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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爬犁赶来,我和两个汉子用被褥包着张大福的尸体就奔出门,不顾如兰娘俩的哭嚎,放到雪爬犁上,打着火把就急急出了村,一路往三四十里外的镇政府驻地窜去。
三麻子呢,自然和一众男女在家安慰如兰,等我们的消息了。
其实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张大福早没了气,也不会再有刘三针那个二杆子扎针了,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等我们风风火火地赶到镇上的卫生院,把张大福抬进急救室,医生一看,火了,说人都挺了,你们还抬来干啥?赶紧拉回去拾掇拾掇出殡吧。
我靠,我们几个人一听傻了,虽然都知道已经救不活,可没人愿意先说出,现在人家医生说了话,也像拿到了权威声明,遂又把尸体台上雪爬犁,连夜往几十里外的屯子赶去。
路上,一个叫大脚虾的光棍忍不住说道:“我说,现在张村长走了,他媳妇和姑娘咋办呀,唉,真是,凭着福不享,咋单走这条路呀……”
另一汉子接道:“咋的了,你小子不会是惦记上人家媳妇了吧?”
这本是句半开玩笑的话,可时候不对呀,张大福还躺在我们身边呢,就迫不及待了?
我粗声道:“说啥话,注意点影响行不行,小心张村长起来喀嚓了你们!”
这一说,俩汉子不敢吭声了,皆惊悸地转头望了眼尸体,屁股紧往一边挪。
我们三人就这么赶着雪爬犁在黑夜的冰天雪地里走,因为没了来时的急促和隐隐希冀,此时的心情都沉闷且又惊悸。
走了十多里路,火把也燃尽了松油,转头望四野,出了一片雪白就是道边突兀而又黑森森的树木,间或有凄厉的狼嚎从远处传来,身边又有个死尸,说不害怕是假的。
“郭子,讲个故事吧,解解焖。”大脚虾又忍不住开了口。
另一个汉子也道:“就是,就特么这么走,心里毛刺刺的,瘆的慌,老觉得后面有啥东西跟着。”
我走夜路走惯了,没感觉出啥,自然也不害怕,就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你们想听啥?”
大脚虾要听女人的事,另一个汉子要听我在关里的事。我想了想,心生歹念,很痛快地道:“那好,我就说个真事吧!”
俩人不知我要说啥呀,连声说好。
于是,我就讲开了,说:我小时候,大约十三四岁吧,在一老地主家扛活,那老地主是个大烟鬼,瘦高瘦高的,因吸毒过量,死了,家人给他穿上寿衣,横躺在炕上,要我跟前守着,他们一家老小加长工、佣人啥的就穿着孝衣,嚎啕着去村口给他送汤。
偌大的老宅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年纪小害怕呀,在里屋守着一个平常就凶巴巴地老地主的死尸,心里咕咚的要命,听听外面没了动静,就悄悄溜到外屋,轻轻带上门,坐到客厅里坐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这样一眼能望到院子,离老地主的死尸也远一点。
我胆战心惊地呆着,盼着送汤的人早点回来,可就在这时,隐隐听到里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
我头皮不由一阵发炸,心说这是啥东西,难道有耗子在偷啃木头或衣服啥的?不好,若被老鼠损坏了他家的东西,那老地主的家人非揍我一顿不可。
可我不敢进去查看呀,就偷眼往里瞄,想看看那该死的老鼠到底躲在哪儿。
就在这时,忽听房门咯吱一声开了,猛抬头,惊见那老地主铁青着脸,穿着一身青蓝色寿衣,摇摇晃晃地就出来了……
刚说到这儿,大脚虾嗷的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别说了,别说了,活吓死个人,要你讲讲娘们,你咋讲这个?”
另一汉子也忙道:“就是,就是,别瞎咧咧了,搞的我头皮凉飕飕地,关键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我说一个!”
大脚虾忙道:“好好,女人,说女人,特娘的,老子好几年没跟女人热乎了。”
那汉子老婆有孩子,也不顾忌,就说好,接着就扯开了。
他说,跟他媳妇成亲的当天晚上,两人对那事都不太懂呀,又没点灯,摸黑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身,折腾了好一会,还没找到目标,他媳妇就烦了,说快别做了,压死个人呢,他哪能罢休,又继续寻摸,终于找准,呼哧一下就压了下去,他媳妇嗷的一声惨叫,骂道:你就不能轻一点呀。
他嘿嘿道:这个能当啷着玩吗……
话刚落,我和大脚虾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连嚷够狠。
三个人嘻嘻哈哈一阵,黑夜的恐惧感就没了,大脚虾又把话题扯到了如兰身上,说村长没了,她们娘俩以后可就苦了。
那语气,我们都能听出啥意思。
大脚虾四十多岁,个子不矮,但就是邋里邋遢的,整年没个利索样,这样的,如兰是铁定看不上的。
那个汉子遂用揶揄的口气道:“虾子,咋的了,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若看上,等过两天我去替你提提?”
大脚虾忙道:“你别瞎说,我只不过是痛情罢了,孤娘寡女的,不容易的……”
他这是在装逼,因为我也是光棍,此时若不开口,他俩会以为我也有啥想法,为了撇清,就调侃道:“其实这事吧,大福哥已经走了,她们娘俩也没法过,早晚会找个男人嫁了的,虾哥不愿意,自有很多人去上赶着呢……”
“谁说我不愿意了?”大脚虾一听急了,道,“就是,就是……唉,若大福兄弟媳妇真愿意嫁我,我保证雷打屁股头拱地也不让她们受委屈,你们不知道呀,我可是最会伺候人了,做饭啥的比老娘们都拿手,地里家里的活,根本不用她干,光在家里享福就行了……”
靠!一句话就拽出他的真实想法,一股醋意涌上心头,可我又不能说啥,就强作笑呵呵地道:“真事咋的,那赶紧让刘哥(另一个汉子)说去啊,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那汉子却不上套,坏坏地道:“虾子,你小子可别光说好听的,若真成了,白天不让人家干活我信,晚上估计得把人家累死!”
这话又让我们一阵大笑,大脚虾兴致就更高,和老刘越侃越荤,把曾经接触过的女人一一抖了出来,连细节都描述的一丝不苟。
不知不觉,车子已进了村,看看天色竟也快亮了。
其时,张大福家早已挤满了人,因为他是一村之长呀,全屯子男女老少近百口人聚在屋里、院子里,甚至站在院门口,缩头搓手跺脚地都冻的够呛,见我们回来,发一声喊,呼啦啦就围了上来。
又见张大福被被褥包裹的直挺挺地,瞬间傻了,互相拥挤着不敢靠前,连问咋样了。
我冲大脚虾和老刘一挥手:“快,把大福哥抬进去!”
话刚落,忽听屋门口一声哭喊,如兰和闺女被人架着奔了出来,披头散发地就往院外冲来,声之凄厉,惊天动地,在场的老少无不凄然。
我强忍心酸,和大脚虾等几个汉子抬着尸体就往屋里走。
如兰哭喊着几次往上扑,皆被乡亲们拉住。
尸体抬进屋里,放到炕上,把包裹的被褥展开,张大福的面容早已乌黑,容颜更加狰狞恐怖,三麻子遂用一张草纸盖住了他的脸。
天色微明,众人等到了结果,也都困了,安慰了如兰母女一阵,陆陆续续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三麻子、大脚虾等四五个汉子及两个陪伴如兰娘俩的妇女。
人死了,要过三天才能出殡下葬,这就要商量着办后事了,比如做坟,订棺材等。这些由屯子里的民兵连长王大拿派人去办。
家里守灵,扯白布啥的就有三麻子来操持了,毕竟他和张大福是‘铁杆’朋友啊,一个冬季都在他家混吃混喝的,这点忙必须帮。
当然,其他村民比如大脚虾等几个光棍,本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纷纷表示要留在这儿送村长大哥最后一程。
接近中午的时候,棺材抬来了,寿衣也买来了。麻子哄着如兰,两人亲自往棺材里铺被褥,塞张大福生前最好的衣服,鞋子等。
我们几个汉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等他俩弄好后,随着三麻子一挥手,就从炕上抬起张大福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棺材里,接着把棺材抬到迎门的客厅北墙下。
如兰娘俩自是又一阵嚎啕,嗓子都哭哑了,被俩妇女架到了里屋炕上,不停地劝慰。
我和大脚虾等四个汉子就俩俩一对,拿了板凳坐在棺材前守灵,烧纸。
这活不累,但闷人,不时有村人前来吊孝,就是还没进门就哭喊一声,什么大哥、兄弟的,进门就咕咚跪在地上朝棺材磕三个头,接着被我们架起,男的直接转身走人,女的则进屋劝两句如兰,然后也抽身走人。
这是风俗,当然,也有比张大福辈份大的老头,同样进门磕头,死者为大嘛。
这儿有一个规矩,来吊丧的人不论你是真心悲痛还是吊毛事没有,仰或是幸灾乐祸,但必须哭嚎几声,据说吊丧不哭的,其后代会出哑巴,也不知真假。
这样出出进进地到了下午一两点钟,屯子里该来的都来了,我们也就闲了下来,俩俩对头地或抽烟或烧纸或发呆,反正不能说话,更不能开玩笑。
三麻子呢,则坐在炕上,守着茶碗茶壶,慢慢地呷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劝着趴在炕上的如兰,说人啊,在这世上横竖也就几十年,生老病死,意外事故天天都发生,既然大福贤侄能狠心丢下你们娘俩,不念夫妻、父女之情,咱又何必替他伤心呢,多想开些,等以后孩子成家立业了,咱不就享福了吗……
麻子说话不急不慢,句句在理,也能说道人家心里去,俩妇女也应和着,渐渐地,如兰不哭了,偶尔还沙哑着嗓子跟麻子说两句话,大体意思就是她不该跟大福犟嘴,没想到他走的这么突然,云云,语气里极为悔恨、自责。
麻子当然有话应对她。
而我们几个在外屋,一声不吭地听着,各自想着心事。
这样到了傍晚,有邻居用包袱裹着菜盆、饭盆地来了,放到炕上让我们轮流吃。
大脚虾也不知哪根神经错乱,进里屋吃饭的时候,见如兰还趴在被褥上一动不动,就安慰道:“弟妹,别伤心了,人死如灯灭,再哭也哭不活,以后一切有我,不论家里地里的活,只要你喊一声,我随时过来……”
我靠,这话虽然乍一听没啥,可女人心细呀,一妇女就不乐意了,人家男人尸骨未寒,你小子就不怀好意想鸠占鹊巢了?姥姥!
“大虾子,你别瞎咧咧,饭堵不住你的臭嘴!”一妇女骂道。
另一妇女也火了:“就是,你脑袋让驴踢了还是咋的,这儿轮到你说话了吗?啥狗屁玩意……”
大脚虾一愣,眨眨眼,还没明白过来她们为啥苛自己,忙辩解道:“咋了,咋了,我说啥了,难道不对吗,如兰妹子以后有啥干不动的活,要我帮帮,我能不帮吗?”
“帮也不用你这臭玩意帮,快闭嘴!”俩妇女几乎同时朝他呵斥道。
大脚虾吃了一顿憋,闷头不敢吭声了。
吃了饭,我们有来到外屋,坐下开始守灵。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