搂住卫霜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脸蛋问道:“怎么样,像我吧?”
张仲和摇摇头说道:“不像,这小子可比你温和多了。”
上官涟蕊笑道:“那是你没见过他暴躁的样子,可比我厉害多了。”
张仲和哈哈大笑,从枕头下边摸出些银两,说道:“等会儿再给他看,时候正好,咱们先吃饭。等我去买菜。”
上官涟蕊自是辟谷食气,很少进水谷,而卫霜虽修为不再,这几日吃的是自家师父给的药丸,里头有水谷精微之品,并不十分饥饿。
上官涟蕊既不想麻烦张仲和,又怕折了他的面子,客气地说道:“不如去找家客栈酒家便好,何必麻烦?”
张仲和跟个孩子一样,摆摆手拒绝着出门。一出门,便有百姓熟络地问他来人是谁,张仲和笑呵呵地回答:“我以前的学生来看我了!”
卫霜轻声问道:“师父,这老者就是您说的那位老友?”
上官涟蕊点头,看着门外,神色庄严,少有地放下了她高傲的姿态,如一个学生般介绍道:“张枢,字仲和,为师曾在其座下听讲,医术精湛,无人能出其右。说起来他算是你的师祖,洪景天和白芍也是他的弟子。”
卫霜虽不知张仲和的医术是何等造诣,要以他两个弟子来比较却又有些困难,白芍在荆楚书院,学员皆是修炼之人,身体本就强健,并不容易染病,洪景天他接触不多,只道他常年在月凌关为军中将士诊病,月前还请来抢救许冰凌,想必也是很厉害的,但是,既然自家师父那等医术,连白芍和洪景天都不敢提出什么异议,也是出自张仲和,而且她那谦恭的态度绝非作假,想必张仲和其人医术更是超凡脱俗。
不过,白芍和洪景天没有修为,自家师父则是将医术与灵气结合,莫非张仲和也精于此道?
“那张老也是个灵修?”卫霜问道。
“对。”上官涟蕊点头,“不过他的修为只在炼气一重,之后就再没有进步了。据他自己说修炼只为候修士脉证,并非为了别的什么。”
卫霜听完会心一笑,觉得甚是有趣。别人都想要什么更强的力量,或者想立于世界之巅,可是张仲和修炼却止于炼气不再进取,其动机单纯是出于医者仁心,不禁令人感叹。
说话间,张仲和已经提了一壶酒、两斤肉,挎着个菜篮子回来了。
上官涟蕊接过东西,将装人参须的木盒拿到桌上,说道:“我偶然遇到个好东西,你看看怎么样?”
张仲和打开木盒,嗅到那股清香,不禁埋怨道:“你这小子,修为高了就不爱惜灵物,你说你把这根须扯下来做什么呢?”
上官涟蕊一边洗菜一边解释:“本来吧我想把整根人参都抓来的,结果,喏,你的徒孙心地善良,让他放了。”
剩下的张仲和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劝道:“你来看我就来嘛,每次都带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
“给你随便怎么用啊。大夫除了医术,还有就是药材了。”
张仲和宠溺地指了指上官涟蕊,打趣道:“你这一路得祸害多少灵物啊!”
上官涟蕊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催促道:“你要没事,就去给他看看。这孩子为了救人,把全身精血都送出去了,差点没救回来。”
张仲和一听,立即到卫霜身边,拉过他的手诊脉,同时还问长问短的,卫霜都一一回答。张仲和捻起金针,刺进卫霜的太渊,一道平和的灵气渡入其中,顺着经脉一路往上,经过肺分流入其余经脉。
只是并没有特别顺利,张仲和的灵气过了带脉便涩滞不畅,如进去了沼泽,越往前越是坚硬,到最后完全行不通了,最后突然一股寒气冲出,把他的灵气给逼了回去。
张仲和撩开卫霜的衣裳,这里戳戳,那里按按,问道:“孩子,这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卫霜笑盈盈地回答:“不足一个月吧。现在倒没有什么疼痛,只是身体虚弱无力,双腿都站不起来,甚至快要没知觉了。”
也不知为何,卫霜感觉张仲和身上的气息甚是温和,与他交流很是享受。
张仲和又问:“那心情是否烦躁?”
卫霜回答:“没有,只是劳倦,不愿言语。自己尝试过调息,灵气一入体立刻就散干净了。”
“最近可有用药?拿来老夫看看。”
卫霜拿出两颗药丸,一颗是自家师父给的水谷丹,一颗是月凌关请洪景天时那个小姑娘给的丹药剩下来的。
张仲和将两枚丹药分别碾了一半,嗅了嗅,又各尝了一点,指着小姑娘给的丹药问道:“这丹药是洪景天给你的?”
卫霜回答道:“非也。小生那时请洪大夫出诊,那个病人极寒之体又有金丹修为,素体虚寒又遭灵气反噬,入冬之后更加严重,所以请洪大夫来医治。临行前,有个小姑娘,约七八岁样子,给洪大夫了一瓶丹药,说是……好像说本来是她师哥给她的。”
说来也奇怪,原本卫霜并没有觉得多特别,被张仲和灵气入经脉这么一探,总觉得那颗丹药的气息与他的灵气很像。或许只是因为皆出于药,总有相似之处吧。
张仲和也没多问,只是说:“这颗药本身是固本培元之上品,她让你给那病人吃有些用处,但并不对证,只能说恰好在手边,只救一时。对你的用处反而更大,只是你的问题不完全在精血亏虚,更在经脉不通。”
张仲和又问道:“你到底抽了多少精血?怎么会有这种法术?上官教你的?”
卫霜不知要不要跟他说师兄的事,上官涟蕊听到这附到张仲和耳边低语几句,张仲和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那你赶到的时候有没有做些什么?”
上官涟蕊说道:“我用符咒固住他的气机,防止真阳暴脱。”
张仲和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卫霜:“你的精血损失过大,经脉空虚得都黏在一起,所以不仅要给你补虚,还要让你经脉通畅,不然反而易成瘀血。而且刚才有两股同源灵气,寒凝至极,也是麻烦。”
卫霜连连点头,配合着张仲和诊疗,逐渐二人的话题越扯越远,到最后成了闲聊天。
等上官涟蕊做好了四菜一汤,招呼他们吃饭时,卫霜才发现好像过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