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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此情无计可消除
种无忌慢慢转身,站立着,直勾勾地盯着坐在珠帘后面的王三太爷,一句话也不说。琊残璩伤
关定却抢着替他回答道:“他的胆子,本来就一向都不小。”
王三太爷道:“你竟真的敢在这里杀人!”
关定又抢着道:“他本来不敢的,只不过他也不愿坏了他替自己定下的规矩,别无其他,如此而已。”
王三太爷道:“他也有替自己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有!”
王三太爷道:“他也有规矩?”
关定道:“有!只要是人,都有自己的规矩。”
王三太爷道:“什么规矩?”
关定道:“他一向都不喜欢骗人,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骗他。骗了他的人,从来没有活过一时半会儿的。那些骗他的人,就算是真的活过了一时半刻,在那以后,就算是追到九天十地,地角天边,他也一定会杀了他们来泄愤,要了那他们的命!”
王三太爷道:“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你也有规矩?”
王三太爷道:“有!”
关定道:“什么规矩?”
王三太爷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人者——死!”
关定道:“这无疑也是条好规矩。”
王三太爷道:“所以我也不愿有人坏了这条规矩,我定下的规矩,也从来没人敢破坏。”
关定道:“真的?”
王三太爷道:“你说呢?”
关定道:“凭良心讲,我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坏了这里的规矩。”
王三太爷道:“那么,现在你就立马替我杀了他。”
关定道:“是。”他说着,慢慢转过身,面对着种无忌,满面含笑地道:“反正我也早就想试试,究竟是我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快,还是你手上的软剑快。”
软剑已拔下,剑锋还在滴着血,红得夺人眼眸的鲜血,就像那几扇朱红色的大门一样。
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也已握紧,握得很紧。
种无忌的脸色铁青,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一点点表情。
关定突然板着脸道:“快擦干你软剑上的那些血。”
种无忌厉声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定道:“因为我手里的关圣刀若杀不了你,你手上的软剑就会杀了我。我不愿让一柄上面还带着走狗血的软剑,刺入我的喉咙间,刺进我的心脏上。你应该看得出来,也该知道,我非但从不打狗,也不杀狗,连狗肉都很少吃。”
种无忌道:“你说的这句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他就在方才自己还坐着的那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擦干了他剑锋上的血,桓萦拟的人血。
关定却突然转过身,面对珠帘,高声向端坐着的王三太爷道:“不行,看来实在是不行。”
王三太爷道:“什么事不行?为什么又不行了?”
关定道:“我不能杀这个人,暂时还无法替你老人家杀了他。”
王三太爷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定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王三太爷道:“另外一件事情?什么事情?”
关定道:“这里的规矩,你定下的规矩,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人者——死。”
王三太爷道:“一点儿也不错。”
关定道:“但‘辣手摧花’种无忌杀的,却不是人,而是条走狗,走狗不是人,走狗也是狗。”
一个人,若连他自己都肯承认自己是条狗,别人为什么还要把他当人看呢?
关定笑了笑,才接着道:“我想你这个地方,总不会有‘杀走狗者——死’这条规矩吧。”
无论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条规矩。
也无论任何人,都不会定下这种规矩。
王三太爷忽然大笑,纵声大笑。
笑声震动珠帘,殊帘突然一阵摇荡,摇荡得令人惊心动魄。
珠帘摇晃过后,鸣金声又已响起。
鸣金声响过,朱红色大门外,三个人抢着低头踏步走了进来,他们的后面,还有两个人。
后面的两个人,关定和种无忌以前都没有见过。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赫然就是张沧澜,王婕妤和谢智通。
踏步就踏步吧,走进来就走进来吧,他们为什么要低着头?
王三太爷道:“你们果然都不愧是好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先让你们见上这最后一面。”
关定很想问:“最后一面,这见的一面为什么会是最后一面?见过之后,又当如何?”
但是他没有问出来,他不想问,暂时也懒得问。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既不简单,也很不单纯,其中有很多关键问题,和很多关键的地方,都是他们上这忘忧崖来之前,没有想清楚,也没有问明白的。
整件事情,随时随刻、随处随地,都可能发生变化,无论是哪种变化,也很可能都会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现在他们既然已上了这忘忧崖,仅凭一口气,就上了这忘忧崖,就好像是骑上了老虎的背脊,已成难下之势。
这些事情,本就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要去做的。既来之、则安之,他们当然就只有骑在老虎的背脊上,等着观察那些马上就会到来的无端变化。
就算他们真的被身下这头老虎吃了下去,连皮带骨都吃了下去,他们也只有就此认命了。
可是他自己,绝不能看着被自己拖上虎背的这些朋友,也被这只老虎吞下去,变得尸骨无存。
幸好他自己现在还有一条命在,有命在就好,有命在,至少还可以放手一搏。
无论以后的事情还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变化,他自己都已准备将这条命,送给他的朋友们了,送给他从心里也爱着的人们。
他从心里也爱着的人们,又是谁?
一个人,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死,又有何憾?死,又何妨?
可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们,为了自己深深心爱着的那些人们,就算自己真的只能多活一天,他就绝不能死,也绝不该死。
所以,现在,他绝不能死,也还要活着,他还要为他们的生存、为他们的理想、为他们的志向、为他们的意气、为他们的情义、为他们的……不懈地奋斗下去。
王婕妤走得很慢,显得很软弱,也很脆弱。
女孩子们,岂非本就要较软弱、脆弱些的?
谢智通一步不离,一直跟随在她身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护卫王婕妤,是不是本就是他不可推卸的职责?
王婕妤,却连看都没有看谢智通—眼,就好像自己身旁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他不在乎,他在不在,似乎都没有任何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谢智通关心的,只有一个王婕妤,并不是他自己。
难道他们……?
这世上,有很多种感情和情感,都很难解释,他们的这种特殊情感,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他落拓江湖,穷困潦倒一生,现在年纪已渐渐大了,人也渐渐开始老了,能找到一处容身之所,安定下来,安享天年,终老后半生,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他也是人,在度过了空虚孤独的半生之后.他也想找一个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
他对王婕妤的感情,并不完全是男女间的那种爱情,更不是随意妄图的那种占有之情,而是一种奉献,也是一种牺牲。
关定不但很了解这种感情,而且还很尊敬这种感情。
人与人之间,无论是哪种感情,只要是真挚的,真心的,发自肺腑的,岂非本就已值得所有、任何人的尊重和尊敬?
因为关定知道,这是真的。
无论哪一种感情,只要是真的,就值得人们去尊重和尊敬。
后面进来的两条大汉,黑衣白刃,彪悍矫健,两边太阳大穴高高隆起,显然他们的内功、劲气都练得决不算太差。
王婕妤抖擞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危难劳顿后,她竟然完全没有一点疲倦憔悴之色,这一抖擞之间,她反而显得更容光焕发,也更俏丽不可方物、明艳照人了。
她走近来之前,一定已经在某个地方,着意修饰过。因为她不但美丽娇艳,而且还聪明过人,她当然也知道,一个女人,最大也最致命的武器,本就是她的容貌和丰姿。
他从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看见她有一点令人不愉快的样子,有一点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这一点,关定一向都很钦佩她。
女人,她既然不是男人,实在就应该像个女人,有点女人的样子!
王婕妤只用眼角瞟了王三太爷一眼,就面对珠帘,盈盈下拜,娇声道:“我叫王婕妤,特地来拜见王三太爷你老人家!”
她的声音柔媚,丰姿也更加优美了。
王三太爷纵然已老了,毕竟还是个男人,她相信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抗拒她的魅力,这也是她最后唯一可以用来对付王三太爷的一种致命武器。
关定不由看了看张沧澜,张沧澜也在看着关定,种无忌也在看着同门,他们三个人的深心底里,满是疑窦。
难道王婕妤并不是王三太爷的女儿?
难道她也和王三太爷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王三太爷却没有反应,没有任何一点点反应,完全没有反应。
王婕妤又道:“我虽然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无用得不能再无用的女人,但有时候,说不定也有能替你老人家尽忠效力的地方,只要你老人家随便盼咐一句半句,随便知会一声,不管什么事,我都无不遵命,必定照办无误。”
这句话说得并不算太露骨,可是其中的哀婉和风情,只要还是个男人,都应该已经听出来,也听明白了。
她相信王三太爷也一定不会拒绝的,现在,她已经在准备着,用最优美的姿态走过去,低着头,含着笑慢慢走过去。
只要能接近珠帘,接近端坐在珠帘中的这个人,不管什么事,无疑都将慢慢开始有希望了。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谁都想不到,她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一次,她最大的、最致命的武器,居然完全失效了。
王三太爷冷冷地看着她,只冷冷地说了五个字:“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