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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撞鬼
天色更黯,风更凉。睍莼璩晓
丁琦还是那样子坐着,一动不动。
晚风刀一般迎面刮过来,丁琦胸中却像是有一团火。
怒火旄!
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绝不是凶手,绝没有在酒里下毒。
只可惜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因为,在金麒麟、瞿远征和段道人到来之前,毕竟容海山还是和他在一起的峥。
就算他不是主谋,至少也是共犯!
这种事情,谁能解释得清楚?
更何况,丁琦的解释,金麒麟他们又能听得进去么?
他看出了这一点。
他只有走!
死,他并不在乎,能够和那些认定了他是凶手的人决一死战,本是件快事!
但是他若死在这些人手里,这冤枉就永远再也没法子洗清了。
他要死,也要死得清白,死得光明磊落。
他发誓,等到这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一定还要携着他的开天斧找他们决一死战!
真正的凶手是谁?
是谁在酒里下的毒?
是不是容海山?
是谁买通了那屠龙会谷雨分堂的刺客?
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一定是个极阴沉毒狠的人,这计划之周密,实在是无懈可击。
他是不是能揭穿这阴谋,找出真凶?
现在他是连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他根本还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下手?
他只知道,在真凶还没有找出来时候,他就是别人眼中的帮凶,甚至是凶手。
如果金麒麟,瞿远征,和武当段道人都说一个人是凶手,江湖中绝没有人还会怀疑。
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一定有人要将他置之死地。
他更不能把这麻烦带回去。
一个千夫所指的凶手,本来就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
如果是别人,在他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被活活气死、急死。
可是他不在乎。
他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他可以去的地方。
他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他能把真凶找出来的。
他对自己有信心。
他对自己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充满信心。
他的手比别人更有力。
他的思想比别人更灵活。
他的耳和他的眼也比别人更灵敏。
就在这时候,他已听见了一点别人很可能听不见的声音。
仿佛是在呼喊,却又微弱得像是呻吟。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束头发。
天色虽然已经很黯了,可是漆黑的头发在苍莽的雪地上,看来还是很显眼。
如果别人经过这里,很可能也会看见这束头发的。
但是,他却一定看不见这个人。
这个人全身都已被埋在泥土里,只露出了半边苍白的脸。
这半边脸在丁琦眼前一闪,很快就已飞驰而过。
他没有停下来。
他在拼命窜逃。
段道人绝不会放过丁琦的,现在很可能已追了上来。
这次他们如果追上丁琦,是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走的。
丁琦绝不能为一个已经快死的陌生人停下来。
──但是那个人一定还没有死,还在呻吟。
人行如飞,已奔出了很远。
他忽然停下,转首,冲了回去。
一个人如果见死不救,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
丁琦是个骄傲的人,非常骄傲。
连漆黑的头发都已埋进了泥土,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色。
这个人居然奇迹般的活着。
──一个人如果被埋在泥土里,要过多久才会死?
据说女人忍受饥寒痛苦的力量,要比男人强些。
这个人,是女人。
她很年轻,却不美。
事实上,这个女人不但丑,简直丑得很可怕。
她的鼻梁破碎而歪斜,鼻子下是一张肥厚如猪的嘴,再加上一双乜斜老鼠般的眼睛,全都长在一张全无血色的圆盘脸上。
这个女人,看来就像是个手工拙劣的瓷人,入窖时就已烧坏了。
现在她虽然还没有死,要活下去也很困难。
如果有一杯烧酒,一碗热汤,一件皮裘,一个医道很好的大夫,也许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只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丁琦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不足御寒,自己的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他已经尽了心。
现在,他实在应该抛下这个其丑无比的陌生女人赶快走的。
但是他却将自己身上惟一一件可以保暖的干燥衣服脱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他将她的身子紧紧包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男人最大的悲哀,也许并不是“愚蠢”。
女人最大的悲哀,却很可能就是“丑陋”。
据说,一个丑陋的女人,通常都是个可怜的女人。
丁琦非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而抛下她,反而对她更加同情。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眼看着她像野狗般死去。
但是他并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
现在,他自己也已一无所有,无处可去了。
这时天已黑下来。
这个季节的夜晚不但总是来得特别迟,而且很可能是特别长。
夜。
夜。
夜刚开始。
丁琦拾了些枯枝,在这残破的废庙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
火光很可能会把敌人引来,任何人都知道,逃亡中是绝不能生火的,就算冷死也不能生火。
但是这个女人实在需要一堆火,他可以被冻死,却不能让这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他畏惧敌人的追踪而被冻死。
他宁死也不做这种可耻的事情。
火堆生得很旺。
他将这女人移到最暖和,最干燥的地方。
丁琦自己也同样需要休息。
他刚闭起眼睛没多久,忽然听见有个人尖声问:“你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居然醒了。
她不但丑得可怕,声音也同样尖锐可怕。
丁琦没有回答她的话。
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一个亡命的人,既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他慢慢的站起来,想过来看看这女人的情况。
她是不是能走能动,能不能再活下去?
谁知这女人却忽然从火堆旁抄起一根枯枝,大声嚷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他冒险救了她的命,这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却好像认为他要来非礼她。
丁琦一句话都没有说,又坐下。
这女人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枯枝,用一双老鼠般的眼睛狠狠盯着他。
丁琦又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懒得去看她。
这女人却又在尖声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丁琦也懒得回答。
这女人总算还是个人,总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所以才问道:“我刚才好像已经被埋在了泥土里,是不是你救了我?”
这还像是句人话。
丁琦道:“是的。”
想不到这女人又叫了起来:“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城里去找个大夫?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破庙来?”
她的声音更尖锐:“你这种人我看得多了,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安好心。”
丁琦本来已几乎忍不住要说:“你放心,我不会非礼你的,就你长的这副尊容,我还没什么兴趣。”
“今天,我是不是真的撞鬼了?”
“为什么坏事情全都摊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这女人的脸在火光下看来更丑,简直比猪八戒丑不了多少。
他不忍再去伤她的心。
所以他只有缓缓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送你去找大夫,只因为我已囊空如洗。”
这女人冷笑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混成这种样子?”
看来丁琦一眼,她又恶狠狠的道:“你穷得连一文都没有,一定是因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丁琦又懒得理她了。
这女人却还不肯放过他,还在唠唠叨叨的骂他不长进,没出息。
丁琦忽然站起来,冷冷道:“这里的枯柴,足够你烧一夜,等到天亮,一定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
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走。
这女人却又尖声嚷叫起来:“你干什么?你想走?难道你想把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抛在这里不管了,你还算什么男人?”
她这样子,实在不能算是个“弱女子”。
可惜她确实是个女人。
这女人冷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对头追来,所以想赶快溜之大吉?”
丁琦忍不住了,他问道:“你也有对头?”
这女人道:“我没有对头?难道是我自己把我自己埋在泥土里的,难道我有毛病?”
丁琦喃喃着道:“也许你真的有毛病!”
说着,他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他并没有问她,对头是谁?为什么要来追她,他只知道现在绝不能走了。
一个弱女子,被人埋在泥土里,被人追杀,一个男子汉既然遇到了这种事,就绝不能不管。
这女人又问道:“现在你不走了?”
丁琦道:“我不走了。”
这女人居然道:“你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这次,丁琦居然笑了。
他实在忍不住要笑。
像这样的女人实在少见得很,想不到他居然在无意间遇到了一个。
他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去痛哭一场?难道去一头撞死?
这女人又尖叫道:“你一个人偷偷的笑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说!”
丁琦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这时破庙外已经有人在说道:“你要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看看他旁边的开天大斧?”
顿了顿,那个声音又道:“他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位丁公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从来都不会说出来。”
火光闪动中,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赫然竟是“金刀”金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