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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当夜匆匆来,匆匆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吕仲明便把传国玉玺塞到床底下先收好。
夜里躺在床上,吕仲明还和尉迟恭聊了会,尉迟恭道:“我现在身份非常敏感,昨天那事后,建成一定派人把我盯着了。”
“有么?”吕仲明好奇道,他忽然想起李世民今天夜里来做客,说不定也被知道了,他刚睡下,又忍不住爬起来扒着窗子朝外看,什么也看不见。
尉迟恭抱着吕仲明,安慰道:“睡吧,现在还没来,过几天就得来了。”
吕仲明道:“明天我得去挨个找他们。”
这夜吕仲明和尉迟恭一直在商量,尉迟恭的脑子非常清楚,说:“秦琼和罗士信他们,其实是无可无不可的,追随世民也行,追随建成也不亏,影响他俩的,唯一因素就在于你。”
吕仲明最先认识秦,罗二人,虽然常常相处,却甚至没有尉迟恭这么了解他们,又问:“李靖呢?”
尉迟恭道:“李靖的理想和咱们不一样,他有他的事业,期待有一个大展宏图的地方,对于他来说,追随建成,与追随世民,都是一样的。”
“可世民救了他。”吕仲明道。
尉迟恭笑笑,点头,伸出手臂,让吕仲明枕在他的肩上,吕仲明又问:“知节与世绩呢?”
“他俩是新人。”尉迟恭道:“求富贵,求功名,只要世民能证明,能给他们机会,就足以打动他们,而且也永不会背叛。”
说到底,还是个押注的问题,把注押在李世民还是李建成的身上,决定了以后前途如何。所以大家都在观察,并等候吕仲明归来,许多事并不是因为与吕仲明交情好,而是他总是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从进入晋阳唐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吕仲明每次给出的都是神预言,协助李世民从匈奴的威胁中抽身,在险恶的天气情况下攻下霍邑,出使瓦岗,并顺利带回了程知节与徐世绩两员大将……
说实话吕仲明还是有点惭愧,要认真说来,尉迟恭才是对形势看得最清楚的那个,自己不过是占了知道历史的便宜,如果模糊不清的话,基本靠猜或者靠撞。
吕仲明问了许多,尉迟恭就自己所知一一作答,末了吕仲明都困得有点迷糊了,尉迟恭又提醒道:“明天把世民给咱们那包金子分一分,带给知节他们……”
“嗯。”吕仲明意识模糊,说:“你为什么会跟着世民?”
尉迟恭笑了笑,说:“就是把他当弟弟照顾,虽然只跟了他几年,却像是看着个弟弟在长大的感觉……”
吕仲明朝尉迟恭怀里缩,渐渐地睡着了。
翌日天刚亮,吕仲明打着呵欠出来,便看到一人在外面扫落叶,抬头时朝吕仲明笑了笑,吕仲明依稀觉得这人非常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这人作文士装扮,一身青袍,书卷气十足,看上去只比李世民大了两三岁,然而眉清目秀,犹如世家子弟,不卑不亢,眉若浓墨,眼带敬佩之色,朝吕仲明拱手道:“吕道长,久仰。”
吕仲明猛地想起了,笑道:“房玄龄!”
房玄龄会心一笑,说:“世民让我来听吕道长差遣,猜今天吕道长出门访友,让玄龄跟着,四处转转。”
吕仲明心想真是够了,李世民怎么总是这么喜欢给自己派跟班,第一个是尉迟恭,现在则是房玄龄。
“吃饭了没有?”尉迟恭对房玄龄倒是很随意,说:“吃了早饭再去罢。”
房玄龄也不客气,便进来了,尉迟恭盛上饭,房玄龄又道:“唐王打算重建一支军队,请尉迟将军统帅,这几日尉迟将军想必无暇j□j了。”
尉迟恭稍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吕仲明道:“要重新给你派兵么?”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想到了那夜的事,明显已引起李渊与李建成警觉,但他们对尉迟恭不像李世民对他那么了解,只是单纯地解读为,尉迟恭闲置在长安,容易引起不满之心。于是还是让他重建军队,给他找点事干。
尉迟恭大大咧咧一笑,说:“本想少点麻烦,不带兵了,既然这么说,我老黑也是个劳碌命,说不得还得再陪世民折腾几年。”
房玄龄笑道:“有吕道长与尉迟将军在,世民当可高枕无忧。”
吕仲明微微一笑,房玄龄又问:“尉迟将军有什么打算?需要什么帮助,请尽管说。”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说:“李靖带着天策军。罗士信带外城骁骑营,秦琼带御林军,我这段日子里,想了不少事,媳妇,你说我能不能带出一队比天策骑军更厉害的兵来?”
吕仲明马上脸就红了,尉迟恭当着房玄龄的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叫媳妇,不知道秀死快吗?!房玄龄却是莞尔,仿佛早已知道尉迟恭与吕仲明的关系。
“还……还好罢。”吕仲明大囧,旋即把脸用手一抹,一本正经道:“奴家对夫君您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你们俩……”房玄龄一脸不忍卒睹。
“你不相信我?”尉迟恭侧头,眼里带着笑意看吕仲明。
吕仲明道:“相信。”
他知道尉迟恭想带出一队自己的兵,那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气势,个个以一敌百的勇气,这么一支军队,是为将之人的梦想。就像特种部队一般,别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尉迟恭可以做。
“兵贵精不贵多。”吕仲明道:“两千足以。”
尉迟恭又想了想,说:“你给起个响亮的名字罢。”
吕仲明:“野猪军。”
房玄龄登时一口茶喷了出来,笑得倒在地上,吕仲明哈哈大笑,尉迟恭却习惯了这调侃,尤其是自己媳妇说出来的,更是无所谓,拍板道:“就叫这个了。”
吕仲明登时笑疯了,他想到李渊听到这名字,或者敌人听到这队伍的反应……继而联想到尉迟恭打着一面旗,上书“尉迟”,旗子上是一只愤怒的野猪……瞬间就喘不过气来。
“叫黑甲军罢。”房玄龄知道这时候再不迅速纠正,整个唐军从此估计就要沦为笑柄,吕仲明一听这个名字好,便道:“玄甲军。”
“好!”尉迟恭道:“玄甲军!”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唐王有情,尉迟恭匆匆吃完饭,便起身与那信使走了,料想是去商量招募兵马之事。房玄龄拿出一个小包,说:“这是世民嘱咐我带来的,你看看够用不。”
吕仲明也去取了自己的小包,两人在厅内以算尺一五一十地清点,一共是九十五两黄金。
“够了。”吕仲明知道自己的金葫芦很快就要来了,便不怎么在意,说:“世民自己够花不?”
房玄龄道:“这是长孙氏的一点首饰,进长安后,大部分都用来朝冀州买粮食,赈济百姓了,就剩这么一点。我还有五两金子,昨日唐王赏的,添进去正好够了。”
吕仲明把金子分成几份,房玄龄又问:“传国玉玺什么时候献上去?”
吕仲明看了房玄龄一眼,知道李世民既然连这事都告诉他了,显然已经非常信任他,现在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再瞒他。
“过几天。”吕仲明道:“魏征有没有劝李渊称帝?”
“有。”房玄龄点头道:“所有人都在劝他。”
“禅让须得三请三辞,杨侑呢?”吕仲明又道。
房玄龄笑着答道:“他当然不愿意。”
杨侑便是李渊树的代王,现在自然该被一脚踹开了,但被踹开的过程也是有讲究的,李渊须得顺应民意天意,指个什么异兆,再在群臣与百姓的拥戴下,杨侑才能以仁德之名,将帝位禅让给李渊。第一次不能受,得把帝位还回去,第二次杨侑再禅,李渊再辞,直到杨侑三禅,李渊才诚惶诚恐地收下。
吕仲明与房玄龄出来,武将们都暂居城西,倒是集中方便找,又正是中午时分,吕仲明先上门找程知节与徐世绩,侍卫答道在秦琼府上做客,吕仲明便心道正好了。
程知节,徐世绩自从投奔唐王后,便自然而然地与秦琼、罗士信抱作团,这世道不仅文臣结党,武将也结党,尤其是江湖人。在瓦岗时便各分派系,程知节与徐世绩是一派的,来了这处,明着是投靠李渊,实际上却是投靠秦琼。
既然都是自己人,吕仲明便不客气一锅端了,进去便大大咧咧道:“哥哥们好。”
秦琼、徐世绩与程知节正在喝酒,秦琼道:“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
徐世绩微一点头,程知节不现喜怒,朝吕仲明一抱拳,各自瞥了吕仲明身后的房玄龄一眼,明显是带着忌惮。
程知节有点意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吕仲明笑道:“昨天,来,玄龄兄,坐。”
房玄龄施施然入座,吕仲明笑道:“在说我什么?”
“说你贪吃好色。”秦琼莞尔道。
吕仲明:“……”
房玄龄登时又抽搐起来,吕仲明怒道:“不许笑!”
一时间厅内主客都放声大笑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房玄龄道:“敦煌公着我带点东西来给几位将军,一点心意。”
房玄龄取出几个小木匣,各装二十两金,分与三人,秦琼只是看了一眼,吕仲明笑着解释道:“怕你们不够花用。”
秦琼道:“他自己也不容易,刚进长安就开仓赈济,连自己的钱也搭进去了,告诉他我们不是外人,没必要,留着罢。”
“收着罢。”吕仲明朝秦琼道。
秦琼带着笑意,抬眼看着吕仲明,不说话,少顷便收了起来。
徐世绩却道:“世子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话说。”吕仲明随口道:“他打算领兵出去征战,到时候,还请各位将军帮帮他。”
这话房玄龄说不得,吕仲明却是说得,他心知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等李渊的命令,程知节与徐世绩听秦琼的,秦琼与罗士信听吕仲明的。末了,秦琼又叹了口气,说:“他不打算留在长安?”
“怎么留在长安?”吕仲明笑道:“天下未定,还有得打,唐王三个儿子,只有他能带兵。”
秦琼道:“未必,我看建成倒是有心出战。”
“他出不了战。”吕仲明淡淡道:“我会朝唐王解释,世民带兵作战,建成留守长安,是最好的安排,如果倒过来,一切就麻烦了。”
三人沉默不语,气氛都有点尴尬,房玄龄笑道:“敦煌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辛苦各位了。”
“知道的。”程知节答道,与徐世绩这才收了李世民的赠礼,徐世绩又道:“吕道长,你从东边来,瓦岗的消息如何了?”
吕仲明答道:“宇文化及叛上作乱,想必已带兵离开江都,要回归洛阳。翟让牺牲,李密独立难支,前有王世充,背后有宇文化及,腹背受敌,不久后,想必会投奔长安。”
程知节道:“我只是放不下单大哥……”
“不要再提他了。”徐世绩冷冷道:“人各有志,纵是李密来了,你又能如何?徐世绩只求敦煌公一件事,来日瓦岗再投,单雄信那厮背叛了大哥,当场朝李密下跪,王世充,祖君彦这几人,如何处置,盼敦煌公心中明白。”
程知节皱眉道:“世绩!”
徐世绩道:“房玄龄,劳烦你朝世民转述这一句话,徐世绩不屑与叛主之人为伍,若李密也投入唐王麾下……”
房玄龄面带犹豫,吕仲明知道徐世绩因翟让之死而对昔日瓦岗的几名同袍有着刻骨仇恨,难以释怀,于是答道:“我可替世民答应你,绝不会发生此事。”
徐世绩神色复杂,看着吕仲明,点了点头。
秦琼早已从尉迟恭口中得知瓦岗的叛乱,此事于情于理,李密都是亏欠翟让的一方,然而牵扯上谁不好,偏偏就牵扯上了单雄信,单雄信是秦琼的恩人,这样一来,秦琼更是难以抉择。
吕仲明看也不看秦琼,又道:“至于其它人,到时由徐将军决定就是。说不定来日心境有所改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秦琼闻言知道吕仲明一定会设法安排,保住单雄信性命,便不再担心,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带兵?”程知节道。
“快了。”房玄龄道:“近日便会有批文,允程将军,徐将军招募兵马。”
程知节又道:“若有征战,是追随世民出战,还是由建成领兵?”
吕仲明反问道:“世民若带兵,你愿意跟着他么?”
程知节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乐意。”
吕仲明知道这是表态了,秦琼答道:“可以,只是我统帅御林军,只怕不好出战,徐世绩与程知节,就托付给你们了。”
吕仲明笑道:“那是自然。”又望向徐世绩,问道:“世绩兄呢?”
徐世绩仿佛仍在考虑,最后把酒杯放在桌上,摇头道:“实话说,世民武勇,在世家后代中,确实是万中挑一的。”
“但正因为世民的这个脾气。”徐世绩道:“我更担心他奋不顾身,先士卒而战,更容易招致败绩,还是年纪太轻,须得多磨练。”
房玄龄忙道:“徐将军说的是,玄龄自当回去提醒世子。”
徐世绩道:“若有缘,能再与他上沙场,老徐我愿意与他并肩作战。”
程知节说:“我们武人,是什么都不懂的,当初尉迟将军带我们回来,便让我们归入建成统帅之下,但攻打长安这一战,终究是世民带着我们打下来的,那天攻城门时,世民顶着箭雨,最先冲入城内,本以为他是送死,不料全身而退,想来也是老天爷宠爱他,跟着他打仗,我是乐意的。”
房玄龄如释重负,忙道:“多谢各位将军了,来日唐王下旨时……”
秦琼啜了口酒,答道:“连我小弟都护着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到时候,自然知道怎么个说法。”
吕仲明有点不好意思,知道秦琼本来不想卷入党派纷争中,最后是冲着他的面子,才答应支持李世民。
吕仲明道:“我去看看李靖,几位若有什么事,随时可来找我。”
数人点头,秦琼便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房玄龄知道秦琼与吕仲明有话要说,便刻意地走快了几步,果然秦琼站在院子里,伸手帮吕仲明理了理袍子,说:“你罗大哥还在外城,晚上喝酒去?”
吕仲明转念一想,说:“现在最好别聚在一起,唐王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秦琼想来也是,便道:“那你单独去见罗成一面,别太声张。”说着伸手刮了刮吕仲明的脸,又问:“是世民让你来的?”
“是。”吕仲明与秦琼并肩,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吕仲明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说:“我需要你的帮助,秦大哥。”
“你说,我就答应你。”秦琼道:“有什么难处,只要你说出口,我和罗成都愿意为你做,那天是你把我俩带到并州,咱仨是一辈子的兄弟。黑炭头怎么样我不管,但只要你开口,当哥哥的,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心里登时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他抿着唇,点了点头,但秦琼却搭着他的肩膀,一手勾着他下巴,让他转过头,注视他的双眼,说:“可是仲明,你得考虑清楚,这么一来,咱们就势必得罪了建成。”
吕仲明也捏捏秦琼的脸,秦琼脸上一红,放开了他,吕仲明低声在他耳畔道:“你怕建成当上太子,得罪了他,日子不好过,是么?”
秦琼没有回答,许久后说:“唐王虽然待你客气,但你改变不了他的心意,莫怪我提醒你一句,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难道你说几句话,就会让世民当上太子不成?”
吕仲明笑笑,问道:“不说谁当太子的事,我就问你一句,没有这个身份,也没有唐王的左右,你会选谁?”
“自然是建成。”秦琼想也不想便答道。
吕仲明愕然,秦琼道:“会带兵的,不一定是个好皇帝。”
吕仲明站着,解释道:“但是会带兵会打仗的,也不一定会是个糟糕的皇帝。”
秦琼没有回答,片刻后说:“今天扬州那边来了消息,杨广崩了。”
吕仲明:“……”
吕仲明想到那天晚上的杨广,忽然间有点唏嘘,又有点失望,秦琼又说:“在闹市中,被宇文化及一根白练勒死的。“
“是吗。”吕仲明不无惆怅地叹了口气,忽然间明白了秦琼为什么会毫无来由地提到这件事。
李世民与杨广的年轻时代有着某种奇异的相似之处——两者少年时都不得父亲宠爱,都少怀壮志,心比天高。都擅征战,待人接物亲切有礼。
然而杨坚死后,杨广就彻底变了。
“他俩不一样。”吕仲明说:“性格上也不同。”
秦琼一手放在吕仲明肩上,说:“再想想。”
“这是他的命。”吕仲明道。
秦琼点了点头,笑道:“明白,我只是说说我的疑虑,无意与你争辩什么。”
吕仲明忽然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其实他根本没有说服秦琼,什么事情说到最后没话说时,就只好拿出命运这玩意来唬人。
“进长安时,是建成下令开仓赈济。”秦琼说:“他城府很深,但也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世民则很容易被情绪控制,老徐说得不错,世民太冲动,而且容易把注全押上去,这样很危险。”
秦琼一向很谨慎,不仅作战谨慎,做人更谨慎,但这一次仍然是吕仲明,令他重新思考选择。
吕仲明与秦琼坐了下来,看着池子里的鱼,他侧头朝秦琼说:“可如果不是他这么孤注一掷,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长安打不下,河东有屈突通坚守,唐军只能撤回并州,到了那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秦琼叹了口气,答:“我知道,所以我也在犹豫,你说的不是全无道理,生死荣华,功名利禄,算得再慎密,也赢不过老天。只能说,七分计议,三分运气。我这些日子里总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我和罗成没有认识你,师父战败后,我们现在说不定就在瓦岗,投奔了单大哥……”
“如果没有碰见我。”吕仲明笑道:“你们最后也会来到世民身边,该见面的,注定会见面,尉迟说,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去遇见另一个人,就像他的出生,而我来到这里,我们的命运,都是为了与对方在一起罢了。”
秦琼笑了起来,倏然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吕仲明这么胡搅蛮缠地说通了。
“也罢。”秦琼道:“既然是这样,我也冒险一回罢,说实话,虽然建成更适合当个明君……”
“他很理性。”吕仲明道。
“理性?”秦琼沉吟片刻,问:“是什么意思?”
“做事不容易被感情驱使。”吕仲明解释道。
“是的。”秦琼道:“确实如此,他就连与李世民吵架,都是吵给我们看的。他不会全凭喜好与冲动下决定,会考虑许多,知道什么时候该唱哪一出,他把自己的戏演得很好。可是比起建成,我更喜欢世民多点,建成这人……”
“看不透。”吕仲明答道:“世民是性情中人,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危险。”
秦琼点头,吕仲明道:“但我相信他不会辜负你们的。”
房玄龄还在外头等着,吕仲明低声道:“拜托你了,哥哥。”
秦琼点头,说:“放心罢。”
秦琼的表态,意味着李世民争取到军队派系中最大的一次支持,吕仲明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没想到,当初他们三人留在并州,再来到此处,秦琼居然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话语权最重的一名非唐王府嫡系武将。
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为你办任何事。吕仲明完全可以不用解释什么,直接告诉秦琼,请他为了自己,去支持李世民。但这种话,说了第一次,就会说第二次,如果每次都用这个方式,以天命为理由请求秦琼的援助,相当于是对这些弟兄们的不尊重。
只有大家把话说开,让秦琼也进入自己的阵营里,而非“就是这样的你听我就对了”的表达方式,彼此之间感情才能更长久。
吕仲明想着这事出外,房玄龄道:“接下来是罗将军还是李将军?”
“先去见李靖。”吕仲明道:“罗大哥就当摆平了。”
李靖就住在街口拐角处,进长安还不到十天,除尉迟恭以外,武官们办公,吃住,都集中在这小小的一个坊区内。方便互通有无,来来去去,等待建立三省六部,各自才会购买宅邸。
“什么时候会恢复官制?”吕仲明问房玄龄道。
房玄龄略一沉吟,答道:“不清楚,要恢复官制,就必须……”
两人对望一眼,吕仲明心知此刻乃是彻底的无政府状态,所有命令都从李渊的核心政治圈子里直接发出,这样明显不行。
“但是魏征与长孙无忌,正在协助建成整顿吏制。”房玄龄道:“前些日子我得唐王垂询,从他的话中猜测,兴许会沿用三省六部制,或是一省制。”
“一省制行不通。”吕仲明几乎不假思索便道:“中书省权利过大,录尚书事总揽大权,是谁提出来的?”
“是唐王自己提的。”房玄龄颇有点意外,问:“道长也熟官制?”
吕仲明点点头,说:“两晋官阶,多少知道一点,朝廷只设中书省,再设八公以保士族荣耀,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与大将军。既然已被杨坚所废,何必又捡回来用?”
房玄龄道:“唐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罢。魏征倒是力谏,不宜采取此法。”
“否则只会令寒族离心。”吕仲明道:“又回到门阀称霸的时代。”
李渊自己是陇西望族,多多少少倾向于士族,房玄龄又道:“世民也正因此事,顶撞了几次唐王,惹得父子不快。”
“他想让谁录尚书事?”吕仲明问道。
“裴寂。”房玄龄道。
吕仲明总觉得李渊和裴寂的关系非常非常的令人蛋疼,每次有什么事,李渊总是宁愿听裴寂的,这俩老头儿一个是唐王,一个是晋阳宫统事,总是互相之间咬耳朵,而且李渊仿佛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宁愿去听裴寂的。
该不会也有点那个关系……但不至于啊,李渊那么多后宫……
房玄龄仿佛看出吕仲明的想法,笑道:“再过几十年,说不定吕道长与世子,也这么默契……”
吕仲明想到自己老了以后,要是也经常也和李世民咬耳朵,那场面确实和现在的裴寂与李渊差不太远,也就罢了不提。
“他会沿用三省制的。”吕仲明欣然道:“这个我倒是不太担心。”
说话间进了李靖落脚处,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坐在院中搓衣服,两人打了个照面,那女子一怔。
吕仲明道:“李夫人,久仰久仰。”
那女子正是李靖之妻,大名鼎鼎的红拂女张初尘。
“久仰了,仙师。”张初尘淡淡道,手中继续搓着衣服,喊道:“当家的!”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不敢当,张女侠上次那抓着三世子当暗器的功夫,令吕某记忆犹新,何时再切磋切磋?”
张初尘洗着衣服,随口道:“道长不记仇,初尘已感恩不尽……”说着把衣服拧干,放在一边,过来要拜,吕仲明忙上前扶着,张初尘道:“夫君甚感吕道长恩德,从前多有得罪之处,请道长包涵。”
“开开玩笑。”吕仲明笑道:“我和李靖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了。”
正说话时,李靖快步出来,说:“里面请。”
三人在厅内坐定,光线昏暗,李靖办公之处明显是武官里最差的一间,吕仲明四处看看,说:“嫂子怎么还得自己洗衣服,不请个人?”
李靖道:“是将士们的衣服,没时间洗,就一起带回来了。”
张初尘过来给三人倒水,茶具也没一套,宾客寒暄数句,无非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扬州怎么样了的那些话,吕仲明都快被问成复读机了,解释半天,房玄龄便把李世民的赠礼取出来。
李靖明显比秦琼等人过得要拮据许多,看到匣子,笑了笑,说:“谢谢。”
吕仲明道:“现在天策军都由你带着,但迟早你还得再招募点兵马,我看不如你就过来,和尉迟一起……”
“实不相瞒。”李靖道:“段将军可能不能再带兵了。”
吕仲明这才知道,段志玄居然把天策军都交给李靖了。
房玄龄解释道:“段将军在攻长安时受了伤,大夫看诊后,让他不要再带兵出战。”
吕仲明点头,房玄龄又沉声道:“来前敦煌公曾说,见着李将军后,什么都不必瞒,直说就行。”
李靖笑了笑,摆手,示意房玄龄不必多言。
“既然不必拐弯抹角。”李靖手指轻轻敲了敲盒盖,说:“又何必带着金子来给我?”
房玄龄一时间被噎住,吕仲明又道:“他不是想收买你,你要是这么想他,咱们也不必再说了,玄龄,走吧。”
“慢。”李靖一手按着匣子,说:“吕道长,我知道你与敬德的意思。”
吕仲明本以为所有武将里,李靖对李世民是最忠诚的那个,建成三番五次要杀他,是李世民救了他,还想方设法地让他带兵,将功补过。待他这么好,不站李世民的队,难道要跟着李建成?
然而他实在是低估了这家伙的臭脾气,吕仲明要发作,李靖却道:“听我一言。”
“你与敬德救了我一命。”李靖道:“昔日在雁门关下指点迷津之恩,李靖铭记于心,我离开晋阳,前去通风报信,半路上你本可杀我,又放了我一马。落在柴大侠手中,束手就擒,被带回霍邑,是你,敬德设法救下我性命,三次恩情,李靖无以为报。”
“但此乃私交,是义。”李靖道:“李靖这条命,你若想要,随时可取回去。”
在院里搓衣服的张初尘抬头看了里屋一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投入昏暗的屋里,明暗交错,落在李靖英俊的脸上,这一刻,吕仲明隐约觉得,这家伙才是李世民麾下一众武将里,最强大不可战胜的那个。
李靖嘴唇动了动,说:“于你,于敬德,是私交。李靖纵是将性命交付在你们手里,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世民赏识我,给我一个发挥才干的机会,李靖也愿为他赴刀山,蹈火海。但要我做我办不到的事,却是万万不能。我只效忠于唐王,唐王不日间称帝,我效忠于天子。他立谁为太子,我便效忠于太子。”
“说得好。”吕仲明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房玄龄却是微微皱眉,李靖完全没想到吕仲明的反应,莫名其妙,吕仲明听到李靖的回答,本想骂他一顿,然而忽然间灵犀一动,想起李靖在带的,是天策军。
天策军是唐王家的兵马,李渊若有半分疑心李靖,怎么可能把这支铁骑交给他?!
李靖必须忠于李建成,忠于李渊,吕仲明不由得对他充满了钦佩之情。
张初尘道:“李靖。”
张初尘的声音带着寒意,吕仲明忙道:“既是如此,金子你收下,别的话,咱们也不必多说了,我理解你,这次确实是我冒昧了。”
李靖叹了口气,那番话虽然说得毫不犹豫,然而顾念彼此同生共死的情谊,多多少少,心有愧意,吕仲明却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朝他行了一礼,房玄龄那模样,还想再说点什么,吕仲明却道:“走吧,改日再来。”
李靖既不愿抱团结党,也不被李世民所打动,房玄龄出来后眉头深锁,又叹了口气。
吕仲明道:“我爹说,这样的人最是难得,尊重他罢。”
“是。”房玄龄无奈道:“唐王虚位以待,李药师尚且会夜逃晋阳,前来长安通风报信,是我失策了,没有料到这一层。”
吕仲明正摆手时,不料倏然间却是迎面碰上一个人。
双方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瞬间愣住了,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李建成!李建成身边还跟着魏征!
房玄龄瞬间就面如土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建成显然也是来这边找人的,居然在西坊外碰上吕仲明,身边还跟着个李世民的谋士房玄龄,这个信号无异于直接挑明了吕仲明是帮着他弟弟的一方,过来挖人的。
李建成的脸色当即说不出的难看,房玄龄看那样子,想死的心都有了。魏征的神色也是十分古怪。
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间,双方四人几乎是同时恢复了镇定。
李建成惊讶笑道:“吕道长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