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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蛮伏在地上,靠臂肘支起身子,抬着头去找是谁说的话。人群中一抹红衣飘逸舞动,烈焰翻飞,一干强盗被打得落花流水。就算启蛮再怎么醉,也绝不会忘掉这熟悉的身影,是祝宛熠!
强盗们或是被打趴在地,或是抱头鼠窜,启蛮这才看见,祝宛熠身边还跟着个男的。迷醉的眼睛看不清楚男人长相,但可以认定那是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而且绝非苏钦宇。启蛮的心猛地一紧,那男人竟然把胳膊搭在了祝宛熠的肩上。
祝宛熠推开他的胳膊,但似乎并没有太生气,只是嗔道:“死狄炎,别勾肩搭背的,坏了姑奶奶的名声。”
那个叫狄炎的男人笑道:“好好好,等没人了再搭!”
祝宛熠莞尔道:“这才像话!咱们快去看看那小子,没被打死吧。”
两人近乎亲昵的举止言谈,深深刺痛着启蛮,以致于看见他俩朝自己走来,启蛮脑中想的只有逃避。祝宛熠步子紧,赶到启蛮身前蹲下来说:“小子,还有气儿吧?”
启蛮避无可避,苦着脸说:“祝姑娘,别来无恙。”
祝宛熠看上去很诧异,又带着些惊喜,半晌才说:“你认得我?”
而狄炎也跟了过来,问道:“宛熠,这小子怎么了?”
祝宛熠兴奋地说:“怪不得我瞧他面善,他好像认得我!”
听了这话,狄炎脸色阴沉了下去,瞪了启蛮一眼,又和颜悦色地对祝宛熠说:“这土包子怎么可能认得你,宛熠咱们走,回家去吧。”
启蛮仿佛遭了五雷轰顶,回家,难道他们现在是一家人?祝宛熠似乎不记得他了,苏钦宇和小玫没跟她在一起,而是这个狄炎和她形影不离。启蛮脑海一片空白,这一个多月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祝宛熠倔着说:“不行,我得再问问!小子,你是不是认得我,知道我家在哪吗?”
启蛮正要答话,狄炎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下巴。启蛮倒摔出去,祝宛熠急了,叱问狄炎:“你干什么,平白无故乱打人!”
狄炎狡辩道:“宛熠别急,我先问问他,免得你上当。”说着,拦下祝宛熠,自己凑到了启蛮身边。
闻见启蛮满身酒气,狄炎厌恶地捏上了鼻子,低声说:“小子我警告你,大爷过两天就跟宛熠成亲了,别胡说八道坏我好事!大爷家大业大,能让她锦衣玉食,也能让你身败名裂,你好自为之。”
启蛮无言以对,的确,这个狄炎着装讲究,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公子。反观自己,出身乡野,背着恶名,现在又元力散尽,有哪一点能配得上祝宛熠。启蛮垂下了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压进泥土,可眼睛却还是圆睁着,不甘闭上。
狄炎冷哼,回身对祝宛熠说:“我都问过了,他是看错了人,不认得你。”
祝宛熠很失落,将信将疑地说:“可我怎么觉得他这么眼熟,要不咱们再去问问苏钦宇和孟启玫?”
听到这两个名字,启蛮立马就要起身。狄炎看出他的意图,抬脚踏在他后脑勺上,说:“只不过是个认错人的,苏钦宇和孟启玫肯定也不认得他。宛熠别乱猜了,天色不早,咱们快回家吧。”
启蛮每次试图抬头,狄炎的脚底就会更加炽热几分。想出声去喊,但酒劲上头,舌头在嘴里拧成了麻花,含含糊糊说不清话。狄炎使了个暗劲,踩着启蛮脑袋用力在地上一碾,这才回了祝宛熠的身边,伸胳膊朝祝宛熠腰间揽去。
祝宛熠有些上火,打开了狄炎的胳膊,快步赶过来,要扶启蛮坐起。狄炎觉得难堪,撵散了看热闹的人,跟到祝宛熠身边,防备启蛮会吐露对他不利的事情。
祝宛熠帮启蛮拍去些尘土,急切问道:“小子你说清楚,到底认不认得我?”
看着祝宛熠熟悉的面容,焦急的神情,启蛮真想立刻把一切都告诉她。可话都到了嗓子眼,狄炎所说的却再次浮现。
不错,人家能给祝姑娘锦衣玉食,我却只能给她负担。既然这样,凭什么要去当累赘。再说,钦宇兄弟和小玫也在祝姑娘身边,他们都不提我的事,自然有道理。想来是之前伤得他们太深,所以他们都愿意把我忘掉吧。
“我不认得你。”启蛮声若蚊蝇,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像是喝下了满肚子毒药,烧得火辣辣的疼。祝宛熠失望的样子,让启蛮心如刀割,即便这样,他还是装作很安然。而祝宛熠向来大大咧咧,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好了宛熠,咱们走吧。”狄炎站在祝宛熠身后,两手扶在了她的双肩。祝宛熠发起了脾气,推开狄炎,恼道:“姑奶奶自己有腿!”说完,转身走掉。鲜红的背影跃动远去,消失成遥不可及的红点。启蛮犹如被人揪住了心,不停地拧转。
狄炎却不着急去追,而是满意地朝启蛮笑了笑,掏出一把银子扔在启蛮面前,说:“算你识相,这么多赏钱,你一辈子都没见过吧。”话毕,才不紧不慢地走开。
启蛮痴傻地坐着,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伤痛,有的只是彻底的空洞。整颗心被掏了个干净,只留下脆弱的外壳还在颤抖着。
抓起地上的银子,捏在手里硌得掌心生疼。启蛮大吼一声把银子扔得七零八落,但满腔的怨气还是憋在胸口,怎么都宣泄不出。自己昏迷的这一个多月,物是人非,就连祝宛熠、苏钦宇、小玫,这些最亲近的人都把他彻底遗忘了。
这时,酒保才战战兢兢地凑了上来,询问启蛮伤势如何。启蛮看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冷逸云给他置办衣裳也破破烂烂,欲哭无泪。
酒保羞愧难当,默默地把启蛮扔掉的银子捡起来,拿他原先那个锦囊装好,放在旁边。犹豫再三,酒保才道:“爷您别怪我口快,刚才那个是咱们这儿的大人物,您斗不过他。要我说,他也出了不少银子,您抓药治伤,还能剩下好多,不亏。”
启蛮泥塑一样,纹丝不动,酒保摇头叹息着,收拾桌椅进了店里。
天公不作美,本来晴好的天,却成了凄风卷阴云,压得启蛮透不开气。没多大工夫,电闪雷鸣,骤雨倾盆。酒保拿来把油纸伞,却被启蛮使劲推开,只好知趣地走了。
雨水浇在启蛮头顶,顺着头发,脸颊,脖子,湿透了全身。这其中,也不知掺杂了多少眼泪。坐在水洼里,启蛮沾得浑身是泥,偏偏始终不想起身。
许久许久,启蛮本以为不会有人来理她,却意外地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着急地说:“你个酒鬼,下雨了都不知道回来!”头顶上的雨被遮住了,是一把漂亮的花伞。不大的伞面把他罩得妥当,打伞的人却站在了雨中。
启蛮看清了那人模样,随手抓起身边的锦囊,强颜欢笑道:“冷姑娘,剩下的钱,还给你。”
冷逸云使劲将启蛮从地上拽起来,把的他胳膊抗在自己肩上,责怪道:“不会喝酒就别乱喝,要是再病倒了,还不得辛苦我伺候你!”
借着酒劲,启蛮说出了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话:“那咱们成婚,以后我伺候你。”
“就你那德行,谁要跟你成婚!”冷逸云嘴上嫌弃,可还是浅浅地扬起了唇角。
启蛮憨笑着,但他勉力的伪装之下,却是万念俱灰的心。一路上,启蛮似傻如痴大笑不止,冷逸云身材娇小,光是扶着他就费劲了心思,根本无暇问他发生了什么。两人就这样摇摇晃晃,艰难地回了客栈。
躺在床上,启蛮身心俱疲,很快睡了过去。冷逸云帮他扯下湿漉漉的外衣,才注意到衣服破了多处,而且他还带了一身的伤。再摸出那个锦囊,冷逸云更觉得不对劲,里面银子的分量,似乎比自己给他时还要重。
启蛮噩梦不断,感觉自己一直在跑,可要追逐的东西却越来越遥不可及。搓了搓眼,隐约看见一袭红衣的祝宛熠就在面前。启蛮心想,从今往后也只能梦中相会了吧,便笑问:“祝姑娘,你要成亲了?”
祝宛熠点点头,说:“启蛮,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启蛮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你教我炽业炎,在金刀寨过招,对付混元散人,后来从我家逃走,还有你给的狼皮云肩。”
“你是说,你穿的那个云肩是我给你的?”
启蛮沮丧道:“这是你亲手缝的,可惜你现在全都忘了,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我会全记起来的,快告诉我,我家在哪?”祝宛熠激动不已,抓着启蛮的胳膊不住地摇晃着。
启蛮纳闷,这个梦未免太过真实,这么猛烈摇晃竟然都不会惊醒。再往边上看,冷逸云也坐在一旁,怎么连她也梦到了?难不成,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