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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出门之后才知道外面果真下雨了,开车抵达陈遇住处的时候雨势已经非常大。
她站在别墅门口敲门,可敲了很久里面也没人应,再打陈遇电话,依旧是关机,没辙,她只能跑去门卫处问保安,保安告知根本就没见他回来过。
沈瓷越想越觉得不放心,这么晚,又下这么大雨,他能去哪儿?
沈瓷只能又跑回车里,抽了纸巾简单擦了下湿掉的脸和头发,突觉脑中一闪,立即发动车子开出小区。
因为下雨路上行人不多,很快沈瓷就抵达鑫星家园,之前住的房子貌似还没租掉,楼下铁门上还贴着租房广告,上楼,楼道里一片昏暗。
她也是过来试试运气,没想走至楼上果然见门口蹲着一个人影。
“陈遇!”沈瓷喊了一声。
人影抬头,借着楼道里微弱的光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颓废的表情。
沈瓷拧紧手指慢慢走过去,他也跟着慢慢站起身。
“我不住这里了,前几天刚搬……”原本想解释,可话还没讲完,沈瓷只觉肩膀一紧,陈遇已经一臂将她揽到怀中,高大的身体压下来,头埋在她耳根边,用尽全力呼吸,像是要把胸腔最后一点空气都花光。
沈瓷一时不敢动,后腰僵直,清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
如此过了大概半分钟,谁都没有动,直到肩膀上的男人开始轻颤,发出压抑而粗粝的呜咽声……沈瓷忍不住闭起眼睛沉了一口气。
他哭了。
克制了这么久,在这间狭窄的楼道里,抱住沈瓷的这一刻,他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沈瓷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抬起手臂,在陈遇战栗的后背上拍了拍,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揭起了暴风巨浪,大山终倾,陈遇死死扣住沈瓷的后背开始哭出声来……
哭声先由压抑转低沉,逐渐大起来,混着窗外的暴雨声,最终扩散,直至充斥楼道每一寸角落和空气。
沈瓷觉得那真是她二十六年来听的最悲恸的哭声,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又带着无处安放的绝望。
你以最干净的面容来迎接人心,心存善良,报以希望,可最后人心却给了你致命一击,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撕开它丑陋的面具,让你看到本来面目,无法逃避,无法挽回,唯一能做的便是承受,接纳,然后带着伤痛一点点在苦难中毁灭自己。
沈瓷开车把陈遇送了回去,路上也几乎没有交谈,但后者情绪稳定了一些,大概也是刚才那番眼泪的功劳,把心里的苦痛都发泄出来了,剩下的就只有无奈与现实。
回去之后沈瓷催促陈遇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哄着他去卧室睡觉,好在还算顺利,很快陈遇就睡着了,沈瓷才得空在屋里转了一圈。
一楼客厅还算整洁,应该是钟点工阿姨的功劳,可卧室却乱得很,地上扔了许多游戏光碟和漫画书,手柄也丢了好几只,啤酒罐烟缸和已经捏扁的香烟盒,又打了很足的冷气,沈瓷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这几天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抽烟喝酒打游戏的模样,暗无天日,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闷的味道。
沈瓷心里难免觉得无奈,只能走过去把屋里的除湿仪和空气净化器都打开,再把散了一地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收拾完这些已经是一小时之后了,沈瓷原本淋了雨半湿的衣服都已经焐干,她只去洗手间草草洗了把脸,再把有些乱的头发扎起来,端了杯热水上楼。
此时床上的人已经翻了一个身,长长的躯体卷在薄毯里面,半边脸埋在枕头上,只露出一小截紧锁的眉头和高挺的鼻梁。
沈瓷还记得以前陈遇跟她提过一些小时候的事,说小时候他父亲对他并不算太亲热,在家陪他的时间不多,对他也不算特别严厉,更没有一般贵胄长辈对下一代望子成龙的紧迫感,当时陈遇还觉得这是他的幸运,也理解为是陈立发平时工作太忙,所以没那么多时间来管教他。
更何况陈立发去世的时候陈遇还小,大概只有七八岁吧,陈韵更是刚学会走路,所以他对陈立发的印象并不深,“父亲”二字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称谓,一个代名词。
原本只是一个在他生命中留不下太多痕迹的人,却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埋了一颗雷下去。
从今天遗嘱这件事来看,陈立发应该早就知道黄玉苓和陈延敖有私情,并偷偷作了亲子鉴定,证实陈遇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至于当时为何没有揭穿,真实原因已经无从得知,但沈瓷猜想,可能是因为陈立发想要顾忌陈家颜面,毕竟这种事说出来实在丢人现眼,倒不如从头瞒死,却又怕有后患,所以提前立了份遗嘱,
并与律师交代如果他因意外去世,便在陈韵25周岁生日那天把遗嘱公诸于世。
这一手确实高明,一来可以杜绝自己死后财产落入陈遇之手,二来陈韵当时尚且年幼,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哄住黄玉苓和陈延敖再为大塍效几年犬马功劳,等陈韵25周岁已经具备独立能力的时候再公布遗嘱,顺理成章,坐享其成,而对于陈遇和黄玉苓而言,这一张遗嘱简直是釜底抽薪,两人将在一夜之间失去大塍的股份,职位,不动产,以及手中所拥有的一切。
陈遇成了黄玉苓与“叔叔”偷情生下来的野种。
黄玉苓成了婚内出轨且不守妇道的女人。
两人在失去一切的同时还要面临家族的指责,刁难,以及舆论对他们的批判。
沈瓷不清楚当年陈立发定下这份遗嘱之时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是怨恨?是报复?抑或只是不甘和有备无患?这些已经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陈遇成了这件事情中最无辜也是最大的牺牲品。
沈瓷从陈遇别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天色蒙蒙亮,下了几小时的雨也已经停止,湿湿的空气中带着一丝久违的凉意。
反正回去也已经睡不着,沈瓷便也不再着急,开着车在路上慢慢淌,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地方。
东边天色已经有些消亮,街上留了许多水淌,叶子掉下来落在水淌里,留下一地尸体,几米宽的马路那边便是慈西医院,此时大门紧闭,住院部的两栋楼高高耸立在暗沉的夜色中。
沈瓷停好车,掏出烟来点上……
她不知道此时那个人处于什么状态,醒着还是睡着,又是以什么姿势,但是她知道他在哪盏灯下,此时离自己这么近,只需要几步就能见到,但她不会走过去,也不会再靠近。
这种清醒又距离合适的感觉令她觉得安全又满足。
“在南宁那次,替你过生日,我曾许过愿望,愿你以后能够顺顺利利,山水隽永,一生锦衣玉食。我庆幸你没有出事,庆幸你还能站在那个位置,也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永远别放弃自己的追逐,别一无所有,更别像陈遇这样绝望地抱着我哭,永远别,因为我承受不住……千难万难,我可以一人去地狱,但你必须完成梦想,登上楼顶!”
沈瓷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睁开眼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有早起上班的人从她的车子旁边经过。
沈瓷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喂…”
“喂,你在家?”
沈瓷看了眼路对面,慈西医院的大门已经开了,有车辆出入,而住院楼的灯光已经灭掉。
她咽了一口气:“没有,在外面,有事?”
“没什么事,只是跟你说一声,我刚把陈韵送回去了,怕你不放心,所以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沈瓷又捻了下眼睛。
“谢谢,麻烦了。”
之后两人沉默,她想挂电话,周彦又问:“你是不是在陈遇那边?”
“没有,出来了。”
“出来了?那现在在哪?听你声音好像很累,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不用,你不用过来,我自己能开车回去!”
沈瓷匆忙之间挂了电话,仿佛怕被人知道她偷偷来过医院这边。
陈家的事闹得很大,二十多年前的豪门性丑闻再加上兄妹争夺家产,光这两点就已经足够吸引眼球,所以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少不了又添油加醋一番。
介于沈瓷和陈遇之间的关系,社里还有同事来向她打探消息,沈瓷觉得简直无语,生平最痛恨这些把别人痛苦当笑料的“无良旁观者”。
由于遗嘱要求三日之内必须完成所有的财产交接手续,这是经过公证的,具备法律效力,一方拒绝可强制执行,也就意味着留给黄玉苓和陈遇的时间只有三天。
经过那晚之后陈遇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权利地位,金钱财富,这些浮华的东西对他而言本就不重要,他也不贪,如今要让他交出手里的东西他也能接受,唯一心里痛苦的只是自己的身世,此后半身都将背着“苟且所生”私生子的骂名。
只是着实苦了黄玉苓,一夜之间她像是老了十岁,浑浑噩噩地找陈延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