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坦白

浮世游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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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上官涟蕊担保,楚离还是不放心卫霜,生怕他再发疯,那种能压制杀死元婴的实力,就算上官涟蕊这个化神坐镇,突然暴起也得有不小的损失。

    最终二人合计之下,楚离答应上官涟蕊,回到崤关后,等卫霜醒来便松绑。

    不过一路上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荆楚书院学员与风雷卫将士之间,因为楚离的缘故,学员的怨气都在往风雷卫身上撒,都自发地跟在万暮白等人后边,似乎在说,风雷卫有军队,万暮白有他们。

    对这种局面,风雷卫的将士一个个都撇过脸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至于楚离完全是不做理会,只是瞪了万暮白一眼,踢了下马肚子自顾自地往前去。

    到了崤关,石见穿都要疯了,抓着万暮白苦苦哀求,说自己怎么不容易,要是万暮白出了事,不用万可动手,自己也要自刎谢罪了。

    秦贫乐一看到上官涟蕊,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了。戚卯则与楚离低声且快速地说着什么,又去问万暮白的情况。

    从发觉东边异动将荆楚书院与风雷卫的人派出去后开始,崤关已经做好全军出关的准备,令人更加心惊的是,竟爆发出元婴境界的修为,当时就想再派遣高手前去,却已是无人可用。

    元婴修者多坐镇后方,怎会亲临战场?

    让众人愈发崩溃的是,之后又出现了更强的气息,直接掩盖了那一片林子,不是夜里无法看清的那种,是突然感觉那片区域瞬息间完全消失了。

    秦贫乐早就怀疑会不会是化神出手,但是就是不敢相信,谁家化神会到那种地方去?而且这边就是崤关,是沙场前线,化神现身于此,那是能惊动神州的大事!

    不过之后那一道长虹,现在看到了上官涟蕊,秦贫乐彻底放心了。荆楚书院的夫子中,就数她的修为最是深不可测,有她在,定是无险的。

    等把卫霜抬到营帐里,便有人要去传军医,被上官涟蕊拒绝了,而且直接挡下所有崇拜“卫先生”的学员,只留叶挽君在,还让秦贫乐学员去带话,让万暮白尽快过来。

    上官涟蕊落下帐,随手一挥,卫霜身上的绳子就寸寸断裂,接着又有些疲惫地盘腿调息,过了会儿,问叶挽君:“你把丹法教他了?”

    叶挽君小心翼翼地点头,不知道姑姑这么问究竟是喜是怒,又想起卫霜怪异的变化,问道:“姑姑,卫哥这是怎么了?”

    上官涟蕊捏了捏鼻梁,一边回答一边点上卫霜的眉心:“等万暮白过来吧,这件事你们总得知道的。”

    明亮的灵气如珍珠般划过上官涟蕊的指尖,流入卫霜的眉心,进入他的经脉,整个身体都熠熠生辉。灵气在快速地滋润卫霜的肉体,就连被叶挽君打肿的地方也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了。

    卫霜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师父,不禁起身行礼。

    上官涟蕊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随即问了个看起来毫无逻辑的问题:“他答应出来吗?”

    卫霜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姬云却来了句:“滚!”

    卫霜便明白了,回答道:“师父,师兄让您滚。”

    上官涟蕊叹了口气,手刚抬起来,忽然想到刚收卫霜时,他便说让她少皱眉,不禁失笑。

    “算了,早晚要说的。”

    叶挽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要说的?卫哥师兄是谁?在哪不出来?”

    上官涟蕊爱抚着叶挽君的脑袋,安慰着说:“别急,等万暮白来了一同告诉你们。”

    三人随后便陷入了沉默,卫霜两眼失神地发呆,叶挽君等得不耐烦便运起自己的功法吐纳,上官涟蕊也在调息。

    过了大概一柱香,帐外风风火火走进来万暮白,抱怨着:“可是把我折腾死了,上官师傅,小霜好了么,他的修为……”万暮白见三人都严肃地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也坐下恭敬地问:“究竟……是什么事,竟如此重要?”

    他本不想被楚离这么拖延,只是作为在场直接参于那场冲突的人,且是乾坤卫的公子,他有不得不负的责任。万暮白已经尽力迅速地稳住局势,然后抽身过来,他并非不信任卫霜,而是担心他的情况。

    要知道,这种强行拔高修为的做法肯定是有代价的,更别说是直接杀元婴了。

    上官涟蕊说道:“我知你心中疑虑,所以,还是听小霜的吧。”

    万暮白看向卫霜,眼里尽是关切,不过还心有余悸。

    卫霜苦笑着说:“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吴长老折在我手上,而且你看到我的修为定是强得匪夷所思是吧。”

    万暮白点头。

    “其实,并非第一次了。”

    万暮白疑惑地看着卫霜,忽然想起了许久前的某事。

    “这修为并不是我的,而是我的师兄,”卫霜指着心口,“他就在我体内。”

    这下叶挽君和万暮白真的听不懂了。

    卫霜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从雷兽巢穴遇到师兄,到雷鸣山筑基,再到今夜师兄苏醒,尽量详细地解释着,只是说到师兄的手段时,他很明显地淡化了残忍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为师兄掩饰,还是在让自己心安些,并且隐瞒了左手臂上黑脉的事。

    “姬云……姬云……”万暮白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在哪听过,就差一点就想到了。

    叶挽君问道:“那你说的姬云师兄,他现在听得到吗?”

    卫霜点头肯定,又一甩左手,诛邪刃出鞘,说道:“这也是师兄的兵刃,我一直借用而已。”

    万暮白见诛邪刃通体黑亮,冷森森一柄袖剑,不需过多的验证就知道这是把好兵器,甚至超过空语剑。

    “那你的眼睛也是?”万暮白随即问道,阴眼他早就注意到了,不过觉得那是卫霜自己功法,不好过问太多,只是知道卫霜偶尔显露出的一些招式、身法,和刁钻的目力与此有关。

    卫霜点头,又解释道:“不过我觉得,这只眼睛,恐怕已经是属于我了。”原来阴眼里的花纹只是个花苞,而现在已经成了一朵绽放的彼岸花,若非属于他,怎会随着他修为渐长而有变化?

    万暮白想起了吴长老,心里暗怕,握住卫霜的手劝道:“那一招,实在太过狠毒,莫要再用了。”

    卫霜知道他说的,当时虽说被姬云强行替代,但依旧可以隐约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事情,当姬云对吴长老用阴眼时,他也同样有一种将吴长老千刀万剐的感觉,似乎所有折磨人的法子全在他身上试了一遍。

    卫霜猜测,这可能是直接对他魂魄的法术,折磨的也是他的心神,所以才在瞬息之间令他有沧海桑田之感,甚至有种自己亲自一刀一刀地割他的肉的错觉。

    他记得叶挽君跟他说过,一瞬渡千万劫,千万劫只一瞬。

    不过阴眼的这一招,他也觉得太过阴狠,生生将人弄成一具空壳,在阴眼的幻境里,自己的心神便认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么其本人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卫霜苦笑着说:“你放心,非十恶不赦之人,我绝不会用。”

    万暮白无奈地笑着,果然他还给自己留了个后路,不过说来也是在理,生死相搏,哪里管这么多。

    卫霜摊开手掌,一朵妖艳的彼岸花绽放在手心里,轻声说道:“我非嗜杀,却也为此所困。师兄的功法暴戾无比,以血气灌养这花,结果被我得着,莫不是专为制我?我本就学习医术,亦知天地万灵皆是可贵,然非真爱,只是惧死。”

    万暮白想到卫霜面对万里门时浑身发抖的样子,以及惊天一刀突入重围与他并肩,说道:“可你依然舍命回来。”

    卫霜看着那二人:“我想救你,救你们,哪怕要我入幽冥,我……”

    万暮白捂住卫霜的嘴,阻止他说下去,接着起身准备离开。

    叶挽君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万暮白顿了一下,捻着手指,又释然地放开,回头莞尔一笑,回答:“对啊,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小霜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至于别的,也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说罢,向上官涟蕊行礼告退。

    叶挽君鼓着脸蛋质问道:“你那师兄能不能说一声再动手,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卫霜挠头求饶,请叶挽君口下留情,终于把这个小姑娘给劝走了,只剩下他们师徒俩。

    上官涟蕊神色凝重,打量着卫霜的右眼,瞥了一眼诛邪刃,正想摘下它查看,被卫霜一甩手避开了,只好无奈问道:“到哪了?”

    卫霜不再隐瞒,撸起袖子,黑脉已经到了臂弯,摇了摇头。哪怕那时被阳勾玉强行压制着,诛邪刃依旧贪婪那团团血气,还是被它钻到了空隙。

    上官涟蕊叹道:“果然,这东西只能他用。”只有姬云才能驾驭住诛邪刃的戾气,有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卫霜看了眼诛邪刃,估计是今天诛邪刃饮血甚多,连阳勾玉也抑制不住了,不过它又救了自己好几次,且是师兄的兵器,又不能扔了不管。

    没想到,许多次救了自己的兵器,反过来却要害死自己。

    “如果黑脉通入肺中百脉会如何?”卫霜问姬云。

    “死呗。或者你可以做我的肉身也不错。”姬云轻描淡写地说。

    卫霜没理会他,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将诛邪刃封在匣中,如今他越用,心头暴虐就越盛,且越离不开它,甚至卫霜猜测,恐怕最后自己会变成一个杀人成瘾的疯子也不一定,然后一同被诛邪刃吞了。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他筑基时就差点被彼岸花给吸干了。

    卫霜研究过,这种需要精血饲养的东西,最是凶猛,也很容易反噬,如果血食不够,反噬其主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哪怕阴眼和彼岸花已经属于他,而且卫霜并没有用精血喂养过,也很难确定是否会有那一天。

    卫霜一指自己的腋窝,说道:“师父,若黑脉长到这里,请杀了徒儿。”

    上官涟蕊眉头一皱,怒道:“你是想让为师杀自己的徒弟?你倒快活了,留个清名,让为师替你背这个黑锅!”

    卫霜苦笑一声,说道:“大义灭亲,如何算是黑锅呢?”

    上官涟蕊一敲他的脑袋,气愤地挥开帷帐,临走还说:“你们师兄弟的事情,自己解决。”

    说罢,便化作一道长虹离去。

    卫霜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心里默默地说:“以后,别救我。”

    姬云没有反应,一般这种情况就由着卫霜了,就当他默认了吧。

    不过,这其中并非只有姬云的原因,卫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当他灵气灌注经脉时,会不自主地上冲,同时引动杀心,那时便什么都不顾了。

    虽然那时在林子里,他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修为不济,当灵气顺着任脉冲至百会时,头脑中如有一道炸雷,霎时间头晕目眩。可是不久前他突破金丹,受天雷地火淬炼,全身的经脉、血肉、筋骨,皆焕然一新,加上长青刀青木之气,灵气冲上时直接引动心神,心神本就是他一体,又非外淫撩动,全然出于本心,便一发不可收拾,才有血流漂杵之景。

    当他强行将姬云压回去时,才清醒过来,莫非自己其实就是这般喜好鲜血的?

    他跟叶挽君他们解释说,自己非嗜杀,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句话时内心有多挣扎。

    卫霜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再惧死,只是若他真的成了以前最讨厌的那种人,又怎么办呢?

    卫霜往腰间一抹,唤出长青刀,横在膝上。长青刀依旧散发着幽幽的青光,上官涟蕊布下的符文还在上下游动,似乎是长青刀的守护灵。

    哪怕是现在回想,卫霜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拔出来,只是一个念头,就唤出了长青刀,然后就轻而易举地拔出来了。

    “绝了牵挂……”口中呢喃着,这四个字是在他结丹快要撑不下去时,师兄说的,每说一遍,就有一滴彼岸花的汁液落在他的百会穴上。

    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就令卫霜心神空寂,一时间全然忘却了身上苦痛。只要绝了心中牵挂,无欲无求,如鱼沉海底、雁卧长风,一息便可渡千万劫。

    卫霜知道其中玄妙,叶挽君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一想到那些血腥,便又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他相信,既然师兄用这四个字开导他,让他开悟,那么师兄定是明白的,只不过,为什么同样是在杀戮,师兄竟一点都不在意?莫非真有如此凉薄之人?

    卫霜心中苦笑,师兄啊师兄,你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帮我一个大忙,同时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不过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卫霜仔细回想着自己结丹的全过程,一分一毫都不愿放过,从姬云助他开始,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卫霜想到了那片村庄,还有柳树下的那两位仙人,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里,大喜之余想去寻那株柳树,可是一看,却不是他印象里的村庄,而是在天澜湖。

    卫霜就在天澜湖边的桃树下,有些呆滞地看着这片水墨挥洒出来的幻境,他的内心也正如幻境一般,看似绘出了一片平静,实则充满了色彩泼洒时的仓促和焦虑。

    “尘烟沾衣过,浮生掠眼消。仙魔两心间,生死一念无。”卫霜一遍遍地背诵着叶挽君教给他的口诀,希望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

    卫霜心里明白,他与叶挽君完全不同,叶挽君虽然看起来活泼跳脱,却是极少能够清心静气的人,她的一念一思皆是心神逍遥所出,而他则相反,表面上如一汪清泉,底下却是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会卷入其中。

    说白了,他一切的平静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波澜,不愿被人发觉,只是总会有人察觉的。

    忽然,卫霜感觉到一丝动静,如惊弓之鸟,吓了一跳,向其所在看去,粗糙的幻景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

    卫霜看到这个人影时,又一些熟悉,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只是看着那个人影一点点靠近,不敢把视线移开一分一毫。

    当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卫霜的心都提到嗓子了,最终,他看清了,那个人影,就是曾经脏兮兮的自己。

    霎时间,卫霜惊得头皮发麻,闭上眼睛时只有一个念头——快走!随便去哪,只要别在这个幻境里。

    再睁眼,帐篷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卫霜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把长青刀一收,走了出去。

    一出帐篷,卫霜发现万暮白就在不远处烤着火,看到他出来,万暮白立刻迎了上来。

    万暮白一动,带动了周围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卫霜身上,有荆楚书院的学员,有风雷卫的将士,还有崤关的守军,亦不乏窃窃私语。

    万暮白不理那些像夏夜虫鸣的各种反应,只是走到卫霜面前,看着他常年微勾的嘴角,和与之极不协调的落寞眼神,提议道:“走,找个地方比剑吧,能让你心情好些。”

    卫霜勉强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正欲答应,一旁走来一个风雷卫将士,对万暮白一礼说道:“万公子,姑娘吩咐,万晓霜不得离开崤关。”

    万暮白很不耐烦地反问:“那我们就在这崤关中,还有问题吗?”

    风雷卫将士说道:“姑娘说,万晓霜修为诡异,恐有变故,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为好。”

    “本公子看着他,还需要担心吗?”万暮白转变了对自己的称呼。

    “万公子,您也看到,万晓霜当时甚至想对叶小姐出手,您亲自看管并不能……”

    万暮白闻听此言登时不悦,厉声喝道:“你一直说是她楚离吩咐,那便让她亲自来与我说!”说罢,一把拉着卫霜离开。

    哪怕没有之前在帐篷里卫霜的解释,他不相信卫霜真的会突然发疯杀了他,而且他也不信当时卫霜是想对叶挽君出手。

    或许别人会质疑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依据,但是对万暮白来说,因为那是卫霜,这便是最好的依据。

    “你应该听她的,这不仅是让她安心,而且……”卫霜劝道,就像他说的,楚离做的这一切不是没有道理,或者出于私情,而是真的为整个崤关中人考虑,毕竟他在他们眼里,是有能够一招杀死元婴修者的能力。

    万暮白恨恨地打断了卫霜:“我知道!但是他们忘了,若没有你,我们可能早就死了。当时,你,或者是你的那个什么师兄,救了所有人,如今一切安定了,却要猜忌你的实力,哪有的道理!”

    卫霜稳住了脚步,同时拉慢了万暮白,笑道:“我倒觉得,不如我做这乾坤卫公子,你应该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他这般“肆意妄为”,哪有一点乾坤卫公子该有的魄力,这一点楚离反而看起来更有担当。

    万暮白被卫霜这个半嘲笑的提议逗得噗嗤一笑,回答:“那好!以后你享受富贵,我云游四方!”

    卫霜见万暮白怒气渐消,眉眼终于舒展开,郑重地点头。

    二人走到城楼上,万暮白说道:“就在这里吧。”接着拔出了空语剑。

    卫霜走到距万暮白十尺的地方,一抹腰间,唤出了芷离剑。

    万暮白愣了一下,问道:“那把刀呢?”

    卫霜不去看万暮白,低着头垫着衣袖擦了擦芷离剑,说道:“我的心很乱。我怕拔不出来。”

    万暮白不去过多地劝慰,因为他看来,卫霜自己都这么说了,说明他自己都不信任自己,那么哪怕原本能拔出长青刀,此时也没了意义。

    “会静下来的。”

    说罢,万暮白挺剑进招,为照顾卫霜的状况,特地慢了许多,不到平时的五成力。不过虽然是特地照顾,并不代表万暮白出招很随意,每一下都不逊色于平常。

    卫霜抬剑去挡,芷离剑往侧边一竖,被空语剑压到了脖颈,万暮白刻意收力,可是剑刃触碰到肌肤时的那种危机感顿时让卫霜清醒了不少,他意识到此时拿的不是长青刀!

    万暮白顿了一下,挽个剑花,见卫霜眼神渐渐认真,很是满意,又挺剑刺去,直取卫霜脖子。

    卫霜撑着芷离剑守住中线,却比不过万暮白势大力沉,当他感觉到压不过时,往左前方一迈,剑顺势落下,绕着空语剑躲开。

    万暮白右脚叉到左脚后边,身体一扭,空语剑往向左边一竖,截住了芷离剑的反击,接着立刻向前刺去,卫霜心神一乱,往后急退了几步才停下。

    万暮白运气撑住卫霜,两人相视一笑。

    卫霜拱手说道:“谢了。”

    万暮白收了空语剑,问道:“心里可好受些了?”

    卫霜笑而不语。

    万暮白上前拍拍卫霜的肩膀,拉着他,向北方看去。

    太阴之水洒在戈壁,一片银装素裹,又似静谧的大泽,望不到头。枯枝衰草的影子在张牙舞爪,月光照耀之下更加扭曲可怖。

    万暮白看着空中的玉盘,感慨道:“今夜月色真美。”

    卫霜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原来满地霜雪是来自于天上那位。只不过,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幻境中的血月,而真正看到那见证了他们困兽之斗的月亮,才发觉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索隙城可看不到。”

    万暮白下回答:“以前,被师父抓到偷偷练功时,师父说过,想看月亮,就是要到旷野,或者去海上。”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银辉遍地,没有任何遮挡,看着月光肆无忌惮地铺洒。”

    万暮白无声地点头,然后毫不在意这是在崤关的城楼,直接躺了下来,说道:“黑夜是最适合一个人的,而月光让黑夜更加孤寂,好似在此刻只有你一人独享这片广阔天地。”

    卫霜躺在他身边,笑道:“你夜里偷偷练功?”

    万暮白好像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哈哈大笑,回答道:“对啊,我想练功,可是师父不让,就只能偷偷练了。师父说,夜里还这么卖力的,只有作奸犯科之人,头脑正常的谁放着觉不睡来练功啊?”

    卫霜笑着,把手垫在额头上,轻声问:“你和你师父,多久没见了?”

    万暮白轻轻松松回答上来:“不长,一年而已。”

    卫霜想起来当时他在索隙城吸收紫气时,身后那来去无踪的高人,说道:“若有机会,你一定要让我见见。”

    “嗯。”说着,万暮白把空语剑拿出来,给卫霜看剑首上的剑穗,笑得像朵花,“看,我师父送的。”

    卫霜侧目瞄了万暮白一眼,他看着剑穗,眼里全是欣喜,就像小孩子在跟伙伴炫耀父母买的玩具一样。

    万暮白一伸手,从纳戒中拿出了另一根剑穗,递给卫霜,说道:“送你。”

    卫霜没有推辞地收下了。这跟剑穗是万暮白用旧的。他一手握着剑穗,一手垫着额头,只觉得月光甚是刺眼,缓缓地闭上了眼镜。

    “你们这些人可真会无病呻吟。”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在卫霜心中响起。

    卫霜没有恼怒,只是淡淡地回答:“只是你太凉薄而已。”

    没错,是姬云。

    姬云似乎并不觉得卫霜这是在挖苦他,说道:“所以我才能救你一命。”

    “你救我,我感谢你,可是你要是敢动我身边的人……”

    “你能如何?”姬云还真想不到,这个小小金丹能说什么威胁他的话来。

    “我既然能把你逼回去,那就能自尽。”卫霜的口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完全不在意这是在跟姬云赌命。

    姬云嗤笑一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子离了你这肉身就活不了?”

    “不,师兄的修为深不可测,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卫霜的话依然平淡,没有任何感情在里面,只是姬云听来,这话更像是在嘲讽他有高深修为,结果还要靠着卫霜。

    “你恨我吗?”

    “当然。不过我很感激你,真的。”

    “哦?”姬云被卫霜这天真的回答逗乐了,“就因为我教你几招刀法?你还真容易满足啊。”

    卫霜没有回答,在他的心里,对于这个师兄很是矛盾。一来他学的刀法是师兄所创,而且师兄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二来,师兄嗜杀的性格让他不能接受,没有任何原则,只是对于杀戮的渴望,似乎只有鲜血才能为他带来快感。

    “不如,为兄给你个机会,让你杀了我吧?”

    “我跟你不一样,不会觉得杀人有什么好玩的。”

    “那如果……我去杀了万暮白,或者那个小姑娘呢?”

    “你敢!”卫霜心里咯噔一下,怒火中烧,同时很是害怕,一个化神说杀人,谁能挡得住?

    姬云察觉卫霜情绪的变化,更加兴奋:“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一点情绪了呢。你放心,那个小姑娘为兄不会动的,她的那个功法,我可是非常好奇,‘尘烟沾衣过,浮生掠眼消。仙魔两心间,生死一念无’,是这样的吧。”

    卫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师兄,请你,不要逼我。”

    “哈哈,想杀我就说啊,我又不是不同意,给你个机会?”姬云仿佛很享受卫霜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毫不留情地嘲弄着。

    “要是真杀了你,师父会很伤心。”

    姬云没有预料到卫霜会说出这种理由,一时语塞。

    “所以,不要逼我。虽然,我实在是看不出,你身上有哪点能让师父看上的,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师父伤心。”

    姬云不怒反笑:“你倒说得对,她在,你就一直这样憋着,那老子就先去把她处理了。”

    卫霜直接无视了姬云这大逆不道的话,不再理会,只是暗自担心,如果姬云真的大开杀戒,师父的修为自是不需要他担心,挽君和暮白岂不是在劫难逃?

    姬云看着卫霜恨不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不由地笑出声来:“放心放心,那小姑娘我很感兴趣,至于那小子,还要更感兴趣一点。”

    卫霜觉得姬云不可信,因为他什么都像是在开玩笑,哪怕是许多不能开的玩笑,在他这里也毫无禁忌。对于这种疯子,而且还是实力恐怖的疯子,他所有的保证,都反而令卫霜更加担心。

    “怎么,不信我?”姬云并没有指望卫霜相信他,要是卫霜真的信了,反而会觉得很失望,这都不是单纯了,而是愚蠢。

    卫霜没有理睬,只当他又想消遣自己。

    姬云装出一副好心兄长的样子,感慨道:“师弟呀,为兄吓你,你不信,为兄不吓你,你还是不信,真是让为兄为难呐!”

    卫霜想到一桩事来,问道:“喂,你还记不记得,在雷鸣山上,你……”

    原本二人并无修炼之外交集,卫霜只是被姬云拖进幻境里磨练刀法,而雷鸣山上姬云出手救他,是二人少有的在幻境之外的交流。

    而且,此时卫霜虽然对姬云很不满,但不得不承认,姬云在雷鸣山上,救了他的命,而且因为他才沉睡至此,这是他欠师兄的。

    “怎的?”

    卫霜支支吾吾地,嘴巴里像含了口水,就是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把对姬云的意见放到一边,问:“为什么救我?”

    “与你的理由一样。”姬云并没有说与卫霜哪个理由一样,不过卫霜听完,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欠你的。”

    姬云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准备如何?”

    “那个术法,教我。”卫霜说的自然是逆转彼岸花,令其吐出精血的术法,当然,也是以自我精血供养他人的术法。

    “呵,想不出报答我的法子,就想着自残?”

    “若有一日,你几近身死,就算那时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亦救你。”

    姬云嗤笑一声,挖苦道:“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还是这么天真。算了,救人救人,人本无可救,非得逆天行事,你与她一样蠢。反正损你自身精血,与我何干!”说罢,姬云将法印教予卫霜。

    “听着,此法名曰,逆川。人之一世,饮食起居,精微归于己,引精化气,吐泄污浊,皆是如此。而此法将己精血反授于他人,如欲川流逆行,为倒行天理。”

    卫霜暗自记住法印,修炼之人,将天地之气引入体内,好生封藏,化为自身实力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甘心白白授于别人?

    不过,总会有例外的,而这个例外,恰好是卫霜很是讨厌的人。

    若无姬云,卫霜早就被彼岸花吸干了,还是因为他自己肆意妄为才招致恶果,按姬云这样凉薄的性格,完全可以不管卫霜,如他所说,换个肉身便是了,可是他依然选择搭救,将自己的精血渡给卫霜,并因此陷入沉睡,生死未卜。而卫霜因为姬云的做法,与彼岸花相合,真正拥有了阴眼,气海之中有那么一朵红艳佳人。

    谁还不是个愚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