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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大约是午后一点多了吧,炙热的阳光撒在路面上,白的晃眼,因为天太热,街上也没几个行人,偶尔有路过的,也是行色匆匆。
我坐在路边树下的修鞋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修鞋匠聊着,眼睛却一直不离开几个店铺外的“双凤楼”酒店门口。那儿停着一辆吉普和一辆黑色轿车,可能是国军军官和政府县长王大拿的座驾吧。
大约过了有十几分钟,鞋子修好了,我见酒店里还没人出来,就干脆让修鞋师傅把鞋面全部用硬布包一层。
修鞋匠诧异地抬头看看我,说有这钱能买一双新鞋子了。
我不耐烦地道:“我愿意补,你只管凭手艺挣钱就是了,叨叨啥。”
修鞋匠遂不敢再多嘴,又低头忙活起来。
等他把第一只鞋子完全补好后,已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这时,酒店门口才出现了几个人影。
首先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国军军服的小伙子,后面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
两人快步走到吉普和轿车边,打开了车门,立正站在那儿。
王大拿他们这是要出来了。
我不由紧张起来,忙拿起摊子上的一把破蒲扇假装扇着,遮住了大半边脸。
接着,又有两三个怀端卡宾枪的国军从门口出来,持枪站在两边,面向外,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我怕被他们怀疑,忙低头假装查看手里的鞋子。
忽听那儿传来一阵嘻哈的说笑声,借着蒲扇缝隙,偷眼望去,见一个头戴大檐帽的国军军官和一个身穿乳白色绸布褂子,黑色绸布裤的中年男子携手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王大拿!我心里一颤,又忙把眼光聚到鞋子上,耳朵紧支棱着,不放过任何动静。
两人站在门口台阶上头对头说着什么,聊到兴处,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这老王八,见风使舵,不愧为官场老手呀,帮着鬼子祸害了不少国军,现在又帮国军来平天下,横来竖去都是当官的命,仅凭这点,一般人是绝对赶不上的他。
王大拿和那军官嘻嘻哈哈,交头接耳地聊了一会,两人才彼此恋恋不舍地挥手上了各自的车,绝尘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车影,我假装不在意地问鞋匠:“这俩大官都是谁呀?”
鞋匠转头瞥了眼轿车消失的方向,道:“穿白褂子的是王大拿王县长,穿军装的是刘大鼻子刘师长,其他的都是小兵警卫。”
咦,这伙计对他们挺摸底细呀,我心里一阵暗喜,便跟他攀谈起来。
但鞋匠似乎不愿多说,我也就没从他嘴里再掏出啥有用的东西来。
补好鞋,附了工钱,我便一路溜达着来到了益民巷附近,也不敢明着打听王大拿家的住址呀,就只好站在靠街的一条主要胡同口处的树下,装作在等人的样子,傻看。
过了好一会儿,忽听胡同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望去,见一个车夫头戴草帽,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黄包车闪了出来。
因车篷遮着,也没看清里面坐着啥人,应该是有身份的达官贵人吧。
我望着那车走出去几十步,刚要转头再看别处,却发现黄包车停下了。
好奇心不由又提了上来,想瞅瞅里面到底坐着个啥人物。
车子靠路边停住,车夫弯腰把车把放低,我望见一只穿着半高跟的白色女式皮鞋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一条雪白丰满的小腿,膝盖处的浅红色旗袍裙角,衣裙下包裹着的浑圆的腿臀……
我娘,这女人应该很漂亮啊。
我不由暗暗赞叹了一声,眼见着那女人从车上下来了,脑袋突然轰的一炸:大花瓶?
她依旧长发披肩,脸白唇红,浅红色旗袍勾勒出了高挑丰满的身躯。
我站在那儿看傻了,上也不敢,跑也不是,就那么愣愣地张嘴瞪眼地看着她,脑袋一片空白。
黄包车夫拉着车一溜烟地跑了,而大花瓶看了我一眼,胳膊挎着手包,扭着腰肢向前面走去。
咦,她这是啥意思?
我稍一愣怔,突然明白过来,她是要我跟上呀。显然,她已认出了我。
我前后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便揣着忐忑的心情,远远地跟了上去。
前面,大花瓶扭着丰满的屁股走到一个胡同口,借着拐弯的空档回头瞥了我一眼,急急进了胡同口的一家餐馆里。
这情景使我不由想起了以前和她偷*的日子,既新鲜又*激,左右望望没人注意,胳膊遮面假装挠着头,也进了餐馆。
一进屋,见大花瓶已闪身进了一见包房。
我不敢犹疑,也直接走了进去。
这包间其实就是个木隔断,门帘半吊着,人坐在饭桌凳子上,虽然从外面看不见面容,但腿脚和声音则毫无遮拦。
我想她这也是在仓促之下临时选择的一个说话的点吧,总比在大街上一男一女并肩走着说话要严谨的多。
我们刚对桌坐下,店伙计就提着暖瓶和茶壶进来了。
大花瓶挥挥手道:“不用了,我要和三排长问个话。”
店伙计忙哈了下腰,退了出去。
看来她对这个饭馆很熟悉,家在附近嘛,又是县长夫人,在这地盘上说啥话都好使。
店伙计一退,我们就四目相对,彼此凝望着,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跟几年前相比,似乎更有女人的韵味了。
她凝目看着我,脸色由阴到雨,慢慢地,眼眶里就有了晶莹的泪花。
咦,难道她心里还有我?
我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儿劝也不敢,不劝也不是,只是为难地咧嘴。
“你……还好吧?”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块花手绢,蘸了蘸眼角,问道。
我也不知说啥呀,就点头嗯了一声,想想不对味,遂紧接着又轻叹了口气,装出一副落魄又心酸的样子。
大花瓶轻蹙了下眉,往外面看了眼,低声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想你……”这话是真的,表情和语气也极为真诚,忽然鼻子一酸,眼睛竟模糊起来,忙抬袖子擦了一把。
大花瓶听了,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两行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忙指指她的脸又指指她手里的手绢,她轻嘤一声,抬手蘸了,长叹了口气,忽然咬牙道:“明天你在大夏庄村口等我。”
我一愣,大夏庄?啥地方?
我刚要问,她却起身站起来,掀开门帘走了。
我坐在那儿有些发懵,眨眼想了半天也没全悟过来,只是隐隐觉的,她要我在那儿等着,肯定有话要跟我说,至于说啥,我也猜不透。
我从餐馆里出来,一路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大花瓶的话,“大夏庄”肯定是个村子的名字,因为她说要我在村口等着,可究竟在哪儿,这才是关键。
出了城,刚走了没多远,见一辆卡车从远处隆隆地驶来。
我脑子猛然一闪,咦?大夏庄会不会就是大花瓶娘家那个村?
这个想法使我立马有了劲头,一路急奔到城外附近的一个村子里,问了一老农,他给我指了方向,说大夏庄离这儿还有近二十里路呢。
大花瓶娘家的村子不就是离县城二十多里地吗?
这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
对,她应该是要借回娘家的工夫,跟我见一面,诉说这几年自己受的委屈,当然还有我们的‘龙种’。
然后呢?会不会再续前缘?
这,应该不会吧,当初她是为了借种,现在孩子都五六岁了,人家能不忘旧情搭理我就不错了,不论从哪方面说,我跟她都不匹配。
更重要的是,我还要杀了她的男人王大拿,为桂花报仇。
这个事到时敢不敢跟她透露呢?肯定不敢,她也绝不会同意,因为那毕竟是她的男人,她还要当官太太,跟着他享福呢。
我又想到了‘龙种’,若王大拿死了,他也就没平台了,岂不跟我似的平庸一辈子?
我晕,此前我还真没考虑到这一层呢。
不行,这事不能莽撞,必须再慎重斟酌一下,否则一失手就成千古恨呀。
我一路思考琢磨着,天色傍黑的时候回到了小黄庄镇,突然又想起早上跟桂花母女说过的话,可现在两手空空,咋交代?
我暗暗后悔自己浑蛋,见了大花瓶,竟把买彩礼的事给忘了。
不过现在已经回到镇子上了,埋怨也没用啊,只有硬着头皮向桂花家所在的胡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