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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云宫中,她伤病未愈,病中缱绻,除却太医和阿瑜,鲜有人来看望。
对于受伤细节,她一番说辞虽无法令人信服,却也到底无人追究。
皇后向来淡泊,平衡后宫,纵有私心,却从不偏颇。
官家依旧七日御一女,后宫万千,更无暇顾及她的伤痛。
这日,她终于能勉强下床行动,经此一遭,身体已经如被抽筋扒骨般脆薄不堪,却还是强撑着起身翻出了昔日子末亲笔的书信,虽不多,加起来也就十几封。入宫前的那些还都留在了清音阁中,如今的这些都是自她入宫以来,费尽千辛万苦送到她手中的。
无数个深夜里,她辗转难眠时,都一遍遍地读他的来信,清风拂过,心中的渴盼如萤火微光般照亮着漆黑的夜空。
她用指尖抚摸着那纸上的一字一句,思念浸透笔墨,字字皆是执念。
夜深了,屋内静谧如常,她亲手将一封封信扔进炭盆,烧成灰烬。这些对于她最珍贵的期冀险些害了他们,断然是不能再留了。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道,“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都不知道此时你在何处,是否吃饱穿暖,还是风餐露宿,究竟所为何事,行路匆匆,归期不定。如今却连最后这点念想我都不能留给自己。”
慢慢地她进入了梦乡,又是大火,她拼命地跑着,跌倒在地,一只大手将她拎起……天亮了。
溪音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反复在房间内徘徊思索,终究无解。如何从前淡然潇洒的琴师就此生了诸多执念,求不得,放不下。
子末一行人继续赶路,身后多了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纠缠着不肯离去。银两散尽,只得卖画换了些盘缠,阿莫笑他家郎君枉为天子学生,曾千金难求的一幅如今竟然散落民间,只换得些许银两度日。子末乐得自在,无甚在意。
那娘子也虽才疏学浅,却精于刺绣,也略卖些绣品贴补,日常照顾子末也算尽心,虽一路相随,却无半点僭越之心。
这日正逢小娘子上街采买,子末和阿莫二人在房内研究接下来的路线图,子末认认真真地圈出几个区域,彷佛指点江山一般,眉眼带着几分英气。
阿莫看着子末,心里想,想不到想来温润如玉的郎君也有这样英姿勃发的一面,要是那溪音小娘子见到了,怕是要被迷得神魂颠倒吧。可惜,如今陪伴在郎君身边的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溪音小娘子知道了,定会不悦。
阿莫开口问询道,“郎君,我们带着个小娘子,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会被诟病,还需早点打发了好。”
子末停下了笔,想起那女子楚楚可怜的眼神,心里道,如若丢下她,再被人掳掠了去如何是好,可放在身边又不妥。只得暂时将此时搁置,预备寻一合适的地方安置了她。想到这,随即说道,“且再看看吧,毕竟是个可怜人。”
一会,那小娘子回来了,带了些刚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她端在头顶递了上去,子末见她每次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服侍,也有些不自在,便言道,“云歌,以后不必拘礼,我们并非主仆,你自在些。”
“郎君虽如此说,但我始终感念郎君恩德,不敢造次。”
这女子本名云歌,本是坊间一歌女,因为错信他人,多年积蓄赎身后被其原配正妻贱卖给人贩子,几经流转到了这客栈的黑心夫妻手中,无依无靠,又不愿重操旧业,有幸遇到子末,方得解脱。她自知自己身份微贱,不敢逾越,但若说对面前这个俊秀的郎君全无情意,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他的来历,只觉得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但却漂泊于此,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云歌,你跟着我们到底不便,汴京城内有一绣坊,老板是我的旧相识,待我们再赚些盘缠与你,你可愿去那安身?”子末终于想到了这法子,以为甚妥。
云歌不舍离去,却也不愿意违背恩人的意愿,只得应承下。
“郎君,你几时归来汴京,我们……可还能再见?”
“不好说,少则一年半载,你安心在那里,有机会,我再去看你。”
她知道,他的一番承诺不痛不痒,可也无法奢求更多。
夕阳西下,她看着阳光下子末的侧影,长长的睫毛镀上了层金色,目光深邃悠远,看向窗外。
他遥遥望着皇城的方向,那里尘封的不仅仅是他数年的回忆,还有一个对其怀着爱意与愧疚的她。
“郎君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许久不见故人。”
“故人……是郎君的心上人吗?”
“算是吧。”
她不再问了,之前为歌女时,她见惯了人来人往,欢情薄,郎心如水,最是难留,痴心为何,她也未曾见过,今日却在子末眼里看到了那种求而不得的痴望,一如看到曾经的自己。
“云歌当时也有过如此怅惘,只是不过都是一场空,而今回忆起,不过寻常。”
子末望向她,看到她眼中的失落伤感,知道是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她,笑道,“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往事已矣。”
她也终于展开了笑颜。“是啊,都是好日子了,也愿郎君能和自己心爱之人相守,岁岁朝朝相伴白头。”
子末沉默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有此机会。
他还不知,她如今的萧索困顿皆是为了这份禁忌之恋。一个鲜活的生命逐渐失去色彩,枯萎衰败,然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安排到底为何。
他一心想救她出宫,她也全然不知,但却坚持等着他回来,努力在这深宫中存活着,期盼着。
乔韦月三人成虎,众人皆知,大家怕得罪她们,也都纷纷远离了溪音,清云宫中愈发冷清了,久病的妃子失了宠爱,也等于失了庇护。
阿瑜知道一切始末,不忍心苛责溪音,也不忍心逼迫她献媚承宠,一心陪着她,安抚她,开始是为了还林阁主的恩情,后来便是真心心疼这个比自己年岁小些的妹妹。先是避子药伤身,后是思虑过度,忧愁难解,如今又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谁能想到曾经的溪音琴师沦落到如此这般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