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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一愣怔,嗷的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襟:“你,你……来的时候你咋跟我说的?”
我疯了,瞪眼握拳,紧盯着他那丑陋而又褶皱的老脸,恨不得一拳打死他。
而三麻子见我这样,也腾地火了,一瞪眼:“你想咋的,特么老子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啥?要我去送死是为我好?放屁!
老子不是十年前那个幼稚懵懂的傻子了,这种作死的事还不明白吗?是你狗日的充牛皮,把我推进了油锅,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复炸,当初我还以为你是声东击西,以进为退呢,没想到是真把我往死里逼呀。
我气丢丢地一把松开他,咬牙道:“作,你尽管作,反正老子就这样了,爱特么谁去谁去,我是坚决不去当炮灰……”
说到最后一句,我鼻子一酸,抱头呜呜哭了起来。
我非常清楚,我若去参军,小鹅就娶不成了,安稳日子也没了,而且99.9%就死在战场上了,那我……
什么狗屁英雄,老子宁愿是狗熊也要活着,只有活着,这个世界才是我的,包括小鹅、玲花、还有“大花瓶”母子,而一旦死了,这世界跟我就没任何关系了。
麻子也不劝我,任我哭了半路,直到我停止抽泣,躺在车厢里,木木地望着天上白白的太阳发呆时,他才长叹一声,说出了他这么做的理由。
一:我们的历史很污浊,虽然政府几次审查没暴露,但他清楚地知道,我们绝对是逃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你想想,政府发动的是人民战争呀,任何有污点的人,即使藏进山沟,逃到老林子里也多被群众抓回来毙了,而我们之所以一次次侥幸过关,全仗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没有任何人证的结果。但这种好运不会伴咱一生的,早晚有一天会爆,一旦爆出来,哪怕他们掌握了我们百分之一的罪行,那我们百分百会死。
比如,胶州某村,一个地主少爷自小武功高超,横行乡里,得罪过不少人,但没人命。后来,参加了武工队,当上了县大队副队长,而且,他的叔伯哥还是山东土改组的一把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竟被当地群众哄骗回村,关押在对部里,准备第二天公审枪毙。
幸亏他脑袋好使,骗看押他的一个小民兵松绑说要去上厕所,等小民兵刚一进门,被他一脚踢翻,飞身出门,翻墙没了踪影。后来听说那地主少爷跑海外去了。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大乱后必大治,所以咱若不以进为退,早晚的落个被一枪爆头的结果。
二:一枝梅一来,就更加速了咱的死亡进程。她虽然不知咱的确切底细,但却清楚咱是啥样人,尤其嫉恨她失身的节点。一旦运动来了,她头脑发热,把咱的罪行揭露出来,那二赖子两口子和顺子夫妻,还有沂蒙山的王凤兰、烈属李冰冰等一干人就会紧跟而上,分分钟就能把咱打翻在地,呜呼哀哉呀。
那么,我们就没有生路可走了吗?有!
那就是第三条:抓住一枝梅这根稻草,安全上岸,只要她不倒,咱就死不了。
不过,一枝梅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土匪婆子身份了,她虽然对我旧情不忘,但却不会再那么鲁莽地不顾一切搞到我,因为我不配,在她眼里就是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当然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投进别的女人的怀抱,因为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她得不到的,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更不会放任我在她面前得瑟,到头来我们会死的很难看。
所以,为了我们以后的安稳幸福,我必须去参军,提高自己的政治身份,最好立个大功,等回来后,能和她平起平坐,成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样可以风风光光,荣华富贵一辈子了,如果不愿意和她呢,也成,英雄归来,身披光环,到时不是她一个县长能左右的了的了。
那么,我若死了呢?
三麻子保证我死不了,因为我身上有块宝玉,能保我,即使炮弹砸身上也死不了。
最后,麻子无奈地说道:“唉,路上咱定的好好的,就是去走过场,谁能想到那个土匪婆子竟突然冒出来,她一进门,我就知道完了,所以只有改变策略,由被动变主动,那样还能捞点虚名,要不,咱特么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听了三麻子的分析,沉默了,这些年来,我之所以东窜西跳,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躲避一枝梅。
而现在社会秩序安定了,我躲也没地儿躲了。
可,我特么死也不愿跟那个土匪婆子在一起呀,咋办?
死扛?那只能更难堪,不但我倒霉,还会牵连到小鹅,她可是无辜的呀。
麻子说的也许对,暂时避开一枝梅,逃到部队里去,也许我还能有一线生计,否则,面临的就是生不如死。
就这么的,我自己在心里折腾了一路,快进村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照三麻子说的,去参军,改变已经被她掌控的命运!
回到家后,我连夜给小鹅写了封信,把要参军的事跟她说了。
第二天,去乡里的邮政所把信和一包花生果寄了出去。
第三天,三麻子给我披上大红花,在村人的欢送下,骑上高头大马,来到了乡政府,受到了县武装部长一枝梅和几个军官的接见和鼓励。
另外,一枝梅还特意把我叫道一边,说了些要好好提高觉悟,立大功的话。
我自然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一一答应。
接着,我们这批新兵换上了军装,被卡车拉到潍县县城,集训了两天,然后开拔,奔赴济南,又乘火车连夜奔赴东北。
一九五零年冬月初,我们正式跨出国界,上了朝鲜战场。
我所在的部队番号是志愿军第六十军一八零师,师长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郑其贵。
我是六团五连九排九班战士,班里共有十一个人。
刚进入朝鲜,部队就被拉上了前线。
我们班呢,运气比较好,没跟鬼子直接对打,任务是往前线送粮食弹药。
知道那段战史的人都明白,白天因联合国军飞机对我后方交通运输线实行无缝隙绞杀,所以运输队都不敢行动,只能等晚上。
当然,晚上也不敢有亮光,只能摸黑赶路。
我们班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携带子弹和炒面送往十几里外的367高地。
傍晚吃了饭后,全班没人两挂子弹,一袋炒面,跟着班长就上了路。
队形是班长在最前面引路,副班长在队尾压阵。
其时,正是数九严寒,大雪封地的季节。
一出营地,班长就下了死命令,今晚无论如何都必须把粮食送上去,前线的战友都在挨饿呢。
这是废话,哪个不愿意顺利完成任务?
可我们这条路径,中间要过两道敌军封锁线的,一不小心就会挨冷枪。
就这么的,当我们七八里路赶下来,全班十一名战士,竟死了六个。他们不是被炮弹炸飞,就是被冷枪打死。
但即使只剩一个人也的继续往前走呀,这是军令。
等我们在雪地里连滚带爬,东躲西藏地又走了几里,终于到达了367高地的山脚下时,瞅瞅人员,竟只剩下我和压阵的副班长了。
我娘,这战争也太残酷了吧,大晚上的,黑咕隆咚,连鬼子的毛都没看着,就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敲掉一大半,这仗还有法打吗,比国内战争的强度不知高了多少倍。
我俩避进一个雪坑里喘了口气,顺便观察了前面的地形。
副班长是四川人,也是个大个子,瘦高腿长,大名忘了叫啥了,外号是“大竹竿”,就是形容他瘦长的。
“大竹竿”说前面那条一仗多宽的大沟里侧的宽阔地带应该是敌人的封锁线,咱过的时候要利索点,否则就玩完了。
我谨记在心,借着夜眼又仔细观察了会前面的地形,小声道:“咱上吧?”
大竹竿道:“上,你在前面,我压后……”
啥,啥?我在前面?我一个新兵蛋子,让我带路?亏你想的出。
我道:“副班长,现在班长牺牲了,你就是班长呀,应该你打头阵才是。”
大竹竿一瞪眼:“啰嗦个啥子,我命令你,前面带头,我压后,赶紧的,冲过山脚那条战壕就拼力往山上窜,别停顿,听明白了没?”
你娘,屁大的官也有特权。
我只好应了,猫腰背着粮食和弹药,伸头缩脖,夜眼紧望着前面,手脚并用,蹭蹭蹭就爬到了战壕边,猛一起身,跨步刚要越过去,忽见右前方一串火舌窜来,我心猛地一哆嗦,咕咚一头就扎进了战壕里。
这特娘的丢老鼻子人了,若回去,非被“大竹竿”耻笑死不可。
我急三火四地从雪窝子里爬起来,抬头一看,惊见“大竹竿”坐在了对面战壕沿上,胳膊倚在粮食袋上,手撑着脑袋在休息。
我靠,刚才你不是说不能在这儿停歇吗,难道是忽悠我?
我不满地小声叫道:“班长,班长……”
他像没听见似的,不理我,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娘,找死呀。
我心里暗骂着,爬过去刚要扯他的胳膊,脑袋突然轰的一炸,懵了。
他的太阳穴上,溢出花生米大小的一点脑仁,死了。
死的是那样的安详,表情坦然,姿势优雅,就那么坐在那儿,魂就上了西天。
这特娘的完了,我愣在战壕里惊悚了好一阵子,想就地返回吧,路上更危险,虽然三麻子忽悠说我死不了,可鬼才信呀。
枪弹可能打不死,但炮弹呢,来的路上我特么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战友被炮弹砸到身上炸成碎片。
宝玉即使质量再好,一旦被震出裂纹就是废石一块,连它自己都保不住,还能保我?屁!
既然不敢回返,那就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摸索吧,因为我们的阵地就在山上。
我扛着粮食袋,背着弹药,胆战心惊地悄悄爬上沟沿,接着撩起长腿,连滚带爬,一溜烟地冲过敌人的封锁线,爬上了我方阵地,投入了战友们的怀抱。
这次行动,我们九班除我之外全军覆没。
几天后,我军从那个山头撤下来,开始补充兵员。
我因圆满完成了任务,被记三等功一次,并成了九班班长。
部队在一个大山沟里休整了几天后,又开始打仗了。
其时,已是农历冬月底,我们参加的这次战役史称“第三次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