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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麻子打量完了面前这家院落,朝我摆了下头。
我遂仰头冲里面喊道:“有人在家吗?”
连喊两声,屋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咦,不对呀,大白天的也没锁门,家里不可能一个人不留。
我看了三麻子一眼,上前推开院门,刚要再喊,那树下的土狗突然“嗷”的一声,吓了我一跳,看着那东西挣绳刨地的急的够呛,我恨不得一石头飞死它。
太气人了,早知道它能坏事,昨晚先收拾了就好了,用不着现在再来冒这个险。
狗一叫,屋里也有了动静,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出现在了屋门口,望了望我,转身又跑回去了。
我忙又喊,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午睡,不知道我的习惯吗,过会再来吧!”
咦,还挺摆谱的呀,不过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难道真是黄福贵那个老王八?
我心里咕咚一下,转头看向站在墙边的三麻子。
只见他眼睛唰地一亮,旋即皱紧了眉头。
我娘,还真是黄福贵呀,我忙闪到了他身后,低声问道:“三爷,是……他?”
三麻子眯眼慢慢摇了摇头:“多少年没见也没听到他的动静了,暂时还不敢确定。”
晕,那你又是亮眼又是皱眉的,搞的老子心惊肉跳的干啥。
“不用管他,扶我直接进去,是他的话立马拿下,拖进老林子里去,”三麻子咬牙道,“不是的话,就假装没听见他说啥,明白?”
这办法好,趁着他家没啥人,干脆利索地办了拉倒。
我忙从墙根捡了块石头,一手紧握着,一手搀着三麻子就进了院子。
那土狗见我们又来了,急狂吠起来,那劲头真能把脖子上的绳子挣断。
我们不管不顾,硬着头皮往里闯,估计屋里的人此时也会透过窗户看见我们了,若真是黄福贵,他采取措施,突发黑招咋办?
我想到这儿,不由一阵紧张,头皮都麻了,而三麻子呢,却紧紧贴在我的身后,不露半点身影在外,从窗户里向外望的话,是发现不了他的,即使能看到少许影子,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这特娘的,麻子这不是害我,故意让我给他挡枪吗?
噢,他是觉的我身上有块宝玉,万一屋里一枪打来,我不一定能死。麻子,心眼多着呢。
就这么的,我们硬着头皮疾步进了屋,径直往先前发出声音的西屋走去。
“谁?”屋里响起一个苍老而又瘟怒的声音。
显然,他对我们的贸然闯入非常恼火。
我一个闪身闯进里屋,迎面与那老头的眼光相碰,他,长发披肩,雪白一片,脸色红润,眉清目朗,瘦削的脸颊,鹰钩鼻,白胡子有形。
这,这是黄福贵吗?
我极力在脑海里搜寻多年前的那个短暂的片段,可怎么也跟面前这人重合不起来。
而这老头也瘟怒疑惑地看着我,眼里闪出了一丝惊悸。
就在这时,三麻子从我身后挤了过来,双手一抱:“老哥,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爷俩听说您是从关内来的老乡,所以特来探望拜访……”
老头望望我俩,这才从惊异中醒悟过来,也是冲着三麻子一抱手:“噢,你们从关内刚来这儿?”
“是啊,老哥,这不听东边老杨家他女婿徐大发说咱这还有山东老乡嘛,所以就就紧着来了……”三麻子笑呵呵地就坐到了炕沿上。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老头,心里已确定,他们不是冤家,老头也绝不是黄福贵。否则,早特么电光石火地拼命了。
这下,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我也顿觉轻松起来,见那个小屁孩坐在老头身边怯生生地看着我们,禁不住从兜里摸出两毛钱逗他。
小孩没见过世面,可能也从没用钱买过东西,冷冷地看着我,对我手里的纸币并不感兴趣。
当然,老头也不让我给他。
我便闲听着三麻子和老头乱聊,知道老头是山东烟台的,因为闹饥荒,就携家带口地来关外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
那年月,不论啥子亲戚,只要八竿子能打捞起来的,知道名姓,知道居住在关外,即使两辈子没交往,谁也不认识谁,也会千里迢迢地来投奔。
那年头人情味浓啊,来投奔的亲戚也不需要你帮多大忙,只要跟本村村长打个招呼,就能在当地落下脚,哪怕在村里村外或野地里搭个临时草棚,也从此算是村里人了,上工分粮都有份,只要勤快肯干,饿不着,还能接济关内的亲戚。
那么,老头投奔的亲戚是谁呢?据他说,是他表大爷家外甥的堂叔的一个啥子表妹的闺女。
原先她在这沟里住,但自他们一家来后,就搬到西山一个叫“阎王墩”的山沟沟里去了。
我对老头说的这些并不在意,而三麻子却有意无意地闲聊着问那个啥子亲戚闺女老家是哪儿的。
老头想了想,说好像是你们潍县那一块儿的,姓啥忘了,只知道小名叫玲花……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脑袋轰的一炸,一下子来了精神,惊诧地问道:“玲花?”
老头怪异地看着我:“是啊,咋了?”
“她,她多大年龄?长啥模样,多高?”我急问道,心里咚咚跳的紧。
三麻子冲我一瞪眼:“问这些干啥,好像你认的似的。”
我结舌。
老头也不计较,说她四十来岁,不高不矮,庄户人嘛,这个年龄的妇女也看不出丑俊来。但很能干,上山下地的,吃的苦。
我哑然了,心说那也许不是我的那个玲花吧,她若活着,应该五十岁出头了,也不会跑这深山老林里来遭罪。
麻子又跟老头聊了些别的,并让老头晚上过去喝酒。
老头哪依?说我们才是地主呀,晚上你和儿子儿媳都到我家来,咱老乡叙叙。
麻子也就很痛快地应了。
我们回来的路上,我又想起老头说的那个“玲花”,禁不住问三麻子,会不会真凑巧,碰上我的那个玲花?
三麻子听了,蹙了下眉头,道:“你先别咋呼,是不是到时候亲眼瞅瞅不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麻子是想要我悄悄去“阎王墩”查看底细。
这个我绝对赞成,娘的,黄福贵寻不到,能寻到玲花也是个天大的喜讯呀。
当天晚上,三麻子带着我和赖子媳妇还有徐大发全家,提着几只褪了毛,拾掇好的山鸡来到了刘老头家,热热闹闹地吃喝了一顿。
我因惦记着老头说的那个“玲花”,就没大敢多喝酒,但饭是吃饱了。
回来后,我们意犹未尽,坐在大炕上又聊了起来。
我特意问大发丈人,那刘老头的亲戚在这儿多少年了?家里都有啥人?
他丈人借着酒劲,说她家呀,从关内来了能有八九年了吧,好像土改那阵儿来的。
那家人很怪,她年龄不大,却嫁了个老头,两人很少跟外人接触,尤其那老头,整年不出门,他去过他家几次,觉的那老头好像很有学问似的,人也很和善。
三麻子听了,小眼唰的一亮,旋即又暗淡无光,不经意地问道:“是吗,那以前应该上过私塾,或是前清秀才啥的吧,土改时跑路的,家里多是有钱的地主啥的。”
大发丈人摇了摇头,说这个不太清楚。
我问那老头长的啥样?富态态的?
大发丈人说也不好形容,不胖不瘦的,面皮虽有老年斑,但看那手指,不像个出过苦力的人,还是你三爷分析的对,他家以前应该是地主出身吧,那女的很可能是他的第几房小妾。
我靠,我听了,脑子有些不够使的了,“玲花”、“黄福贵”这咋都是能跳动我们最敏感神经的名字呀。
这对男女里面难道真有某一个是我们昼思夜想的人?
可,这怎么可能呀。
趁着搀三麻子上‘茅厕’的时候,不等他开口,我就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三爷,大发丈人说的那个怪老头,你觉的应该是谁?不会是黄福贵吧?”
三麻子信心十足地道:“我的感觉和那个梦不会错的,那个老王八肯定就在这儿,不急,你也别咋呼,咱慢慢寻。”
我应了,但不是为了替他寻黄福贵,而是他们说的那个“玲花”。
回屋后,三麻子先铺垫了几句话,然后跟大发和他丈人提出,这房子的料先不急,等他在山里转悠两天,选个好的风水地盘再备料,期间,我们晚上在山里也许回不来,但不用挂记,等选好了宅基地,肯定会回来麻烦你们的。
他俩一听,有些愕然,但既然三麻子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说啥,便同意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们带上大发媳妇给烙的面饼和一条野猪腿,带着赖子媳妇就出门往大山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我心里老鼓颠,这若真寻着玲花,那赖子媳妇咋办?不会见面再把我另一只眼也抠出来吧?
依玲花的脾气,真能做出来呀,再说……
我没主意了,惶恐不安的,看看赖子媳妇,几次想偷偷叮嘱几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开口。
要知道,人家千里迢迢地来这深山老林,就是为的我呀,我若有了玲花再把她甩了,岂不畜生不如?还让她怎么过下去?
我心里矛盾着,纠结着,既希望老头说的那个玲花不是我要找的那个玲花,又渴望真是她。
这特娘的……
走了不到二里路,我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把赖子媳妇支开,硬拽着三麻子到灌木后方便。
麻子也早看出了我的彷徨,低声骂道:“你小子不会是担心再没一只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