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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儿?”我终于忍不住了。
大花瓶猛一回头:“你说呢?”
语气里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我一愣,瞪眼看着她:“真走是吧?”
她嘴一撇:“你说呢?”
我靠,瞧不起我咋的,你不怕死,我还怕埋吗?
“走,去大青山隐居去!”我脑袋一热,一步奔过去,给了她一个宽厚的脊背,“上来,我背着呢!”
她一愣,抬手锤了我脊梁一下,娇嗔地道:“别逞能,快走吧,嘻嘻……”
说着挎着我的胳膊急急往前走去。
气氛缓和下来,我心里又毛了,不知她到底要干啥。私奔?这也不可能啊,她是官太太,锦衣玉食,还有龙种,这么小,只有在王大拿那儿才能培养出栋梁呀,若跟着我钻山沟,以后最多也只能出息成个猎户,往大了说土财主到顶了。大花瓶呢,也就是个地主婆了。
我不能害了她们。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望望空旷的田野,我试探着问道:“咱……真要走?”
大花瓶转头仰脸看着我,眉毛一扬:“这能开玩笑吗?怎么了,你怕了?还是……”
我忙摇头道:“不怕,可,你们跟着我要受很多苦呀,别一时冲动,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我早就考虑好了,我受够了那个奸佞狡诈之徒的嘴脸,”她说到这儿,眼圈突然红了,抿了下嘴唇,“即使再苦,只要你不嫌弃俺娘俩,我们也黏你一辈子。”
这么说,她是真豁上了,我咬了咬牙,郑重地点头道:“那好,咱们这辈子永远不分离,一直到死!”
“死了做鬼也要在一起!”她扑哧一下笑了。
唉,大花瓶呀大花瓶,我有啥好呀,一个穷困潦倒的毛头小子,不能给你任何物质保证呀。
这时,我也没心思考虑桂花了,也不敢奢望找到玲花了,只有带着她娘俩直奔大青山而去,那里地处偏僻,而且还有藏宝图,如果能挖到传说中的宝藏,那这辈子也能给她娘俩一个保证了。
决心定下来后,我们路过一村子时,从那儿花十五块大洋买了一辆带蓬子的马车,昼夜赶路,两天后的傍晚,终于来到了大青山脚下。
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山脉,我心里感叹万分,这儿曾经是世外桃源,曾有过勤劳善良的大妮子、二妮子……现在,只有空山幽景,林海茫茫。
“妈妈,咱要去哪儿?”虎子望着这幽静的空谷,好奇地问大花瓶。
她道:“去山里玩呀,山里有鸟,有蝴蝶,还有野兔……”
“那山里没有老虎吗?”虎子又问道。
“有啊,不过咱不怕,有你爸爸保护咱呢。”大花瓶柔声道。
虎子转头看看我,不吭声了。
两天来,这小子始终对我有一种陌生感,或敌意?因为在他的幼小感知里,那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才是他的爸爸,而我,只是一个‘叔叔’。
不过他不敢犟嘴,因为在路上的时候他曾说过一句“他不是我爸爸”,被大花瓶扇了一耳光。
现在他学乖了,也不跟妈妈犟嘴了,但对于我,始终还保持着一种警惕。
我赶着马车进了山,走了约四五里地,山道变的狭窄崎岖起来。
我卸下马套,把她们母子抱上马背,牵着缰绳又往里走了约三四里,借着落日余晖,便远远望见了前面山谷中那几座石头房子。
大花瓶骑在马背上搂着虎子,欣赏着满山霞光幽景,心情大好,冲我道:“郭子,我唱个歌给你们爷俩听吧。”
“好啊,媳妇,唱啥歌?”我边走边回头笑问道。
“哈哈,”她爽朗地笑道,“我小时候呀,母亲经常给我们兄妹几个唱歌,不过题目忘了,只记得歌词和曲调非常优美。”
我眯眼看着她那灿烂的面容,心里暖暖的。
现在有妻有子了,也即将有个家,而这不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月儿明 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她有些娇羞地哼着,见我痴痴地望着她,遂闭上眼睛,但曲儿还是继续哼着,哼着,渐渐地,她眼缝里流出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慢慢流下,在金黄的暮色中晶莹而又清澈。
大花瓶,真名曲莲花,家住德县二十里外的大夏庄村,家里有几亩薄田,勉强能维持生计,她从小就很聪慧,也跟着哥哥上过几天私塾,长大后,嫁给了时任德县教育厅的厅长王朝路(王大拿),那一年,她十八岁,王大拿二十八岁。
其实王大拿曾有过一个妻子,但结婚没几年就死了,所以才娶了曲莲花,一个政府高官,一个平民黄花美女,也算是各称所愿吧。
后来王大拿当上了民国政府县长,日本人来后,又摇身一变成了伪县长。
这期间曲莲花也是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和王大拿安安稳稳,锦衣玉食地过着幸福生活,唯一期盼的就是能早日有个儿子。
但自遇上了“包治百病”的神医三麻子和他的儿子(我)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据她说,以前她不知道夫妻之间那点事会那么美妙,因为王大拿天生有疾,不但小,且快,往往一二分钟就完事,她也从没享受到女人那种特有的快乐和满足,以为别人也都是这样。
当初她勾搭我,唯一目的是就是‘借种’,可没想到俺鸟大体壮的竟把她送到了一个她从没感受到的‘世界’。她也终于明白了原来男女之间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妙不可言,怪不得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留下那么多或肝肠寸断或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呢。
从此她对我就有了感情,也说出了“跟我私奔”的话。
当然,那时她也只是说说,真若私奔,还有很多事要顾虑呢。
后来,我和她的孩子出生了,王大拿也激动了两三年,可孩子越长越像我,简直是一个模子卡出来的,他就起了疑。经过几次家庭矛盾爆发,曲莲花也不得不承认了事实。
王大拿虽然暴跳如雷,可想想毕竟是自己缺陷在先才逼的老婆做出那丢人的事,只好咬牙认了,但从此心态大变,对她娘俩冷嘲热讽,喝醉了酒还打骂。
有次她被逼急,抱着孩子去投井,幸被人发现救下。
经此一劫,王大拿老实了许多,毕竟在外界看来他有妻有儿,她娘俩若真死了,他就孤家寡人了,即使另娶,也不会再有“后”。
只是没想到,曲莲花这一折腾,家庭内部矛盾成了全县新闻,外人也都知晓了儿子不是他王大拿的,其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后来又眼看着鬼子要完蛋,便开始病态地疯狂糟蹋良家妇女,桂花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昨天我的突然出现,另曲莲花大惊的同时,也骤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抓住我,黏上我,带她娘俩去过幸福的,与世无争的安静生活。
现在,我的心愿实现了,她的心愿也实现了,一家三口在大山深处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当晚,我们来到到达了猎户曾经住过的地方,见房顶塌了,院内也疯长着齐人高的杂草。
这个难不倒我,先安排着她娘俩在院门口的一棵树下休息,借着夜眼到屋里寻了把生锈的镰刀,打磨好,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园内的茅草割了个精光,并打扫干净。
第二天,我和莲花又把这些茅草抱上屋顶铺好,屋子也收拾一遍,又砍来棍子把破烂的门窗修整了,土炕也用石板重新铺了。
经过一整天的忙活,我们总算有了一个矮小但还算整洁的家。
其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也充分扛起了家庭的重担,赶着马车去山外镇子上买来米面油、蔬菜种子等,在院内和院外种上了白菜和萝卜。
肉呢,这个更不缺,领着她们母子上山溜达半圈就能打到几只野兔和山鸡。
因为有钱(莲花当初从家里走的时候带了不少),我们不必为生计犯愁,而且日子长了,虎子也把我当亲爹了。
一家三口在大山深处真的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神仙”俩字是莲花进山后经常挂在嘴上的,白天说,晚上也说,当然那是在她感觉飘起来的时候说的。
秋去冬来,大雪封山。
我和莲花及虎子出不去,就整日在家里烘炕说笑打闹。
几个月来,因为无忧无虑,莲花也胖了,奶大肉肥的,跟个乡下婆娘差不多,头发也不披肩了,而是用发簪挽起来盘在脑后,圆脸油光,越看越喜欢,她却说丑死了,没法出去见人了,肥婆一个。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的,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虎子也壮实了,抛弃了当初的少爷娇怯,成了一个屋里屋外,满山谷嬉闹的野孩子。
我呢,也是乐在其中,伺妻弄儿,不再去挂念山外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进了腊月门。
莲花整天在家忙活着给我们一家三口缝新衣服,做新鞋子,或蒸干粮做年糕。
腊月二十三这天,北方小年,也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套上马车准备去山外镇子上置办所需的年货,莲花和虎子嚷着要跟我去山外看看光景。
近半年来,她们母子没走出大山一步,现在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要出去开开眼。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坐着马车,沿着山谷欢欢喜喜地向山外赶去。
山谷两侧大山上,雪白似缎,不是有鸟雀叽叽喳喳的从我们头上掠过,太阳也慢慢从东山尖冒了上来,满目一片灿烂。
日子很好,天气也晴朗,无风无云,一切都称心如意。
但令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去,却再也没能回到大山中这个极其温暖安宁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