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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琊残璩伤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关定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一匹骏马,他浅唱着李义山这首《瑶池》,挺拔峻秀的白山已远远在望。白山又名雪山,《汉书》谓之北山,因冬夏有雪,方得此名。又因其势如拔起,直擎青天,故后人又名之谓天山。唐时又名折罗漫山,主峰高达二万一千九百尺,颇有“周临飞鸟上,高出尘世间”之态。
绵延数百千余里的雪山,不仅拥有众多与西王母,穆天,共工氏,小白龙,水怪,玉女等有关的动人传说,风物诸如瑶池、雪莲之美,更是叫来往客商驻足围观,流连忘返。
关定也曾自诩“雅人”,但以目下满怀心事这种形势和状况,也实在没有太多欣赏白山风物的兴致。
一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一匹骏马,这情景也难免引来众多好事者引颈而观。
又行得半日,雪山南麓的轮台城已近在眼前,关定打马入城,转眼就到了城中最豪华的一幢楼阁前。
“观山阁”这名字虽说不算很雅,也绝没有人会说它俗气。因为站在这座楼阁上,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只要是艳阳高照的日子,不单整个轮台城尽收眼底,如在脚下,壮丽的雪山景物也将一览无遗。看来“观山阁”真的能观山,能观山的地方都是好去处。
关定准备好好地洗个澡,然后蒙头睡上一觉,连日的奔波,他早已疲惫难堪。
他睡得早,起得也实在不晚。
但他一张开眼,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直到后来有一天在他喝醉后,他的朋友叶振轩问起这件事情,他仍是那副惊疑难定的表情,好像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一位金发中稍透黛黑之色的宫装丽人,眉若春山,眼似流波,正满含柔情的看着关定。关定不怕人看,也不是没被人看过,更不是没被女人看过的二愣子。但他却不敢迎上她的目光,因为这双眼睛不但蓝里透黑,带着种野性的美,简直好像能把任何人的心都看穿一样。关定也不敢看他的手,因为这双手上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竟能将任何人的心都生生揪住一样。关定更不敢看他的腿脚腰身,因为像这样的腿脚腰身,除了云中的飞天应该有之外,根本不可能生在任何人,包括任何女人的身体上。
美人,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y?u物,不,应该是y?u物中的y?u物。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这宫装丽人竟莲步娇移,翩然而舞,引吭轻歌,唱的赫然是刘梦得的《赠李司空妓》,关定心摇神坠之余,不由又是一惊。
“贵姓芳名?”
“杜韦娘”,宫装丽人裣衽为礼,轻轻地道。
这声音恰如雏雀离林,黄莺出谷,直把人的魂灵都勾到云天外。
“现居何处?”
“轮台观山阁!”
“高居何位?”
“观山阁酒楼老板娘?”
“观山阁共计几家分店?”
“四家。”
“既是老板娘,那有没有老板?”
“暂时没有!”
“你真的叫杜韦娘?”关定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问道。
“我真的叫杜韦娘!”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关定满脸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既长得不漂亮,银子也绝不多,还出了名的穷,又是个杀人如草,嗜酒如狂的浪子,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关定直视着杜韦娘,慢悠悠的道。
“我知道,你不但有个漂亮贤淑的妻子,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另外,我也知道你叫关定!”杜韦娘给关定倒了杯酒,才缓缓道。
“你还知道什么?关定抬起桌上的酒杯,追问道。
“我还知道你不但是汉寿亭侯武圣人关公的后裔,用的兵器是家传的青龙偃月刀,你还是马帮帮主叶振轩最好的朋友,这次到轮台来,就是为了找寻你五年前丢失的儿子,你的儿子乳名欢儿,大名关骥!”杜韦娘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才慢条斯理地道。
“叶振轩现在已不是我的朋友了!”关定喝完杯中的酒,缓缓道。
“叶振轩也不是我的朋友了!”杜韦娘补充道:“虽然以前他曾经是过,但现在却已经不是了!”
“为什么?”关定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问道。
“我说过我喜欢你这个人,这就已足够了,所以没有为什么!”杜韦娘说完,不禁莞尔一笑。
这实在不能算得上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所以关定决定闭上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杜韦娘从箱底取出长衫,亲手替关定穿上,又伺候他洗完脸漱过口,才拿出碧玉梳为他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所以原本邋遢的关定立刻又精神奕奕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日上三竿,杜韦娘端着精致的早点,巧笑倩兮,美眸盼兮,款摆着腰子慢慢走了进来。
关定也一副老大不客气的样子,大马金刀地低头吃起来。
杜韦娘看着关定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一个温柔的小妻子正耐心地看着他心爱的丈夫一样。
张沧澜和严铁歆日夜兼程赶回阆中城,又经过月余,才将所有被拐孩童转送至家,众孩童父母见孩子平安归来,千恩万谢之暇,也难免抱头痛哭,泪如雨下。二人见被拐孩童一事已了,又匆忙将马帮帮众押解遣回马帮总部,却见帮主叶振轩有事业已外出,交代了管事头领几句,便马不停蹄地直奔轮台而来。
这一日行至轮台外城,张沧澜与严铁歆见市集人头攒动,闹热非常,不敢驱马直入,又见集中珍稀物事不少,都是中土难得见上的佳品,游兴顿起。
二人牵着马缓缓行至城门外,游兴未减之余,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路所见所闻。但见一少年从城门处快步冲出,张沧澜一个踉跄,堪堪躲过少年撞来的身子,不曾想这少年来势太急,一个拿捏不稳,直直撞上严铁歆缰后马头,人也顿时昏了过去。
来往行人一见有人昏厥,立马大叫起来,城上官军见众人起哄,潮水般围拢过来。严铁歆暗叫一声“倒霉”,手足无措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静观其变。谁知守城官军不由分说便扣押下二人坐骑,还径直将二人连同那昏厥的少年黑巾蒙头投入了大牢。方通过大牢主门,二人顿觉后脑一痛,便双双晕了过去。原来照守城官军惯例,因边境战乱常发,纠纷事件频繁,但凡被抓捕者,初进牢门便大棒打晕,此之谓“当头棒喝”,后世换过说法又称之为“杀威棒”。
张沧澜醒来时,心中暗喜之余,也不由一惊,当然,严铁歆的状况也相差无几。
张沧澜和严铁歆并排躺在舒软的貂皮牙床上,胸前还盖着艳红的弹花被,二人同时一睁眼,疲意尽消之余,嘴巴也张成了两个大大的圆圈。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当然是杜韦娘那张娇美绝仑的面庞。
眸光轻转,他们又看到了关定那张熟悉的脸,但这张脸在对照下看来,实在不怎么好看!
“你们两个臭小子,一进轮台城就给杜姑娘添乱,傻愣愣的看什么,还不赶紧谢过人家出手相救之恩?”关定拍了拍张沧澜和严铁歆的臂膀,才不无责备地道。
两人立即如梦初醒般拱手作礼,口灿莲花大道着“万谢”之辞。
待得杜韦娘还礼转身离去后,三人才合抱一处大笑起来。
“这是我们俩兄弟的另一位二嫂?”严铁歆试探着问道。
“不是,别胡说!”关定呵斥着道。
“那你们还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张沧澜问道。
“我怎么知道?”关定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严铁歆继续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有人知道!”关定说得斩金截铁。
“那你不怕那位正牌二嫂打翻醋坛子?”张沧澜又问道。
“怕,怕得要命!”关定悻悻地答道。
“明白了!”张沧澜说完,还不住点着头。
“明白什么了?”关定追问道。
“最难消受美人恩!”张沧澜慢慢答道。
“除此别般皆可行!”严铁歆接过话题道。
“你们为什么不去写诗填词?”关定分别拍打了一下张严二人的肩膀,没好气地问道。
“我们马上就去!”两人说着,竟真的从牙床上跳了起来,径直冲过大门跑了出去,跑得真快!
关定看着远方的雪山,也不禁会心地大笑起来。
也许,这世上真有种和你不即不离的人,叫朋友。
也许,这世上也有种与你不舍不弃的人,叫兄弟。
也许,这世上本就有种莫可名状的东西,叫情义。
关定关上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心里突然罩上一层难以捉摸的失意和落寞。
也许,这世上还有种难于界定的情愫,让多情和有义的人觉得迷乱之余,还会增添几许忧伤,叫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