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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乌江到建康并不算太远,但他们之间却隔着一条长江,高飞、桓温等一行人必须先行抵达在乌江的渡口,然后改为乘坐船只,一路沿着长江漂流而下,可直通建康。
高飞坐在马车里面,一路上和桓温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自己又觉得太过无聊,所以便打开了马车的卷帘,趴在车窗上向外眺望,观赏沿途的风光。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离乌江县城越来越远,在转过几个弯子后,马车开始向南行进,高飞注意到在官道的边上,一块硕大的界碑特别引人注目,只见上面刻着“乌江渡”三个大字。
看到“乌江渡”这三个大字时,高飞不禁暗想道:“这不就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自刎的地方吗?”
一行人沿着通往乌江渡的这条官道继续向前走,一路上都冷冷清清的,基本上碰不到什么人。
继续向前走了大概五六里路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人一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全部朝着乌江渡的方向走,熙熙攘攘的行人一下子把路口给堵死了,而且声音也显得很是嘈杂,高飞等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不得不临时停了下来。
马车刚刚停下来,正在读书的桓温立刻便冲外面喊道:“怎么停下来了?”
“公子,前面人太多,把路口都给堵死了,我们过不去。”负责驾车的衙役回复道。
此时的高飞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衙役的回话后,立刻睁开了眼睛,掀开了车窗的帘子便探出头向外张望,这一望不当紧,眼前的一幕可以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在这段十字路口上,高飞等人所走的这条道路位于正中间,左边是一条平整的大路,右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此时的大地虽然仍为积雪覆盖,但是走在路上的人多了,积雪也被踩的融化了,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片泥沼。
左右两边的道路上挤满了人,都是一些穿着破破烂烂的逃荒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推着独轮木车的,挑着箩筐的,挎着破烂子的,拄着拐杖的,抱着婴儿的,一个个破衣烂衫,面色灰白而又浮肿,脸颊上淌着泥汗,脚上、腿上、身上都沾满了泥浆。一群群,一帮帮,就像是饿的眼睛发蓝的野兽,又像是被人捣毁了窝巢的蜂群,急匆匆、乱哄哄的向前挤着。
木轮小推车那“吱扭吱扭”的呻吟,孩子们不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像锥子一样刺痛了高飞的耳鼓,使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紧缩。走着走着,一个老人扑倒了,他爬在地上,两只枯瘦的手向前伸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紧接着,又一个妇女倒下了,她半躺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坡上,看着身边那个四五岁的孩子,绝望地的摇摇头,洒下几滴混浊的泪水,便咽了气。
还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把怀里才几个月婴儿的小嘴从自己那瘦小松软的乳房上摘下来,使劲地摇晃着,突然发疯似得嚎哭了起来,这个婴儿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断了气……
高飞扫视着周围,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发现路边到处是走不动而倒下的人,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一幅幅惨不忍睹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直到此时此刻,高飞才真正的懂得了“哀鸿遍野”的真正含义。
一时间,高飞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憋闷的慌,一种近乎要爆炸的憋闷。他亲眼看到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是在死神的手心里挣扎着一样,正在急匆匆的逃命,谁也不理会谁,倒下的人就这么倒下了,没有人去管去问,甚至可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直接从他们的尸体上跨过去,继续走他们的路,像个没事人一样,竟是如此的麻木不仁。
直到此时,高飞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大乱世。
“别看了!”坐在马车里的桓温突然开口说道,“这样的景象我看的多了,可是看了又能怎样,我们现在还是无能为力,你能帮得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吗?”
高飞不愿再看下去了,他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脸上却冷峻异常,他的双手握的紧紧的,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眼前的一幕,让他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坐在高飞对面的桓温看到高飞如此模样,突然开口说道:“你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在乌江我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高飞不答反问。
桓温道:“因为乌江县的县令是我父亲!三年前,乌江县境内跟你看到的情况差不到哪里去,是我父亲救了乌江县。可是,像我父亲这样的县令又能有几个?如今北方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向南迁徙,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可是事实是,这些南迁的北方百姓,不仅要躲避胡人的追杀,还要防御强盗、流寇的袭击,更可恨的是更要忍受南迁之后所属地的官绅的压迫,这才会有那么多的难民……”
“那他们这是要去哪里?”高飞不解的问道。
“建康!至少在京城周围,难民们还能得到一些好的待遇。”
桓温说完这句话后,便站了起来,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张望了一番,然后放下了帘子,自言自语的道:“堵城这个样子,只怕一时半会儿很难过去。赵四!”
“公子,有何吩咐?”负责驾车的衙役从外面把头探了进来,问道。
桓温道:“你把马车赶回县衙吧,我和宋五他们骑马到渡口,由他们护送我们去建康。”
“可是公子,县令大人吩咐过……”
“没什么可是的,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的话,就算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两天也休想到达渡口。”桓温斩钉截铁的说道。
话音一落,桓温便对高飞说道:“我们出去骑马,骑马可以从官道两边去渡口。”
说完这句话,桓温将手中的孙子兵法直接塞进了他的行李里面,弯下腰便跳下了马车,唤来了一名衙役,他则和那名衙役同骑一匹马。
高飞对桓温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只有八岁的家伙,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有点少年老成的感觉,干脆利落,绝不拖拉。
既然桓温都愿意舍弃马车改乘马匹,他自然也不会那么娇气,他也下了马车,早有一名骑着马匹的衙役等候在那里,伸手便将他给拉到上了马背上去,一提缰绳,就要离开。
“我的包!”高飞急忙喊道。
“交给我好了!”在他们身后的另外一名骑马的衙役跳下了马背,从马车里面拿出了高飞的背包,直接背在了背上,这才翻身上马。
“走吧!去渡口!”桓温见人都齐了,便喊道。
一行五人,骑着三匹马,先是冲破了人群,然后走在官道两边被积雪覆盖的田地里,一路向乌江渡口而去。
十字路口距离乌江渡口还有十几里的路,高飞骑着马背上,看着前往渡口的官道上都挤满了人,这些都是难民,从附近各县逃命过来的,其中既有北方的难民,也有附近各县忍受不了压迫而逃生的新难民,新旧难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人龙,艰难的向着渡口行进。
高飞等人很快便抵达了渡口,渡口由军人负责把手,入口处在军人的整顿下,排起了五条长长的队形,卡口处的军人们正在一个挨着一个的接收着乘渡船所需要的资金,没有钱的,可以用值钱的东西来代替,一无所有的即使排队轮到你了,也会被军人赶出队伍,不准他进入渡口。
高飞看到这样的一幕,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同时也会为后面的难民担心,他们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地方,却不想还要交钱才能渡江。那些衣衫蓝缕的难民,只怕即使走到这里,也会望江兴叹吧。
世道如此,高飞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转念一想,这里是乌江渡,那么在这里当兵的不应该就是乌江的兵吗,于是,高飞便扭头问桓温道:“桓公子,乌江渡口应该还在乌江县境内吧?”
桓温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乌江渡口虽然仍然在乌江县境内,可是渡口的管辖却不属于乌江,而属于巡江的军队。否则的话,这些当兵的怎么敢在家父的眼皮子底下收取渡江的费用!”
乌江渡口的岸边停靠着数十只小船,负责往来运载岸边的人到停在江心的大船上,由于岸边江水较浅,大船不易靠的太近,怕搁浅在岸边了。
停在江心的有三艘大船,一字型的排开,每条船都能载五百人,每天往返于乌江渡和建康之间,每天两趟,可每天运送三千人到建康。而守在这里的军队,每人索要渡江的费用是二十个大钱,每天就有六万大钱的收入,实在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话不多说,桓温等人骑马抵达了渡口的入口处,没有进行排队,直接走到最前面,其中一个衙役向着一名守卫在这里的士兵递过去了一个官碟,那名士兵勘验了一番之后,便直接放行了,没有收一个钱,但是眼神中却透露出诸多哀怨。
等过了卡口,高飞便问道:“我们不要钱吗?”
“我们有通关用的官碟,就算他们想收,也不敢收!”衙役说道。
“别问那么多了,上船吧,再过一会儿人就该满了,该开船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赶不上的话,就要等明天早上了。”桓温道。
一行人纷纷下了马,在一名军人的引领下登上了岸边的小船,然后再由小船负责运送到江心,转乘大船,连带马匹都一并上了船。
又等了一会儿,停在江心的大船全部上满了人,高飞注意到岸上的卡口便不再让人进入了,直接封着了。
船开始动了,慢慢的驶离了乌江渡口,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一路向建康方向而去。高飞站在船上,眺望着岸边那长长的人龙,心里总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滋味。
高飞现在就像是一粒漂流在大江之中的沙子,只能随波逐流,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但是他却在心里暗暗发下了誓言:“总有一天,我要改变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