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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不行。”许霜降瞄了两眼,前后望望,脸上挺淡定,内心却火急火燎的。
她知道她在这时候犯了选择综合症。一会儿得请陈池这尊神走路,时间真不能太耽搁了,可她迟迟挑不中地头。先前嫌离校门口太近,又嫌就在路边,怕孩子们上下学踩到,和陈池一走就走到了这处坡上,往前望,不见人家,往后望,羊肠径雾撩撩的,她思忖着绝不能再走远了,可是这处是山羊小黑经常来吃草的地方,一只死壁虎搁在这里,多惊悚啊。
陈池瞅着她四处转头风风火火地选址。
以前,许霜降还愿意给他买衣服时,趁着休息日拉着他去逛大商场,一家一家地进,一家一家地挑不中,那是惯有的。
他沉默地提着火钳等安排。就在方才,他知道了许霜降连死壁虎都敢自己用火钳夹了。
没有跳脚大叫,没有躲到他身后,掩下恶心自己去夹。
“就这里吧。”许霜降终于决断道。
陈池瞅瞅她,又走远了两步,手一扬扔下去,回头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温声宽慰道:“你放心,过两天就不在了。”
以陈池小时候漫山遍野疯跑的经验,这些东西,大自然自有一种消解的方式。但他没详细解说,心中更是想到了明年开春后蛇虫还要多。
“我们快点回去。”许霜降急匆匆掉头。
陈池注视着她的背影,这样的山路,她走得如履平地,仿佛穿透白雾,就要远去。
“跟上呀。”许霜降扭头,瞟了他一眼,伸出手道,“火钳我来拿。”
“不用,不重,我拿就好。”陈池快步上前。
“我拿吧,老拿着挺冻的,你一段我一段,公平。”许霜降的话利落得很,倒像是吐小冰块一样脆声脆响。
陈池苦笑:“走吧。”
许霜降在屋里叠她的蚕丝被时,听到隔壁厨房传来郭姨十分热情的声音:“这块干净些,拿这块。用冷水冷吧,我给你舀勺热水?”
“郭姨,不用不用,冷水行,我就搓搓抹布。”陈池爽朗道,攀谈得十分好,“郭姨,你每天这么辛苦起早烧水煮粥,我家许老师说起都感动坏了。”
“这有啥嘛,”郭姨呵呵笑,“我在学校就是来干这个的。小许老师来了,我还有个伴呢。小许老师好啊,帮我们老苗分担了一个班,那些小孩子都喜欢她,不像我们老苗,说话干巴巴地,小孩子怕他。”
“我家许老师脾气软,苗校长这样才好管教学生呢。”
许霜降叠好被子,见陈池进屋,暗暗撇嘴,他倒是很玲珑,她当初来到这里,第二日见到郭姨苗校长,只会微笑问早安,向苗校长问工作安排,一时半会儿扯不出那么多话。
“做什么?”她瞄着陈池手中的抹布。
“擦擦桌子。”陈池一笑,将刚刚壁虎落下的地方仔细擦了一遍,还不忘拎起豆腐乳瓶囫囵抹了一周。
令许霜降诧异的是,陈池居然又去搓了一回抹布,再擦了一道。她默默瞅过去,半晌道:“快理你自己的包吧。”
“我的包简单,两三分钟就能理好。”陈池不以为意,他擦完桌子,真就按他昨晚说的,爬了凳子要去绑起那根电灯线。
“不用,你下来。”许霜降不好去揪陈池的裤管,抬起头道,“我自己会弄。”
“我知道,”陈池举着手臂,低头望向下方的许霜降,“我知道,但你没有我高。”
“没有你高,我可以拿桌子来垫。”许霜降阻拦不了,就退后几步翻眼看,“电灯泡我都自己换过,这点活有什么不会的,你调整绳子,它本身就这么瓦数低,能亮到哪里去?一劳永逸的方法是等它不能用了,换个新灯泡,那时候正好顺便调试电线长度。”
陈池仰着脖子系绳,灯泡就悬在他鼻梁上方,微晃中一些巴附的灰尘掉落到脸上,他眨眨眼睛,听完这一串咕噜噜的话,正好绑完。
“好了,”陈池低下头瞅她,嘴角泛起笑意,“你最有道理,不过现在灯没坏,稍微调整一下,总归能亮点。”
他轻巧跳下来道:“霜霜,还有什么爬高或者用力气的活,趁着现在有时间,我帮你做掉。”
“没有。”许霜降干脆道。
陈池凝眸望向她,半晌点头。他很细致,拿起抹布把踩脏的椅子也擦了一遍,直起腰,神色柔和道:“霜霜,我待会儿走,你要是到镇上没什么特别要买的,就别去了,不然回来就要一个人。”
“我是去买点肉什么的,不是送你。”
陈池扯起一抹笑:“我以为你特意把我押送走。”
“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许霜降毒得很,“晚上可别回来了,去而复返,给人白白添很多麻烦。我们这里伙食都是按人口算的,你昨天来,吃掉了一大盘肉。”
公平地说,是郭姨看陈池来,做了一大盘肉待客,陈池却是没吃几片。
陈池微怔,一边掏钱包一边说道:“我正想问你,你平时是怎么吃饭的?”他压低声音道,“你需要自己买菜还是只要贴钱就可以了?不太吃肉的吗?”
“别来给钱那一套,”许霜降倏然挑眉火大,硬生生降下音调,“我还出不起你一顿饭钱?昨天你那顿算我的,怎么说远来也是客。”
她瞪着被她喝止愕然不语的陈池,心头浮现的却是好多好多年前,他们在国外,那阵子他俩过得艰难,她为了省点房租搬去了钱先生家,黄洁开始想多赚点钱,叫她搭伙吃饭,菜式口味、用餐时间还有那饭桌上尴尬的聊天,样样不自由。陈池来看她,十分不放心,也是这样絮絮问着饭菜。
他俩的花前月下里,掺进了很多很多遍你吃得好不好的问题。
许霜降猛地转身。
“收拾收拾,吃过早饭就出发。”
她没有目送陈池走,是陈池目送了她走。
在小镇的长途大巴客运站门口,粗粝的水泥地上,散落着瓜子壳、油煎饼的小白纸袋和没用的票根。
许霜降胸前反抱着她自个的背包,甚至没有进站。
“霜霜,以后不要这样背包,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是外乡人。”陈池背着空空的大背包,他在路上并没有和许霜降说到很多话,郭姨和他们一道来,此刻正在旁边一条街的小摊上买调味料,陈池放心了许霜降的回程,却只有短短几百米可以和她说上些私密话。
他有这么多的话想要叮嘱。
“我本来就是外乡人。”许霜降无所谓道,转头盯向街口。
风吹起了她的零碎鬓发,丝丝拂上了她的眉额。
“胖妹妹……头发乱了。”
许霜降转回头,随手就把碎发往耳后一拨。那头发不顺服,一会儿又扬起来。
“我们都是自由的。”她半仰脸望向陈池,冬日的阳光,映在他脸上……她吸吸气,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和你,都是自由的。”
陈池的喉咙如堵紧了,发不出声。
“就这样,你进站吧,我走了。”许霜降的目光在陈池脸上打转一圈,又打转一圈,背转身。
他一定不知道,曾经她越来越爱看他,在心里夸他好看。
“……霜霜,自己照顾好自己。”陈池的声音在风里卷。
当年有个姑娘,正是花样年华,受了一个男孩的极力邀请,鼓足了勇气,胸前捧着反抱的背包,坐着火车去看他。
她现在捧着反抱的背包,走了。
她的头发乱了。
有谁能把她叫回来,他想伸手给她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