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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床穿好鞋走至窗口,推开窗,银白色的月光顿时倾泄进来,满室充盈透亮。她仰头望着那弯月牙,月光清浅落在她的眼里,细碎又平静。她看的有些入神,直到肩膀一阵温暖,才低眼偏头看到吟香为她披了件衣裳。
“小姐,夜里凉,你病才好,可不敢再吹风了。”
吟香的话她听进耳里,随即伸手拉了拉衣边,好让外裳裹紧自己。低头,猝不及防入眼的是宁静而空荡的怀街,这个位置,她大概记得是一间客栈。
方才醒来见屋子陌生她便猜到了三分,父亲入狱而死,顾府不可能安然无恙,甚至是她们都可能连罪,可她现在好好的,吟香又说大哥住在隔壁,那想来她们兄妹大抵都平安,可这样的平安却叫她莫名的心慌,不知又是谁的舍身相护才得以保全她们如今的安稳。
见到吟香打了个哈欠,顾欢喜回过身走进屋子里,她轻声说,“夜都深了,你也快些回屋去睡,这几日守着我,一定累坏了吧?”
“可是小姐你……”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已经没事了,连着睡了这么多天,反正今夜是怎么都睡不下了,所以你就快些回屋休息吧,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快去睡吧。”
吟香眯着眼睛,确实是困极了,昨夜守了她一整晚,今日又忙着找郎中抓药煎药,来回跑可把她累坏了,见自家小姐开了声,她也不勉强自己,嘱咐了一句夜里风大记得关窗,她便回自己屋睡觉了。
门被轻轻掩上,顾欢喜披着外裳依靠在床边,脑袋抵着床架若有所思,目光深如潭水。这一个月来的点滴幕幕上心头,从她进宫和华策作伴演戏,到她三哥下江南,再到父亲的入狱和死亡,顾家一夜之间白了头,而她非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生了这样一场病,叫大哥徒添担忧。
脑子里闪过魏杰那句‘扔到乱葬岗’,她的心又紧紧揪在一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缩紧,再缩紧,窒息到仿佛随时会要了她的命。右手攒拳,锤了锤胸口,顾欢喜一手扶着床架,用力喘息着。她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顾承天不在了,她要在怎么办。
和疼痛反复纠缠,一夜无眠到天亮。
顾行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例到她屋里察看情况,推开门,见到人已经坐在桌边吃早膳,他微微一怔露出松气的神色,随即踏进来鞅。
“大哥。”顾欢喜声调平平,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来人,放下碗筷。
顾行之走过去,看她面色已经不再苍白,心里放心不少,只是这几日的病疾似乎让她消瘦了不少,两颊无半点肉,看着便让人心疼。
坐下,帮她又舀了一碗米粥,他问着:“什么时候醒的?”
顾欢喜回:“昨夜,醒的时候夜已很深了,所以我叫吟香不要惊扰大哥你。”
她说完默默吃着顾行之端过来的米粥,尽管她腹中已饱。大约是顾承天的突然离去,又或许是她自己的劫后重生,总之,此刻残存的温情,她不想破坏。
兄妹俩相顾无言,只是一个看着,一个吃着,一个不知怎么说,一个不知怎么问。
沉默许久,直到顾欢喜吃尽第二碗米粥,顾行之才淡淡的开了口:“爹葬在茗山后头,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你去。”
因为是罪臣,所以连好好立坟下葬的资格都没有。桌下的手抓紧裤腿,顾欢喜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嘴边溢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
感觉到屋里空气有些沉闷,顾行之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通风,窗门打开,怀街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下子传上来,他看一眼,被一道目光擒住。
那人一身初桃色春服,身姿凛然的立在卖榛子糕的摊子边,遗世而独立。顾行之对上他投望上来的眼,认出是江家独子江予安。江予安这个人他没有交集,但鉴于顾唤之和他要好,日后难免要倚仗江家,他微微点了个头示意。
那边的江予安没有回礼,他神色清朗,眼中却讳莫如深。
这几日怀城最瞩目的小道消息大约就是顾家崩散,府中优越四子如今现身何处?顾亦之年初带兵镇守岭南众所周知,顾唤之跟着他爹下江南从商,少数知情人也透露了这个风声,那么大公子顾行之和早前传闻的三皇妃顾欢喜呢?
昨夜,他偶然从一个小二嘴里得知,她和他大哥住在这间客栈里。
纵然知道她心系他人,纵然也狠过心不去管她的事,不听关于她的话,可上天似乎总在捉弄他,偏偏叫他知道了她的依身之处,那小二还说,她生了一场重病,日夜昏迷,请了好几个郎中来过,都不得而治。
又是一夜心绪不宁。清早,他还是选择了站在这里,买了她爱吃的榛子糕,却不敢上去看她一看,只能仰望那一方窗口,因为没有由头。
手里的糕点已温凉,脑中想起她那句‘要热的,很热很热的!’他将那一整包榛子糕随手放在了路边。而后,坚定从容的大步走进客栈大门,上楼,准确找到她的位置。
两声叩门响,顾行之从窗口
回过头来,顾欢喜思忖着可能是上来收早膳碗筷的小二,于是她便起身去开门,吱呀打开,见到站在门外的人,她抓在门边的手一顿。
江予安也是心下一跳,这张脸,他有多久没见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过是几日而已,他却恍如有一年那么长。自从在宫里撞见她和华策共欢笑,而后的两个月里,他都没有再来找她,就算是宁成新拖着拽着他也忍住不来,直到顾唤之要随他爹去江南,他才不得不见她一次,而那一次之后,再见就是今日。
见她可以下床,可以给他开门,江予安心中已知她的病已经好了。
“顾唤之叫我来看看你。”他面色如常低声说着想了一夜并不高明却合情合理的理由。人还站在门外,因为对方的两只手都搭在门沿上,并没有要请他进屋的意思。
身后的顾行之见状走过来,不动声色将自家小妹搭在门边的手拉下来,而后又开大了一点门,侧身说道:“江公子,请进。”
江予安微微缓和了一番脸色,踏进屋子的途中,余光看了顾欢喜一眼,她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和神采奕奕,整个人无精打采病怏怏的,这副模样,不光是因为病疾,还因为家变。
顾欢喜对江予安的来访不甚理解,她一直以为,论交情,要来看她的人第一个也该是宁成新,却不想居然会是他,不过仔细想想,若真是她三哥叫他来的话也说的过去,毕竟在书信方面,三哥更方便与他通信。
有过半刻的局促,因为她和江予安相处总有隐隐的不适。见到他和自家大哥落了坐,她才关好门走过来,桌上还放着她吃过的碗筷,顾欢喜无声收拾起来,碗筷放进托盘,她淡淡说,“我去沏……”想到这里是客栈,她没了后话,扣住托盘的手一紧,转而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去叫小二沏一壶茶上来。”
话落,端起托盘欲走。坐着的两人都注意到了她泛白的手指,顾行之才稍稍抬起手准备制止她,那边的江予安却已经按住了她的手腕,语调平平,“不用,我不喝茶。”
他说完,自然而来的收回自己的手,掌心带着她手腕的冰凉让他有片刻的僵硬,而后手掌搁在桌下的大腿上,他又解释了一句:“我来带两句话就走。”
“顾唤之之前在城西买了一座宅子,算是他的私宅,现下刚好空着,你们可以搬去那里住,他不日抵达怀城,到时,会直接到那里找你们。”
江予安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放在桌面上。
顾欢喜没有多少疑虑,因为他三哥时常不回府,在外面有私宅也属正常。主要是她们也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大哥迟迟没有搬新家,除了因为她之前一直昏迷,还有一点怕是手中的现银已用的差不多,想到这里,她不免分了神,怎么会沦落至此……
“阿娇,方才我叫小二给你熬了药,现下大约是熬好了,你下去看看。”顾行之眼眸淡然,话中支开她的意味却很浓。
顾欢喜应了声好,虽然不知道她大哥有什么话和江予安讲是她不能听的,但她没有多想,只是乖巧的转身下楼,顺道替他们关好门。
待到屋子里只剩了他和江予安,顾行之的视线才从桌上泛着光泽的铜色钥匙移到对面那人的身上,他语气透着一丝探究的韵味,说的确是很肯定。
“唤之没有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