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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嵩下船之后,就被叶芷青雇来的马车拉到了家里,此刻坐在小小的院子里,听着叶芷青跟宋魁玩笑,她的俩徒弟往进抬箱笼,小丫环进进出出收拾东西,乱哄哄一大家子,顿然生出一种自己也是这大家
庭一员的错觉。
他心里也明白只是客居,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奢望,想要成真。
以前他还怕被叶芷青瞧不起出身行事为人,但是船上被她照顾的这些日子让他改变了想法。行医的人心善,刘嵩发现,无论是叶芷青身边的丫环还是徒弟,乃至于半道上被她救助的阿琪主仆,以及他,似乎在叶芷青眼里并无高下之分,她待人亲和,也从来不会摆主子架子,对他这个伤重的人也
是悉心照顾。
刘嵩从小到大,冷眼看的多了,很擅长察颜观色,对叶芷青尤其上心,生怕她对自己有轻视之意,结果船行一路,他才发现除了虎妞对他还有些爱搭不理,叶芷青倒是对他全无芥蒂。虎妞是京城里的人,知道他的底细,心里瞧不上他也不奇怪,在船上的时候,刘嵩趁着小丫头送饭时候诚恳认错:“妹子,以前是我混帐,不该生了那样混帐的心思,是我的错!我如今早就改了的,还望妹
子原谅我!”
小丫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神色有点软化,随即却又告诫他:“我知道你对我家姑娘的心思,不许你打我家姑娘的主意!”
刘嵩心道: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事啊?
“好好好!以前的混帐事我肯定不会再做的,你家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她!”虎妞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根筋的以为他这是答应自己的条件,不再对叶芷青有旁的心思,待他便也和气了几分。没想到这话被站在舱房门口的阿琪听到了,还笑嘻嘻问他:“刘大哥以前就认识叶子姐
姐?”同样是叫他刘大哥,刘嵩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总觉得阿琪笑的莫名有点敌意,只是他在漕帮也渐渐学的八面玲珑,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不是当年在京里的混混了,他亦笑的客客气气:“是啊,认识叶
子很早了。”
周琪差点问出来:有多早?比我大哥认识叶子还早吗?
好在她关键时刻打住了,心里却忍不住掂量了一路,暗自替叶芷青跟周鸿可惜,两个人多般配,可惜被棒打鸳鸯。难道叶姐姐以后当真要嫁给刘嵩这样的男人?
她虽然年纪小,但出身好见识多,小时候跟着周震见识过不少军营里的叔伯粗汉,又听了一耳朵周夫人关于家世教养的灌输,两相结合,很容易得出结论:刘嵩的出身应该不太好。
没几天功夫,她连刘嵩现如今做着的营生都摸清楚了。
出身不好,又在漕河上亡命,这样的男人是万万不能嫁的。
周琪为此拐着弯的向叶芷青灌输嫁人就要嫁个顶天立地靠谱的男人,不然将来定然会被带累。
叶芷青被一个小姑娘天天讲嫁人之事,有天实在忍不住了,幽幽道:“其实女人如果能自立,碰不上可心可意的人,不嫁人也没什么的,小日子照样能快快活活过下去。”
周琪从来没想过,原来……不嫁人也是一条路。
她嘴上嚷嚷着瞧不上盛世恩,不愿意嫁人,但那只是表明她不想嫁给盛世恩,并非不嫁人。
小姑娘总算是消停了。
宋魁要出门找房子,顺便将周琪写的信拿着,按照她的叮嘱,送到了扬州的两淮盐运使司府衙门房。周琪只叮嘱要交到两淮盐运使大人手里,但宋魁到了使司府衙,提起要面见盐运使大人,门房见他穿着便能揣测出他的身份,便有些不大放在眼里,只轻慢道:“信放在这里,小的帮你送进去,盐运使大人
今儿出门了,也不知道几时才回来。”
宋魁便掏了块碎银子打赏门房,再三叮嘱:“这是盐运使大人的家信,务必要转交到大人手中。”
那房门原本瞧他不起,却因为一块碎银子打赏,还真将此事放到了心上,伸长了脖子盯着,看到周浩要出门,忙忙喊住了:“浩大爷,方才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大人家信,要务必交到大人手上。”
原来今日郭三夫人要带着郭思晴跟姐姐一家女眷去大明寺上香,便让人传话请周鸿一同前往。
周鸿自去岁上任两淮盐运使之职,前往扬州任职,下面不少官员便想办法要与他搭上关系。
郭三夫人的姐姐嫁的正是两淮盐运司运同乔立平,正是周鸿的下属。乔同知膝下三儿四女,端的枝繁叶茂,今年出嫁的是嫡出的次女,郭三夫人带着郭思晴来扬州吃酒,便被其姐乔夫人给强力留下了。乔同知私下嘱咐乔夫人务必要从内宅入手,跟周鸿攀上关系:“……这位周大人啊,大约在军中待的太久,在东南水军一家独大惯了,脑筋僵化,很不懂得转圜。三姨妹是他未来岳母,若是有空能让三姨妹
多多提点提点他就好了。”
乔夫人心领神会,平日与郭三夫人在一起,便将周鸿跟郭思晴夸了又夸,奉承的十分周全。
郭三爷官职不如乔同知高,但女儿长的漂亮,订了个年少有为的夫婿,足够郭三夫人在乔夫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了。
她平日便巴不得能多拉着周鸿出来几回,若非女儿还未成亲,她都恨不得住到盐运例司府衙去。
周鸿对未来的岳母跟未婚妻倒也很是客气,在郭三夫人的怂恿撮合之下,两个未婚男女还带着家下仆人出去过两回。
郭思晴回来之后,脸蛋红扑扑的,带着小女儿的娇羞,郭三夫人更是满意了。
周鸿今日本就是休沐,一大早便收拾整齐,带着人前去乔府接人,陪着众女眷骑马前往大明寺。
郭思晴坐在马车里,悄悄撩起帘子瞧一眼马上英姿勃发的男子,如饮蜜浆,甜到了心尖上。
到得大明寺,一众女眷上香叩拜,到得午时寺院布了斋菜,各人正在品尝,周浩却寻了过来,将一封信交到了周鸿手上:“大人,门房说今儿上午有人送过来的。”
周鸿打开来看,顿时愣住了。
信是周琪写的,只道自己带着丫环已经到了扬州,途中遇到了点麻烦,幸亏遇上个好心人,便跟着恩人到了扬州,住在城东枣树胡同右拐第一家,还请周鸿见到信之后前去接她。
“阿琪来扬州了?”
周鸿并未接到家信,却冷不丁见到周琪手书,眉头都拧在了一处:“这丫头在家闯什么祸了?”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只带着个丫环跑到扬州投奔他。
周浩被问傻了:“家里没来过信啊。”凑过去瞧了两眼,忽道:“会不是会是……家里的信还没到小姐就先来了?”
周鸿一想有理,连斋饭也不吃了,去隔壁向郭三夫人辞行,只道有急事要回去处理。
郭三夫人正与乔夫人两家女眷正在品尝斋菜,听得周鸿在门外求见,便另辟一间净室来见周鸿。
听得周鸿有急事赶回去,还再三问他:“今儿不是休沐吗?哪个不长眼的还要找事儿?”害她本来是揪了未来女婿出来充门面,结果吃到一半周鸿要离开,这就有些不大畅快了。
郭思晴一颗心都系在周鸿身上,忙捅捅郭三夫人:“娘……”
周鸿听她的话不太入耳,硬梆梆道:“是舍妹到扬州了,小婿赶着去接她安顿。”
郭三夫人面上一红,确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火了,为了补救,将郭思晴拉过来:“阿琪才来扬州,不如让思晴跟着过去帮忙,等安顿好了思晴再回乔府。”
周鸿本不欲让郭思晴同去,实在是不知道周琪自己为何私自跑了过来,但郭三夫人执意如此,郭思晴也想与未来小姑子打好关系,再三表示愿意去帮忙,周鸿便带着郭思晴回转。
郭思晴坐着马车,周鸿骑马从大明寺回来,一路到了城东的枣树胡同,按照信上所说去拍门,只听得院子里有个熟悉的声音:“谁呀?”
来开门的却是苏铭,见到周鸿都有些傻了:“少……少将军?”
周鸿比苏铭的表情还傻,他是来接周琪的,却没想到见到了苏铭。
苏铭跟着叶芷青去了流球,这么说……她回来了?周鸿脑子里这个念头一旦跳出来,就再难按下去了,连接周琪的事儿都暂时抛到了脑后:“你们几时回来的?”心里怦怦直跳,都快觉得这是叶芷青请他过来想的法子了。只是很快便有个声音否定了这个想
法:她怎么会知道阿琪的笔迹?苏铭还当周鸿是来找叶芷青的,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会分开,但他心里总盼着两个人能在一起,顿时满面欣喜请了周鸿入内:“我们是今儿早上船到的扬州,少将军怎么来了?”又扬声朝着房里喊:“师傅
,你快来瞧瞧谁来了?”
周鸿这时候才有空瞧了一眼院子,小院子一览无余,高高低低还堆着几个箱笼,想是未来得及收进去,院子里种着一棵石榴树,树下半坐着个年轻男人,正直起身子瞧过来,神情绝算不上友好。
正在这时,先是周琪从里面蹦跳着跑了出来,看到院门口的人顿时欣喜的大喊了一嗓子:“大哥……”直扑了过来,撞进了他怀里。周鸿不及低头去看怀里的妹妹,却牢牢盯着房门口,紧跟着出来的女子素衣长裙,还挽着袖子,露出半截雪白晧腕,分开一年过,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人却瘦了许多,窈窕修长的身形,脸上以前的一点
婴儿肥彻底消散,整个面部线条精致的似乎是丹青圣手精心描画出来的,抬起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愣在了当地。
“阿……阿琪?”
叶芷青设想过一千种与周鸿重逢的可能,却独独不是在今日毫无准备之下。
周鸿的目光跟钉子似的,似乎恨不得钉在她脸上,让叶芷青十分抵受不住。她虽不知阿琪与周鸿是什么关系,可是看到她毫无顾忌的扑到了周鸿怀里,心里竟然有些羡慕她。
周琪抱够了,才想起来自己还瞒着叶芷青,当下满面通红转过来向叶芷青道歉:“叶姐姐,实在对不住,我没好意思说,这是我大哥。”
叶芷青只听过周鸿说家中有一弟一妹,现在才恍然大悟,没想到世界竟然这样小,阿琪竟是周鸿的嫡亲妹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勉强一笑:“没关系,既然你大哥来接你了,那就收拾东西跟他回去吧。”方才出来看到周鸿,被重逢给惊在了原地,一时之间就跟打破了调味罐子,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辣
的酸的甜的苦的一股脑儿砸下来,五味杂陈。苏铭张口结舌站在原地,满腔欣喜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这还不算,门口也不知何时走过来一名美貌少女,只看穿着打扮就知家世极好,软声细语不知道要比他师傅温柔多少倍:“鸿哥,要不先让阿琪收拾
东西吧?”
周琪就跟见了鬼似的一句话蹦了出来:“她怎么来了?”
她转头看看周鸿的脸色,再看看郭思晴,只觉得欲哭无泪,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郭思晴已经上前来挽着她的胳膊,问她路途见闻,可曾辛苦,又皱着眉头催促后面出来的静月去收拾东西:“这里又破又小,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能让你家姑娘在这里落脚呢?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好接了姑娘去盐运使司府衙。”
周鸿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周琪只觉得她这段话尤为刺耳,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藐视之意,便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走过去向叶芷青道歉:“叶姐姐,我之前……我之前没告诉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说明
白。”叶芷青想想也能明白小姑娘的顾虑,她落到那种境地被叶芷青所救,不敢坦白身份也情有可原。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初见之时,周琪那句我认得你原来并非作假,想来当初她去了将军府,小姑娘极有可能
躲在暗处见过自己。
不过好在一路相处下来,她却也能感受得到小姑娘对她并无轻视,反倒是极喜欢跟她谈天说地,恨不得做她的尾巴,也大大抵销了她心里的难堪。
“那位姑娘是?”
叶芷青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周琪不愿意面对的,但是她瞒了叶芷青一路,再瞒下去实在有些亏心,咬咬牙鼓足勇气告诉她:“那是……我未来的大嫂,郭家五小姐。”
周琪只觉得握着的手一僵,顿时连看叶芷青脸色的勇气都没有了,只匆匆抱了她一下:“叶姐姐,我有空再来看你。”就忙忙奔进去收拾东西去了。
她没瞧见,却不代表别人没瞧见。
周鸿虽然站在院门口,但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惊人,将叶芷青跟周琪的对话全数收入耳中。从头至尾,他的目光就没从叶芷青的面上挪开过,不动声色的将她的表情悉数尽收眼底。她听到周琪的话,瞬间面上血色尽褪,目光在郭思晴面上扫过,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狼狈,连与他直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敷衍道:“周少将军请稍候,我进去瞧瞧阿琪收拾东西。”便转身躲进了房里,周琪
出来的时候都未曾相送。
这让周鸿禁不住微微有些诧异:原来她听到自己订亲,也是会难过的吗?郭思晴贵为郭家嫡支小姐,本人又才貌双全,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遇上周鸿是特例,他既没有小意殷勤,似乎也从来不费尽心机讨好她,但是她心慕周鸿,这一切便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只恨不得能够跟
周鸿厮守到老。
女孩子的心思本就极细,周鸿又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自见到叶芷青,她便敏锐的发现周鸿不同于以往。
以往,他是个见到年轻的小娘子眼神都不带瞟一下的,就算是两个人已经订婚,也见过好几次面,郭思晴也敢说他就从来没有像方才专注的盯着那名姑娘一般盯过自己。
没错,就是专注。
周鸿盯着那陌生少女的样子,就好像恨不得牢牢记住她那一张脸。虽然他面上并无半点缱绻之意,但郭思晴却并不认为那是对待仇人的目光。
相反,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情愫。
郭思晴的一颗心提了起来,跟周琪坐上马车,一路往盐运使司府衙去的路上,还试探性的问她:“阿琪,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
周琪与她视线相触,郭思晴在她的眼神里探出了戒备,莫名心里有点不开心。不过她能忍,将这丝不愉悦压了下去,直沉到心底,绽出最甜美的笑容:“我瞧着方才那姑娘生的真是漂亮。”
“她是我的恩人。”郭思晴到了叶家门口,下马车的功夫周鸿已经敲开了门,只听到苏铭那句话,不敢确定师傅喊的是院里石榴树下的年轻人,还是叶芷青。但周鸿的眼神太过专注,专注到令她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真相
是呼之欲出的,却又下意识的不愿意承认。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只是问话方式比较委婉:“阿琪,我瞧着你大哥……似乎认识你这位救命恩人?”
周琪心里对她略微有点反感了。
从她站在叶家院门口说出嫌弃的话,周琪就有点不高兴,现在又旁敲侧击的想要知道周鸿跟叶芷青的关系,就更让她不舒服。
作为周鸿的未婚妻,郭思晴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周琪已经先入为主的喜欢上了叶芷青,又一直为叶芷青抱屈,心里的天平就不自觉的偏向了叶芷青。
“思晴姐,我不知道啊,要不……你去问问我大哥?”
周琪敢打赌,大哥的嘴巴肯定比蚌壳还紧。
郭思晴有点失望。
正如周琪对兄长的了解,她对周鸿也有同样的共识。
这个男子虽然与她订了亲,两个人也见过好几面,交谈过几句,可是她总觉得,即使面对面站着,两人之间也隔着万重山水。她不了解这个沉默的男子,而这个男子也并不了解她的一腔柔情。
周鸿将人带到了盐运使司府衙后院,将周琪安排在了隔壁的院子,便派了周浩去送郭思晴回乔府。
郭思晴私心里是极想让周鸿送她回去的,只是周鸿习惯了发号施令,这让她对周鸿的安排无从拒绝,只能委委屈屈的坐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使司衙门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猜测,到底周鸿是着紧周琪,还是想要去打听那姓叶的姑娘的消息,才早早要将她送走呢?
周鸿不近女色是有目共睹的,整个明州府谁人不知周少将军与风流绝缘,可是这一刻郭思晴忽然有点不敢肯定这个传言了。
事实正如郭思晴所担忧的那样,周鸿等郭思晴走了之后,就立刻前去找周琪问话。
周琪原本都打算好了,她要与周鸿达成联盟,见到长兄先把周夫人从中搅和的事情告诉他,兄妹两个就可以一起对抗逼婚的周夫人了。
哪知道周鸿是带着郭思晴来接她的,这让她心里分外不痛快,临时又改了主意,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周鸿算了。
他既然对郭思晴这么满意,走到哪都带着,连来接她这个亲妹子都要把人带在身边,自然是对郭思晴分外满意了,她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周鸿问起她为何离家出走,周琪便将自己与周夫人的争执讲了:“……娘也真是的,自己看中了什么人,就恨不得我嫁过去,也不瞧瞧盛世恩一副书呆子模样,一开口酸腐味儿顶风十里,张嘴先生闭口我娘
,这样的人嫁来干什么?不是恶心我吗?我若是再不跑,谁知道她会不会真以为我屈服了,给我订下盛家这门亲事啊。”
周鸿自己也曾经争取过,对此有切身的体会,最后眼看成功了,没想到是叶芷青退缩了,对他的打击着实有些大,也不知该如何劝妹妹:“母亲总归是为了你好,难道会将你嫁给坏人不成?”周琪跟叶芷青走了一路,聊的也不少,算是大开眼界,几乎要奉她为楷模,对坚持逃婚更有动力了:“大哥,就算是母亲为我好,可将来嫁出去的是我,要跟个酸腐无趣的人过下去的是我,又不是她。她当
然不明白我有多痛苦了。我不想要个事事跟我说不到一起的人,只想有个能跟我说到一处,玩到一处,我高兴他也高兴的人,不行吗?”
她这话不小心就戳中了周鸿隐秘的心事。
自与叶芷青分手之后,他一直在想其中的原因。
排除了周夫人不喜欢她这一条,最大的可能就是叶芷青嫌他呆板无趣,只知打仗,及不上郭嘉风趣,见识广博,会哄她开心,还能带她去远航。
周鸿口气都变得严厉了:“你以为成亲是过家家吗?还要玩到一处。”周琪原以为能得到周鸿的支持,没想到反被他训了,而且这话听起来实在耳熟,细一想不免大惊失色:“大哥你竟然跟娘是一个腔调,怪不得你要娘给你订的郭五娘,不要叶姐姐。枉费叶姐姐对你的心,我
真是错看你了!”
周鸿冷笑:“她跟你说我不要她了?”真是颠倒黑白!周琪转转眼珠子,好艰难才把周夫人之事咽回了肚里去:“当然不是,我瞧出来的。你带着郭五娘去接我,让叶姐姐瞧见,不就是这样意思吗?她那么好的人,跟我素昧平生,还肯救了静月,把自己的床让
出来让静月养病,自己跟丫头去挤。怎么可能说你的坏话?”
周鸿不知为何,竟然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茫茫的,不觉间便顺口问了出来:“我去接你的时候,院里半躺着的年轻男人是谁?”她也不注意点,挽着袖子露出一双皓腕,还怕不会被人看到吗?
想想就不舒服,当时恨不得上前去把她的袖子捋下来,忍忍才作罢。
“哦你说刘嵩啊?叶姐姐半道上在运河里救上来的,他们好像以前就认识。”周琪嘟嘴不满:“不过……我瞧着姓刘的看叶姐姐的眼神倒好似几辈子没吃饭,看到了一块龙凤金团。”
周鸿的脸色顿时格外难看。
龙凤金团是周琪最喜欢的点心,吃饱了饭她都能吃两个下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琪的话生动形象,不必再多说,周鸿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出旁人觊觎叶芷青的样子。
他想起很久以前身在明州,接到来恩泰的书信,来恩泰在信里写的关于刘嵩与叶芷青之事,连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周琪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听,好不容易自己从明州安全到达扬州,算起来也是壮举,便将一路所见所闻一股脑的讲给周鸿听,特别是每次提起叶芷青,看着兄长眼神里雾霭沉沉,她心里就觉得痛快。
……谁让你弃叶姐姐而就郭五娘?
过得两日,周鸿待周琪安顿妥当,派人往明州送了家信,又陪她上街买了不少东西,这才提醒她:“你既是承了叶子……叶姑娘的情,她一路送了你到扬州,是不是也应该上门去道谢?”
周琪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小脸阵红阵白:“大哥,其实我早就想谢谢叶姐姐,可是……想想自己干的蠢事,总觉得无颜去见她。不如你去帮我谢谢她,就说我有些中暑,在家里休养呢。”
周鸿心里有个声音在劝服自己:阿琪被她一路送了过来,总不好白吃白住人家的。我只是上门去道谢,并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已经从周琪的话里将叶芷青的现状问的七七八八。
叶芷青并不知道周琪乃是周鸿的妹子,提起远航海外,周琪确曾问过,她与谁一道前往,叶芷青便说是一位朋友,算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两人在明州分开,他回家去了。
周鸿听到这话,立时便猜到了叶芷青口中说的兄弟便是郭嘉,心里更是装了无数的疑问。
她既然说郭嘉是兄弟,当初分手的时候为何并不否认自己的猜测,任由他误解?
怀着这样的心理,周鸿命周浩去置办了一份厚厚的谢礼,前往枣树胡同,结果到的时候敲了半天的门,也无人来应答。
还是叶家的邻居出来,看到门口主仆二人,便好心告诉他们:“叶家在四方街买了新宅了,搬到那边去了。”
四方街在扬州城里也算有点名气,那里住着的皆是有钱的商贾,叶芷青竟然能在四方街买得起宅子,想来这趟远行收获不菲。
主仆两个循着叶家旧邻指点,到四方街寻到了叶宅,来开门的是赖大庆,他引了周鸿去正厅候着:“少将军请稍坐,小的去后院找师傅。”
当初赖大庆跟苏铭离开东南水军营还是周鸿首肯。如今在她家里见到旧人,周鸿总有种神思恍惚的感觉,两个人还在容山岛相亲相爱,并无后面的波折。
叶芷青新置办的这所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虽不豪阔,却颇为精致,足够他们一大家子住还能接待几名宾客。
她头一日收拾东西,次日宋魁就找到了合适的宅子,去衙门里办了房契,银钱交割清楚,就开始搬家。
直折腾了两日,今日还在主院折腾,才在院里栽花种草,弄的满手的泥,赖大庆来报周鸿带着重礼过来,她便随意将手洗洗,换了件干净的裙衫出来见客。
周鸿在厅里候了一会,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近了,叶芷青挽着袖子走了进来:“少将军来找我,可是有事?”
他皱着眉头盯着叶芷青挽起来的袖子下面一截雪白手腕,只觉得刺目的厉害,她每日与刘嵩见面,难道就是这副形象?
“你不能……把袖子放下来?”
叶芷青从周鸿不悦的声音里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是有点……开放了。
不怪这两日忙起来,刘嵩时不时朝她身上瞅,原来是天气热,她干起活来图凉快,就总是把袖子挽起来,这才引的这些土著男人们各个眼神不善。
“哦方才在院子里干活,卷着袖子方便。”叶芷青经过两日的调整,暗暗告诫自己要看开,她不能跟周鸿在一起,总不能要求周鸿孤独终老吧?
他终究会有可人的妻,娇憨的子,平安顺遂的过下去。
她回头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好容易调适过来,再见到周鸿,便神态自若,再不是那日备受打击躲回房里的那个人。
思萱跟在她身后进来,奉了茶又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眸中各含了千言万语,还是叶芷青率先咳嗽一声:“少将军喝茶!”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对视的尴尬:“少将军今日过来,可是有事?”周鸿却已经从头到脚把她暗暗扫了一遍,见她头发随意用一根银钗挽着,不施脂粉,身上衣衫半旧,脚上的鞋子上还有几个泥点子,想来方才所说在院子里干活绝非虚言。只她这身打扮来见客,便知她有
多随便了。
可是比起郭思晴费尽了心思的打扮,每次靠近了香粉都让他恨不得后退两步,周鸿惊骇的发现,他还是更喜欢眼前的人。喜欢她靠近了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喜欢她膏腴般滑腻的股肤;曾经在他怀里娇羞的模样……周鸿发现自己盯着她闪神了,喝了口茶才掩下心里的躁意,正正神色道:“我今日是专程前来道谢的,谢谢你一路
上照顾阿琪。”
叶芷青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周鸿瞧着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他情绪激动,可是今日竟好似带着几分……探究?
“少将军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周鸿早就想过来道谢的时候,叶芷青也许与他客客气气,可是真正面临这样的境况,心里还是有一丝钝痛。
周琪说她的丫环曾经叮嘱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免得她伤心。可是在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他实在难窥伤心之意。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于阿琪来说,却是救命之恩。不然她被船家扔到半道上,身无分文,谁知道会怎么样。”周鸿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之间,竟然只剩下了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