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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事,林崖对林如海的恭敬里又多了几分真意,半路父子做到这份儿上,林如海待他确实不薄:“儿子鲁钝,全赖老爷思虑周全。”
“谁让你做了我的儿子?”林如海倒没觉得自己给了林崖多大恩惠,不过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一笑带过:“也是你争气,倘若你像薛家小子一样,我宁可亲手打杀了你,免得他日辱没了先人,我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宁。”
这话一出,林崖少不得起身表明心迹,林如海却不耐烦这些虚礼,抬手止住了林崖,便继续说道:“说来何其可笑,你并未起赶尽杀绝的心思,薛家那起子奸仆护持的也还算用心,薛家那位寡居的太太更是对独子掏心挖肺,原本薛小子的腿已经痊愈有望。”
露出一丝古怪笑意,林如海眼中尽是不屑:“谁知道,薛太太不过一时不察,那小子连腿都不要了,还动不得身呢,就想跟丫头鬼混,又叫他亲妹子带人撞破,又惊又……,总之动了伤腿,纵是养好了,这辈子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瘸子。”
饶是前世就听过薛蟠诨号呆霸王,林崖也不禁有些词穷。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作死就不会死?都不足以形容薛蟠之情状。他真的是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一心求死。林崖都有些不忍心与薛蟠置气,如此愚顽不堪,跟他生气都是自降身份。
不过一烂泥糊不上墙的愚儿。
嘴角不自觉地下撇,林崖讪笑一声:“只怕这会子,薛家已经把薛少爷伤残一事也顺手栽到了儿子头上?”
“正是如此。”
此时林如海面上已经不见丝毫讥讽之意,又摆出了他一贯的名士风度,林崖却晓得,这是林如海真心不痛快的时候,后面紧跟着的,就该是下狠手整治薛家了。
果然,林如海下一句话里话外就微露狰狞:“许是薛太太觉得薛小子格外金贵些,杖毙了数个下人,又卖出许多人仍不足,还想拿你填补呢。我林家的嫡长子,就是紫微舍人再世,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痴人说梦,显见是安生日子过久了。”
之前便说要帮忙教导一番,这会儿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林崖畅快之余忖度其意,却有些吃不准林如海究竟是打算只拿薛蟠一个杀鸡儆猴,还是要把背后的魑魅魍魉一起料理了,正要开口询问,却听着外面通传,说是大姑娘来了。
一听黛玉来了,林崖还无甚动作,林如海先轻咳一声,气度雍容的正了正衣冠,直到他觉得自己又可做慈父之标本了,才朗声叫人好生迎黛玉进来,林崖偷眼看去,林如海竟是连眼角眉梢都带了三分笑意,整个人比平时温和了何止十倍,不由暗叹血脉天性。
也不知道,前世自己如果……,是否也能得享骨肉天伦……
林崖心中悔意蔓生,面上却已经笑意盈盈,抢先迎到门口与黛玉说话。
“妹妹怎地不痛快了?可是下人服侍的不好?还是厨上今儿个不经心,做得点心不可口?告诉大哥哥,大哥哥与你出气。”
七分真情三分打趣,直说得绷着一张小脸的黛玉缓了神色。她原本就是林家四个主子里最和气的一个,平日里在父兄面前一直都是个乖巧贴心的囡囡,这次怒实属罕见。
不过这怒气却不是冲着林崖去的。
黛玉深吸一口气,便走到了林如海书桌前与含笑望着她的父亲行礼,礼毕身子向前微微挪动了一丝又顿住了,这才开口质问:“爹爹为何还要留那些个不懂规矩的婆子在家里?连个做客之道都不明白,咱们就算是帮外祖母家教导一二,也不会有损亲戚情分。”
黛玉方才那下意识的挪动,林如海林崖瞧在眼里都是心底暗笑。这是黛玉习惯性的想走到林如海身边撒娇,却还记得她正在闹性子,强忍住了呢。
只是黛玉这番话一出来,林如海林崖二人的心思可就全然不同了。林如海吃味自不必说,林崖是一面欢喜黛玉果然心疼他整个哥哥,一面咂舌父女就是父女,说出来的话都相似的很。
他二人各怀心事,黛玉那厢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虽说我看在外祖母面上敬她们三分,叫一声妈妈,可到底是两姓旁人,怎能越俎代庖,管起我林家的家事?就是大哥哥当真错了,也自有爹爹管教,我们林家也是有家法的。况且大哥哥何错之有?堂堂大家子弟被人那样对待,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怎就不能给那人吃点苦头?”
黛玉说到这里,人小身子弱,已经有点喘,林如海慌忙起身要亲自拿了温水与黛玉喝,黛玉微一顺气,却不肯歇息,一气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那些婆子糊涂了,就是亲戚家互帮互助,咱们家跟薛家孰近孰远?下人不晓事,舅母、表嫂们也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了?再说那薛家,什么出身来历,也敢拿他们家不争气的纨绔跟大哥哥比?就是大哥哥真个儿错了,按律行事也没有他们兴师问罪的道理。这样糊涂的人家,玉儿是不愿相交的,还请爹爹做主,莫让那些婆子再来给玉儿请安了。”
看来黛玉是觉得林如海是为了先贾夫人和她自己,才纵容了贾家下人,亏待了林崖,因此跟林如海闹起了脾气。
林崖倒不觉得林如海是想给贾家留脸面,多半还是另有事情料理,根本没来得及放心思在那等微末之人身上,给了她们猖狂一时的机会罢了,只是黛玉的这一番话,着实触动了林崖的记忆。
看着眼前一心维护林家、维护长兄,很以自己出身为傲的黛玉,林崖心中着实酸楚。
黛玉可知,若没有他这个异世孤魂横插一脚,一旦被几个仆妇接上京城荣国府,她便要受那多年的轻慢欺凌?
明明是贾家正经的姑表小姐,被贾母三催四请接过去住的,在贾家却比不过那拐着弯的表亲,长年累月忍受丫头婆子的品头论足,在亲外家尝尽寄人篱下的苦楚。贾家何曾分清楚过亲疏?
明明是列侯之后、世宦之家嫡长女,正经官家小姐,却比不得今日根本不入眼的商户女,时常不得不受其指点教导不说,还要被人议论不及其多矣。士农工商,被人错待至厮,哪里还有今日林家大小姐的尊贵?
再如何怀念亡父亡母,却只能偷偷祭奠,仿佛曾经风光无限位极人臣的林家在荣国府见不得人一般。——确实见不得人,贾家拿了林家百万家财,恨不得林家就此灰飞烟灭才好,又怎么会让黛玉大张旗鼓的祭拜,提醒旁人这世上曾有一个姑苏林家?君不见,贾琏王熙凤夫妻说起黛玉嫁妆,多么理直气壮的说那是贾母出的体己?
人间最苦最难者,便是今不如昔,自云端跌下。
林崖为黛玉在书中的坎坷扼腕不已、心绪起伏不定,林如海已经温言安抚起了怒气冲冲的爱女。
“几个婆子而已,乱棍打出去又如何?我听人说,她们还跟玉儿谈甚大家规矩?在林家,咱们就是规矩,她们不过胡沁,玉儿当个乐子听听就算了,又何必放在心上?为父心里有数,绝不会委屈了自家人。”
端的是慈祥和蔼,林崖心中却又是一沉。林如海疼爱黛玉毋庸置疑,只是书中却不见他殷殷教导黛玉这些,想来还是没有子嗣承袭,心灰意冷之余要托赖贾家照顾黛玉的缘故。子嗣,在这异世真的重如泰山。
宽慰了黛玉,林如海又扭头冲林崖喝道:“混账东西,连你妹妹都要为你悬心!若不尽快将此事了结,怕是家无宁日,明儿你便带着大管事去一趟金陵,省得那些宵小愈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林崖一个激灵,心底的悲情尽褪,一时之间竟有些跃跃欲试:他重生之后,还没有得着机会,试试自己的手段能为呢,这次去金陵,总算可以略微施展一二。
正要朗声应答,林如海却又加了一句:“你慌脚鸡似的是要做甚?难不成还要自降身份?商户耳,杀鸡焉用牛刀?你只管看着薛家如何在江南无立锥之地就是了!”
不用自己动手?林崖有些糊涂,既然已经安排妥当了,又要自己过去金陵,难不成只为了学些手段?
似乎被林崖面上掩饰不住的惊愕取悦,林如海示意正要退出书房、留他与林崖单独说话的黛玉留下,好整以暇的对嗣子露出一分淡淡的笑容:“打狗看主人,这句话为父也很是赞同,如此,你便替为父去金陵,把主人一起打了吧。正好你甄家伯父的生辰也要到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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