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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季衡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疼痛过,嘴里死死咬着巾子,开始觉得尚能忍受,之后却是痛得不知所措,别任何感触都没有了,仿佛连自己都不存,只剩下痛,没有了矜持,也没有了稳重,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自己身前人到底是谁也完全不想去关注,身体上残缺让人看到了,也完全没有心思和心力去计较,只是不断地熬着疼痛。
许氏不断要皇帝出去,皇帝不出去,他看到季衡满头满脸热汗和泪水,心里惶惶然不知所措,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确是从一个帝王跌落成了普通凡人,他看着季衡受苦,毫无办法。
接生婆子初看到季衡下面身体状况是十分惊讶,但到底是接生过成百孩子老人,十分有见识,故而很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侍女们做事。
翁太医怕季衡力气不够,所以觉得不宜拖得太久,故而对季衡完全不温柔,一直让他用力……
皇帝也是满额头汗,让季衡紧紧抓着自己手,手被季衡抠出了鲜血来也毫无所觉。
许氏是生过孩子,而且当年也是吃了不少苦,故而还算镇定,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时,屋子里响起了孩子啼哭声。
接生婆将孩子简单地擦洗了一下,就用襁褓包裹好,而翁太医还处理季衡,皇帝无心去看那个孩子,季衡双眼无神地盯着床帐顶部,皇帝轻柔地抚摸他面颊,柔声说,“好了,好了,君卿,过去了,不疼了。”
季衡眼神虚弱地瞥了他一眼,他因为之前太疼了,此时脑子一点也无法转动,只剩下疼后续感觉,疼得麻木了。
许氏则从侍女端水盆里拧了巾帕,然后对皇帝道,“我要给衡儿擦擦脸。”
皇帝这才恍然大悟,对许氏说,“夫人,朕来吧。”
许氏犹豫了一下将巾帕给了他,皇帝便仔仔细细为季衡擦起脸来,季衡头发被编成了大辫子,因为之前疼得出了很多汗,头发都像是洗过一样全湿了。
皇帝将他辫子拨到一边,将耳根颈子也仔细地擦拭,季衡慢慢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非常疲累,又有一种莫名空虚。
因为皇帝和许氏都顾着季衡来了,忘了问孩子事,而那接生婆子又是十分紧张,故而是季衡被安顿好睡下了,许氏才突然反应过来,“是男孩儿是女孩儿。”
翁太医也是之前忙得昏了头,此时才去看搂着孩子接生婆子,接生婆子突然跪下对皇帝磕头道,“是……是儿子。”
许氏马上去将孩子接到了手里来,皇帝还将睡过去季衡手往被子里放,并没有看向接生婆子和那个孩子。
接生婆子一脸恳求地看向翁太医,大约她此时反应过来,方才别人叫杨钦显皇上,这位说不得是真皇帝。
因为侍女们太训练有素,而且生完孩子面上平和下来季衡也太过美丽,许氏又是那么高贵一个妇人,屋子里摆设也都是她以前没见过好,一看就知道其中富贵。
她只是一个普通接生婆子,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接生要是是皇子,而躺那里人又是个阴阳人,许氏叫那个阴阳人衡儿,她一边想就一边冷汗直冒,知道自己这是比给人接生鬼胎还倒霉,怕是有命要翁先生给钱,没命回家了。
许氏其实很怕季衡生下来孩子也是和季衡一样,所以抱过去之后,就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个健全男胎,才松了口气,而且这个男胎才生下来,就是雪白一团,长得眉目细致,刚才哭叫了两声,此时就闭着眼睛和嘴巴睡过去了,实是可爱得紧。
翁太医一时也没有先管那接生婆,杜若女官根据一边西洋自鸣钟看了孩子出生时辰记录下来,又让人送来了一只称婴儿称。
许氏将孩子和着襁褓放进去称,才只有四斤,翁太医就说了一句,“正是孩子小,季大人才没吃太多苦头。”
皇帝已经把季衡收拾好了,就看过来,于是许氏将孩子递给他,大家这下都跪下了,恭喜皇帝喜得皇子。
皇帝抱着那个小家伙,只见是很小一团,不过白白,和之前红红皱皱大皇子并不一样,有很稀疏眉毛,也只有很少浅色眼睫毛,眼睛闭着,小鼻子小嘴巴,一切都小,小得让皇帝不敢抱,总觉得轻轻碰一下,他就要坏掉了。
皇帝抱着有些茫然,心想,天呐,你这个小东西,你让君卿吃够了苦头。
皇帝抱着孩子这才看向那跪着不敢起来接生婆子,说,“你为君卿也算了心力,母子平安,朕不该这时候起杀念。朕赐你五千两银子和一副哑药,够你养老了,就如此吧。”
接生婆子还是全身颤抖,无言地对着皇帝砰砰砰磕了响头,然后被侍女领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奶娘隔壁院子里,也被带了来,小皇子被许氏抱着到次间里去让奶娘喂奶,皇帝坐床边椅子上盯着季衡看,季衡睡得沉,太阳照窗户上了,他才醒了过来。
皇帝便叫了外面侍女端吃来给季衡,季衡下面疼得难受,皇帝接过侍女送来药膳肉羹喂季衡吃,季衡虚弱无力地不想吃。
皇帝便说,“吃点吧,这里面有药,翁紫苏说,吃了会不那么疼,可以好好睡一觉。”
季衡这才勉强吃了几口,突然问道,“孩子呢。”
皇帝听他要看孩子,顿时心花怒,对侍女道,“去看看,要是吃完奶了,就抱来。”
于是他又喂季衡吃东西,季衡要自己接到手里吃也不行,只能吃他喂,他又说,“白白嫩嫩,看不出是像你还是像朕,现太小了,也许长大些就能看得分明些。”
季衡没有回答,一会儿许氏抱了吃完奶孩子进来,季衡有些手足无措地接到手里,看到孩子果真是非常小,也不像皇帝说是白白嫩嫩,因为白里带着一些粉红,他看孩子那么眉目细致,就说,“是个女孩子呀。”
心想女孩儿不错,皇帝会将她娇养成可爱公主,要是是男孩儿,责任就太大了些。
许氏笑了笑,说,“是男孩儿。你当年生下来也是这么眉目细致,看起来像女孩儿。”
季衡愣了一下,到底没有打开襁褓看他到底是女孩儿是男孩儿。
他吃那药膳里安神药效果太好,季衡一会儿就又撑不住了,孩子给了许氏,皇帝扶着他,让他躺了下去。
皇帝一夜未睡,却并不困倦,而且孩子生下来了,他也没有想那么欣喜若狂,只是一种无法言说温柔感觉绕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孩子被另一边房里奶娘与许氏带着,他过去看了好多次,每次看到他,都有不同感触,这些感触浑成一团之后,他也无法言说,心里那满满到底是什么。
也许多是感动,是圆满,还有感激吧。
皇帝用过早膳后,才突然问起去收拾了一番自己翁太医,“胎衣等物如何处置了。”
翁太医却没想过皇帝会问这个,就说,“当是要烧掉。”
皇帝便道,“朕看院子里有一株树,记得该是桃树,你将那些都埋到那树下去,不要烧掉。”
翁太医便应了,又十分好奇皇帝为何会有这种交代。
皇帝饭后又去看了季衡,只见季衡睡得安稳,便也安心了,坐那里默默握住季衡手,季衡手腕上被他缠着那从镇国寺求来佛珠串,他低声虔诚地道,“多谢菩萨保佑。”
皇帝守着季衡不愿意离开,接近中午时,柳升找了过来,但是被拦了仪门处。
付扬亲自来内院垂花门处通报,说要找皇帝。
杜若女官内室门外请示道,“皇上,付统领说有要事汇报。”
皇帝正给季衡换裤子,季衡其实不乐意让皇帝给换,但他自己也没有那份心力,也不愿意让许氏或者其他任何人伺候自己这种事,后只好接受了皇帝给换。
皇帝给季衡穿好,又将垫他身下柔软厚毡子拿出来换了一块,没有及时回杜若,季衡就对皇帝道,“皇上,付统领有事。”
皇帝对季衡这件事上,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忌讳,什么污物他都不乎,而且做得细致而温柔,季衡甚至想要是他不是皇帝,做其他什么,也当是能做得很好。
皇帝将季衡这里收拾妥当了,这才让杜若进来,让她将弄脏东西拿去烧掉,然后道,“付扬又是什么事,这时候来。”
语气带着些不满。
杜若女官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回皇上,奴婢也不知到底是何事。皇上是要传他到书房,亦或是……”
皇帝说,“朕自己去问问就成。”
俨然是十分地亲和体贴样子。
不过语气里却是不大高兴。
皇帝洗手收拾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到了门口去,付扬行了礼后说,“皇上,柳公公前来,说南方有急报。”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一番斟酌之后道,“朕就回宫。”
说完转身又进院子里去了。
付扬很不明白季衡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为何并不出门,而且皇帝也不让人进去。
他不好过多猜测,已经让人去准备皇帝回宫马车。
皇帝复又回到季衡屋子里,季衡躺着没睡,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皇帝上前说道,“君卿,宫里有事,朕得先回宫一阵,晚上再来陪你。”
季衡看向他道,“你回去吧,这里又没什么事,并不需要你陪。晚上好好休息,不用来了。”
皇帝欲言又止,季衡又说道,“微臣爱惜身体,不会就这么跑了,你什么时候来,我都这里,你何必做这女儿黏糊之态。”
皇帝叹了口气,俯身过去轻轻摸了摸他面颊,他鼻尖上亲了一口,说,“你辛苦了,好好养着,要好好用膳,多吃些,朕就先走了。”
皇帝确不能一直黏这里,从季衡房间走到内院门口时,他觉得步步艰难,总是不忍心迈步离开,但是出了内院,春日明媚阳光要照得他睁不开眼,侍卫跟随上来,步履铿锵,他从一个普通平凡男人变成了帝王,昂首挺胸,眼神深邃,满身威仪。
他孩子才刚刚出生,即使是为了他,他也要治下一片盛世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