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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邱遇枫那次也还算不上时隔太久,顾星洛还记得那一天。
当然也还记得那天的对话。
顾星洛倒了杯水,低着头喝水。
她想起什么,却还觉得那里不是很确定。
“怎么了?”郝佳米也察觉了顾星洛像是在想事情。
“就是想起来你很爱发朋友圈。”
“然后呢?”郝佳米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大一那年,我不知道为什么痛经厉害,你放假坐车来看我,我记得你发了朋友圈,给我送了学校外面卖的红糖水。”顾星洛觉得自己说这话的语气很淡。
“对呀,我就给你送了那一次。”
“可是后来在我大学的每个月,我都会收到那家店的红糖姜茶,加了银耳的,”顾星洛沉默了一会说,“可是我的生理期从来都不准,宿管阿姨每个月都给我送上来,说是我的朋友送的,后来我告诉阿姨我生理期不准,没过了几天,阿姨给我送了一些中药,说调理身体,药袋子上写的是燕京同仁堂,阿姨给我送上来的时候,每次里面都有阿尔卑斯。”
郝佳米一愣,“我靠?”
顾星洛喝了口水,声音也显得很静默,“我那个时候从不敢觉得是江言琛,因为阿姨告诉我说她老家是燕京的,女儿也在这边读大学,她回了家一趟。阿姨说阿尔卑斯随便哪里都能买到。所以如果我那么以为,好像显得每一件事我都很自作多情很矫情。”
“那你觉得,”郝佳米正了正色说,“那你呢,你怎么想的?现在你俩这住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江言琛的态度,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了……”
“我其实之前,没想怎么办。”顾星洛垂着睫毛,声音很轻,“你也知道,我一直这样子。”
“啥样,这不挺好的吗?”
“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谁,都回避型依恋,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从来不想挽留、甚至会逃避,会故意关上门赶走对方,却又在心里希望对方知道我其实很喜欢他,”顾星洛说,“就是……太拧巴了,跟我相处都会很累。”
郝佳米知道顾星洛一直不爱说话。
加上她这个长相,其实很能给人一种“端着”“清高”“看不起谁呢”的错觉。
其实根本就不是。
大家有时候骂她几句,发现她根本不会回应——顶天就是抱着自己的东西躲远一点,也不争执,也不闹,好像也不太会保护自己。
所以也很容易被人欺负。
“但星星,喜欢你的人,你什么样子对方都会喜欢你,以前咱们班女生,说我是你的舔狗,单方面缠着你跟你做朋友,”郝佳米想了想,坦诚的跟她说,“但我从没这么觉得。”
“……”
“因为她们都不知道顾星洛有多好,”郝佳米提起了一段往事,“你来青昭之前,我在班里没有好朋友,我对很多人都很好,她们给我起外号叫丫鬟。”
郝佳米以前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
顾星洛听着挺心疼的。
“但是你不一样,你那个时候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好朋友,我对你的示好,你都给过我回应,虽然那个时候你从没说过郝佳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觉得你就是把我当成了你最好的朋友,”郝佳米说,“以前学校里那些小组配对互动从来没有人选我的,我只能去跟男生一组……但你来了,你每一次都选我。”
“……”
“好啦,不跟你说这些,我就是觉得星星你真的很好。”
“我大学的时候没朋友,因为你知道吗,”顾星洛笑了笑,继续说,“我大学开学的时候,四人间宿舍,我舍友有父母来帮着收拾行李,然后那个阿姨来问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帮忙呢,我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郝佳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然后我出去买水,忘记带钥匙回来拿的时候,听见那个阿姨告诉她女儿,说,你舍友看起来长得就像不正经的女孩,没父母管教肯定人不行,离她远一点。”
“草,好他妈有病啊。”郝佳米气愤的不行。
“后来我画画赚了钱,去纹了这只蝴蝶,去第一次看了一次钢琴演出,因为以前我妈经常带我去听钢琴演奏会,门票其实才60块,”顾星洛回想起来,其实没什么多大的反应和波澜,就是想起妈妈鼻酸,“所以他们都说我在校外被人包/养的,男生那边也传说我在酒吧跳舞钓凯子。”
“……”
“以前我爸妈离婚前,我爸就骂我说我是扫把星,骂的很难听,说我不是他的孩子,有一次我妈去外地培训,让我爸把我送到青昭,”顾星洛其实一直都记得,“然后路上他跟我妈打电话吵起来了,我吓哭了,他就停下车,把我扔在高速公路上说我就是麻烦精,说要不是没解决我的事情,他早就跟我妈离婚了,说就能拿回多少钱了。”
“……”
“然后我把妈妈留给我的钱给他,以为是因为钱所以才不要我,我追着车说爸爸别走,他还是走了,”顾星洛其实从来都不会提这些不快乐的事情,“后来我妈妈生病的时候,找舅舅借过钱,舅舅说,可以给十万,但要妈妈把我们家的房子给他,再后来妈妈去世,没有人肯要我,大姨说要给她家钱。甚至是外婆去世后,大姨也告诉我,说我是个扫把星,说养条狗狗都会对她摇尾巴,问养我能给她什么。”
“这他妈的……”郝佳米语塞了,根本不知道顾星洛以前经历过什么。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人愿意收留我,因为要有利可图,但我什么都没有,我就理所应当的被人一直歧视,觉得微博上有人喜欢我的画,也不过是因为我能短暂的给他们带来快乐,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去喜欢我,我也不是一个多好的人:没那么好的学历,人也像个木头……我当时在微博上被骂的很厉害,也是因为别人造谣,但我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我很害怕看到那么多骂我的言论。我会本能的想逃跑。”
“这都是一群傻/逼,”郝佳米郑重地说,“你还有我们几个朋友,你还有江言琛呢。哦对,江言琛,江言琛呢?”
“我不想让他看到那个遍体鳞伤的我。”
顾星洛说的很直白。
也没有委婉或者逃避。
她说,“觉得,喜欢我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累了。他从来都是所有人眼里最耀眼的存在,不该蹲在地上,在泥巴里去找一片片破碎的我,爱我之前,还要一片片拼凑起来,你知道。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而不是我这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
“以前我大姨骂过我一句话,我觉得有时候也挺对的。”
“什么?”
“公主命,丫鬟身,就别妄想当天鹅了。”
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十七岁的顾星洛,只有妈妈为她留下的那一台的钢琴。
可,她还是没有保护好它。
还是把她弄丢了。
以前妈妈说,顾星洛的手只能用来弹钢琴。
那个时候顾星洛什么都不会,尽管只有妈妈,她还是过的像个公主,她常常开玩笑说,落难公主也是公主。
没有了妈妈,她什么都不是。
公主命,丫鬟身。
什么都是痴心妄想。
就别惦念那些,你配不上的东西了。
因为本来就不会属于你。
在临江一中时。
江言琛的名字永远写在第一位。
她在十几名的位置徘徊。
江言琛在台上时,她在台下的角落里。
在青昭时。
她只是觉得,他更应该去喜欢一个像他一样耀眼的人,然后有人会治愈他的偏执,而不是像她一样。
舍弃他在暴雨里淋了一天又一天。
看着他眼底的笑容变成茫然和无措。
甚至像被丢弃的祈求。
-
就像那年有一次。
顾星洛只是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琐事,被大姨骂了一通。
一再的沉默也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消停。
在大姨的手指戳到她额头的时候。
顾星洛几乎忍耐不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跑出去的,又如何把那道门摔的很响。
她下楼的时候眼泪一直没忍住,心脏都像是碎掉了。
可那么大一个青昭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顾星洛以前特别难过,没有能力让妈妈安葬在临江市。
没想到,她最后能去的地方,还是妈妈的墓地。
顾星洛一路跑去了妈妈的墓地,那个荒凉又无人去的角落。
她靠坐在墓碑旁边,强忍了一路的眼泪在看到妈妈照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可妈妈只是安安静静的笑着,照片是定格的。
顾星洛一直都在哭着说,“妈妈,你能不能回来……能不能让我梦到你……”
妈妈,我想回临江。
你才离开了我第一年,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也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觉得我是你的公主。
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举着手电在路口等我回家。
顾星洛夜盲一直很严重,天黑下来,她也不打算回去了,当时想在墓地呆一晚。
因为这里埋葬的是她的妈妈,所以她没有一丁点害怕。
结果。
在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
她隐约地看到了一束光在山下晃动,影影绰绰
。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顾星洛?顾星洛——”
“你丫死哪儿去了顾星洛,这他妈是墓地啊操……”
宋时轶一边喊一边骂,“江言琛,你他妈地喊我让我跟你来墓地找人,你丫脑子被驴踢了吗,啊啊啊江言琛你别走那么快……”
她当时蜷缩着坐在那里。
以至于宋时轶和江言琛找上来的时候。
宋时轶以为看见了女鬼,嗷了一嗓子吓得差点跪下去。
倒是江言琛。
他举着一个手电,照亮了她前面的路。
他说,“走了。”
顾星洛怎么都不肯动。
宋时轶看他俩都不走,吓得快哭了。
也正好这会,墓地巡逻人员过来,用手电照了照,“上面仨人?干嘛呢——”
“大爷你等等我你把我捎下去!!!”宋时轶吓得嗷嗷喊着连滚带爬地往下走。
大爷上来看了一圈,最后提醒他俩,“早点下去,山上半夜冷。”
顾星洛也不说话,江言琛说了一句好。
然后山上就彻底安静了。
江言琛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用手电筒照着光。
顾星洛抬手抹了抹眼泪,冷漠地说,“你来找我做什么?人家私事你也要管?”
“我不管,”江言琛说。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你走啊!”顾星洛那会的态度确实算不上好,“我来看我妈,有你什么事?”
“没我什么事,”他也不恼不走,“我不走。”
“你有病是吗?”
“嗯。”
“……”顾星洛猛地吸了一口气,抹抹眼睛不说话了。
江言琛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拿着手电,说,“我们今天一起遗忘这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