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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灰窗帘外,天光抹开。
外间起了响动,软底拖鞋轻沓沓地走过。
陈池睁开了眼睛,过一会儿,悄悄地抬起了手肘,松开了抱在怀里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看向床的另一头。
五尺的大床,许霜降占了对角线,眉头擦着枕巾的花边,睡得正酣甜。
陈池动作很轻很轻地坐起来,探出胳膊,捏住枕头,慢慢地移开,让她的脸完全露在外面,能够呼吸到更多的清凉空气。他的掌心贴上许霜降的额头,眉心下意识蹙起来,她的体温好似没有比昨夜温凉多少。
陈池细细地瞅着许霜降的睡颜,她此刻阖着眼,呼吸间是他久违的平和模样。
屋外的动静渐渐多起来,隔了一道房门传进来,隐隐地听不真切,但陈池却很熟悉。他对岳丈家的熟悉融入程度,可能还超过了十来年都难得回去的父母家。但凡他进出这小区,连遛狗晒太阳的王阿婆都会笑眯眯地把小板凳挪走,把地面的空车位让给他,跟其他老阿姨讲,许家囡囡的男人回来了。
这一道嗤啦声,是丈人去客厅推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这是丈人每天的固定活。那一阵嗡嗡声,是丈母娘在厨房磨豆浆,待会儿早餐桌上,一定会搭油条或者包子。
陈池重新躺下。仍如夜里一样,曲起了腿,只睡了床的下三角,一双脚微微地悬空在床外。他扯了扯自己的毛毯,胳膊伸出去,囫囵搂住了眼前的被子卷,脸贴上被角。
那是许霜降的脚,她睡得老实,脚在被子中,没乱蹬过。
被面凉滑,陈池轻轻地揉了揉,心忖,她病了。
许霜降醒来时,房门虚掩着,椅子上搭着陈池的黑外套,桌面上搁着她的病历,不知被谁从抽屉里翻了出来。闺房里物品多了些,显出几分充实凌乱。
她瞧了瞧自己的床铺,只能确定自己还躺在对角线上,其他痕迹倒瞧不出来,一时间神色莫辨。外间,隐隐传来说话声。
“吃这个,这个是辣肉包。你工作要紧吗?要是脱不开身,妈一个人陪她去医院。你说动她肯去就好了,她呀,对自己身体就是不忧不急的,知道有别人在操心,懒得很,也不知像的谁?”
“哎哎哎,吃鸡蛋吃鸡蛋。小陈,你也剥一个。”
“爸,我自己来。妈,我带霜霜去就好了,医院里人多,空气不好,妈你就别去了。”
“就是人多才给你们搭把手嘛,你看霜霜稀里糊涂的样子,你去排队缴费,她被人挤撞了都吭不出声。”宣春花正唠着,一抬头,“哎呀,霜霜,你怎么起来了?”
陈池忙扭头,许霜降穿得齐齐整整,牵着嘴角向他们一桌人哑声道:“饿了。”
这可不得了,一家子忙乱,陈池起身,一个箭步搀住了许霜降。宣春花和许满庭,则把病闺女当成虚晃晃的三岁娃,拿餐盘的拿餐盘,拉椅子的拉椅子。
许霜降和陈池近距离靠着,倒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轻轻地挣脱,手指点了点洗漱间的方向,面色却是十分温婉,陈池坚持扶着她,她便任由他陪着走过去。
“感觉怎么样?站得动吗?”陈池柔声问道。
许霜降没开腔,在他面前阖上门,自行洗漱。
“霜霜比前两天面色好看些了。”丈人丈母娘在身后餐桌边开心地说。
父母瞧不见处的许霜降在陈池面前压根儿不遮去那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陈池心知肚明受着,也不吭声,守在洗漱间外。
“我跟陈池回去。”许霜降在餐桌上,声音仍然如公鸭嗓般叫不出来,勉强说了这几个字后,憋红了脸。
“别说话,别说话,”许满庭心疼道,“你要好好养着嗓子。”
陈池瞅瞅她,帮腔道:“霜霜今天跟我回去也好,爸妈可以轻松点,正好我带霜霜去家那边医院复诊。过两天工作一忙,就只能下班后来接她,夜里走动,霜霜容易又着凉。”
“那你们吃饭怎么办呢?谁给你们做呀?”宣春花简直放心不下,一个是做不惯家务的男人,一个是低热未退的病号,“你们都留在家里,妈妈给你们做饭。”
“妈,放心好了,我来做。”陈池包揽道。
在宣春花和许满庭夫妻俩既担忧又欣慰的目光中,许霜降踏上了陈池的车。她对陈池拉开的副驾车门视而不见,坐到了后排。
陈池愣了愣,在丈人丈母娘面前,却没开口。
车子启动,驶出小区一段路,陈池靠边停下,扭头焦虑道:“霜霜,不舒服吗?”
许霜降睁开眼,强行拉开嗓子道:“把我放到地铁口,你去上班。”
“我今天不上班,没事的。”陈池急道,“你不要说话,嗓子疼不疼?”
许霜降静静地瞅着陈池,视线扫过那个陆晴坐过的副驾座位,想象就不可抑制,心很难受很难受,她垂眸:“先回去。”
“霜霜,我们直接去医院……”
陈池话未完,就见许霜降抬起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闭起眼睛,垂额抵住了膝盖上的背包。他愕然,几乎被她这种孩子气的崩溃动作吓到,目光落在她的乌黑发顶,嗓子干涩,久久发不出一个字。
“坐好,我们回去。”陈池轻声道。
许霜降一路上再也没说过话,靠着椅背,扭头望着窗外,膝盖上抱着她的一包衣服,压住心口,压住疼。
那个副驾位置,空在陈池旁边。
陈池就这样把许霜降接了回来。
下午,阳光投了一缕,从窗棂折到地板。陈池站在窗前,轻轻地拉拢半幅窗帘,三月午间的风,被阳光晒得微暖还凉,不时地推动着窗帘边缘。
她睡了这许久,也该醒来,陈池想到这层,便又将窗帘拉开少许,让光和空气再次活泼泼地透进来。
几寸的幅度,如此来回调整,才算定了。陈池旋转身,目光自然而然地凝注到床上的人身上。
她睡了好几小时了,一直维持着一种姿势,蜷缩在被中,只露出小半张脸。
这样秀雅安静的人,吵架的时候会尖声哭叫,会乱扔东西,会拿不堪的话骂他的家人。
陈池默默地望在她脸上,屋中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在流。
厨房的玻璃锅盖噗噗地跳动着,磕碰到锅沿,传进来半晌,陈池忽然意识到他在煮东西,连忙往外走,却瞧见许霜降的眼睫毛似乎颤动了两下。他停了停,真见她睁开了眼睛。
“霜霜,你醒了。”
许霜降眨了眨眼,眼神慢慢清明。
“肚子饿吗?我去拿南瓜汤给你喝。”
许霜降没回应,等陈池走出房间后,转着僵硬的脖子望向房门口。这样轻柔的声音,从陈池嘴里说出来,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让她有种时空混乱的虚浮感。
这些天许霜降经常大块大块时间地睡,醒来总是会迷茫迟钝一阵。她转着头,慢慢扫过房间里的陈设,才想起今早她随着陈池回来了。
一连睡了几个小时,许霜降四肢虚软无力。她慢慢靠坐起来,捋了一把头发,揉着肩膀,听到厨房有些声响,在这么宁静的午后,不时叮一下咚一下。
脚步声传来,许霜降下意识望向门口。
“霜霜,起来了?”陈池端着碗进来,扬起眉,神色都轻快几分,“来喝南瓜汤,甜的。”
陈家的南瓜,不是油炒,便是垫在肉下蒸,总是咸味儿。许霜降爱喝甜汤,再不然清蒸也能接受,就是吃不惯咸味南瓜,公婆来小住半年时,老年人要护牙,隔三岔五要做这样的南瓜,陈池吃得欢,许霜降也跟着吃,完了之后回房逮着机会在陈池面前吐槽,怀念当年她和陈池初相识时,招待他的一锅南瓜椰奶甜羹,还抱怨陈池没有给她赏脸吃完。
陈池同样也吃不惯许霜降的甜南瓜汤。两人一个要吃咸,一个要吃甜,口味合不拢。许霜降在家做饭,便很少买南瓜,免得屈了谁。
丈母娘讲,许霜降在娘家什么都吃不下,只喝了米粥。陈池就一下想起了许霜降爱喝甜汤。
“呼……”他吹着碗,舀了半勺汤,喂到许霜降嘴边,柔声道,“先喝一小口,小心烫,试试看味道好不好。我还买了椰奶,怕你现在不想吃得太复杂,还没加,你要加的话,我就再去煮一煮。”
许霜降默默地抬手接过了碗和勺。
午后寂寂,陈池坐在床沿,瞧着她细口细口啜吸,小瓷勺碰到碗壁,发出了清脆的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