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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费劲心思到了长梦的世界里,”儿子说:“发现情况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在生活中就是个不如意者,想在梦境里改变自己,却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
他正说着,忽然远远大雨中传来声音,像是吹号,非常悠长,划破雨帘直透而来。
儿子叹口气站起来,捡起斗笠戴在头上,过去牵那条大狗。
他对我说:“追我的东西来了,我劝你也赶紧离开,那东西会清理一切不属于梦境本源的人和物。你和你这个小女友都是外来者,也是清理对象。”
他牵上狗要从庙的后门出去,我赶忙道:“能不能告诉我藤善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知道什么是一夜之梦吗?”
我愣了,摇摇头。
“有科学家研究,人一晚上能做三十到四十个梦,大部分梦境都不会记住。梦境与梦境之间是支离破碎的,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世界。这些梦境世界靠着一种‘梦桥’的介质粘连在一起,我就要从现在这个黑雨孤寺的梦境通过‘梦桥’到另一个梦世界去,咱们或许有缘还会再见。藤善我知道这个人,他出现在我的小说里,但是他现在在哪个梦境里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慢慢找吧。”
他牵着大狗从后面出去,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大雨之中。
我听愣了,幽若拉着我的手,我看她:“你听明白了吗?”
幽若说:“这里存在着很多残片式的梦境世界,就像咱们现在所在的孤寺,空间只有这么大。这些梦境世界像魔方一样粘连在一起,两个世界之间互通的桥梁是叫‘梦桥’的介质,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通往下一个的梦境世界是什么样子。”
“听起来像科幻故事。”我说。
她正要说什么,外面大雨中的悠长号声愈加响亮,我转头看向大雨深处,那里似乎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靠近。
我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梦境中存在着梦魇怪物,这个梦魇像人体内部的白血球一样要杀死所有闯入梦境的外来者。
“我们也走吧。”幽若拉着我的手到庙的后面。大雨滂沱,一扇小小的庙门在风雨中不断地打开闭合,撞着墙“啪啪”响。
我们听到庙的前门传来脚步声,有人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声不大,可带来一股看不见的气场,让人胆寒心惊。
我和幽若手拉手站在后门前,我们没有动,静静听着前面的动静。
进来的那人似乎并没有追过来查看,外面是大雨,庙里一片死寂。前面响起了低低诵祷的声音,不知念的什么,语音低沉,十分虔诚。
“我们该走了。”幽若看着我,她低声说:“震三,到了下一个梦境世界我们就会分开。”
我大惊:“我们手拉手进去的,为什么会分开?”
“到一个新的梦境,就会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清零,包括此时此刻的记忆。”幽若低低说:“不过你和我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是肉身赴灵,你会记得我,我也会记得你。”
我听的怦然心动,静静看着她。
我们手拉着手来到庙的后门前,此时前殿诵经声已毕,脚步声起,朝着后面走过来。
“出发。”幽若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跨出了狭窄的庙门。
山坡无风无雨,夜空明朗,山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我左右四望,幽若已经不在了,满山坡只有我一个人。
天空悬挂明月,月光如水,此时虽不如白昼,山间一切都泛出月白清冷的清晰。
这里又是什么梦境?我顺着山坡往前走,只有一条路,远处是一片杉树和山竹混杂的林子,有点南方的意思。
不管是什么梦,都是儿子做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应该说都是他的心象。
从刚才的孤寺到这里月黑山,他的内心似乎只有黑夜,从来没有过白天。
我顺着山坡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水响,远远可以望见一线瀑布自高处奔流而下,月光如白缎映照其上,确实美得如同梦一般。
越过山林,在山坡上有一座老屋,我走过去看到屋子里亮着灯,上前敲敲门。
门开了,里面面积还挺大,有个樵夫模样的人带我到厅里。有四个人正在围着屋中间的炉火烤火,炉火上煨着红薯,屋里温暖如春。
樵夫把我引到他们中间,我和他们几个人问候寒暄。我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藤善的下落,这时四人中有人问我:“老客,你是从何而来?”
我略一沉吟:“山外。”
有个披肩发的女人说:“我从来没出过山,真想到外面看看。”
她说完之后,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清清嗓子:“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藤善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藤善确实没在这个梦境里出现过。
这可麻烦了,听儿子的意思,大概存在三四十个梦境,而且交接的没有规律,谁知道藤善在哪呢。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我最后确实能找到他,应该是在那个狗场里。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还要在这里寻找多久?
现在最怕的就是时间模糊,梦境时间和现实时间不同步,就算最后找到了藤善,我们从梦境世界里出去了,可现实中已沧海桑田,一切早已变化,所有的人都老了,有的已经死了,很多年过去了,那我们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正想着,那女人拿起炉子上的烤红薯递给我:“老客,你吃。”
我礼貌接过来,还挺烫手,我随手放到一边:“太热了,稍等一会儿。”
樵夫站起来:“咱们几个出去说说话。”
他们应该互相都认识,听樵夫这么说,几个人一起从后门出去。
外面是竹林,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人随手把门关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老屋里没有声音,偶尔能听到炉子里火苗滋滋烧着,实在太暖和了,我有点犯困。手臂拄着膝盖,脑袋搭在手掌上,一下下打瞌睡。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我打了个激灵,擦擦口水走到前面把门打开,一开就愣了。
外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光头僧人,身后牵着长毛大狗。正是儿子来了。
“这么巧。”我兴奋地说。
儿子笑,把狗一起牵进屋里。我看着这条大狗,浑身毛骨悚然,它果然长着王建祥的脸,人头狗身,极其妖异。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我说。
“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个地方我来过。”儿子笑:“这些梦都是我做的,没死之前我就经历过了。这里是不是一共有五个人?他们都是邪降巫师。”
“啊?”我愣了:“巫师?”
“这五个人在修炼东南亚的秘术飞头降。”儿子说:“你不知道吗,我记得写你的小说时,你不是遇到过一个泰国的小平头吗,他就是在修炼飞头降的大巫师。”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为了对付这些泰国巫师,逼走了小辉,三太子不再人间,当时情景极其惨烈。
“对了。我的小说是你写的,那我后来的命运是什么样的。”我急促地问。
儿子看我,居然一脸忧伤:“知道了你会后悔的。我不建议你提前知道自己的结局,没什么好处。”
“那我也想知道。”我说。
儿子摇摇头:“齐震三,你此时已经不是修行者的心境了。未来是什么,未来即妄!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你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这地方看是我的梦,其实也是你的梦。”
我一惊,后背竟然渗出冷汗:“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也要接受同样的心境考验。我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我毕竟参与了你整个人生的整个创作过程,对修行有一些自己的理解。这个地方,你别考虑它的本质是什么,不管是现实还是一场梦,你都要把它当成实实在在的存在,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该怎么做人还怎么做人。”儿子告诉我。
我叹口气:“你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俨然有了几分宗师气象。”
儿子摆摆手:“什么大宗师,我可不敢当,也不愿当。真正的宗师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用实际行动做出来的,我说别人一二三四五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还是一塌糊涂,称不上宗师,能活明白就不错了。”
他咳嗽一声,指着外面说:“你知道他们五个人在外面干什么吗?”
我看他。
“修炼飞头降需要杀满一百个人,他们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你是最后一个,他们就在商量怎么杀了你。”儿子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