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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白和闻人七随林英抵达李家村时,弯月已偷偷的挂上了东方的梢头。
同青葭村一样,李家村也位于半山腰,只是附近无河流穿过,村民们挖渠引水开垦梯田,过得还算是自足。入夜,炊烟刚息,正是妻坐床头膝绕儿女的时间,座座屋宅灯火闪烁,如仙女遗落人间的星辰洒落在田野。
弯曲的小道上并不见人影,林英边跟来客介绍着路过的田里是快要成熟谷子边引路,绕绕弯弯的来到一座栅栏围起来的瓦房前。
“村长,村长!”林英在栅栏外大喊
“来啦,谁啊这是,正吃着饭呢!”
一个魁梧的汉子应声而出,手里还拿着半块干粮,嚼着就迎了出来。
“村长,我给你带来了两个客人。”林英笑呵呵的将闻人七二人介绍给汉子,“我在砍柴的时候碰上的,他们在山里迷路了,让他们在村中借宿一晚吧。”
村长警惕的上下打量着洛白与闻人七,洛白似是在走神,不住的朝四方张望,闻人七见状赶忙冲着村长献出一张笑脸,暗地里扯扯河神大人的衣袖。
“村长,我们就借宿一晚。”
“我们村从不收留外人。”冷冷抛下一句话,汉子一点也不似林英口中热情好客能请他们大吃一顿的村长。
“哎,村长,就一晚还不行啊……”林英也有些惊讶,正要劝解,却见洛白手一摆。
他闭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
闻人七看着河神大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也跟着大吸一口气。
“嗯,好香!”除了饭味什么都没闻到的闻人七也跟着说。
洛白瞥了一眼吸着气不住点头的闻人七,一个板栗砸过去:“香什么香,你闻到了什么?”
“就是……晚饭啊……”依着闻人七的脾气肯定一个巴掌反敲回去,但此刻是她死皮赖脸的缠着河神大人,自然不敢再放肆。她委屈的抱着额头,林子里烤的那点肉都奉献给河神大人了,她可是一天未进食了哎,肚子早就唱起空城计了。
“走走走!”村长不耐烦的摆摆手,“林英你带他们在你家住一晚,就一晚!天亮必须走!”
“好嘞,村长!”林英高兴的应着。
洛白却似没听到村长的网开一面,他后退两步,跳着朝村长的房后张望着。
“河神大人……”闻人七赶紧凑上去,小声提醒河神大人不要错过良机,不然他们就要露宿野外了。
河神大人对闻人七的提醒毫不搭理,他又小跳着蹦了两步。闻人七赶紧拽住,生怕河神大人一个不当心飞起来——万一被李家村的村民看到神迹降临,硬是要把河神大人留在他们村怎么办?如果是这样,她宁愿风餐露宿。
“哎,你们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就在村长不耐烦之时,洛白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村长大惊失色,把馒头往怀里一揣就走了上来。
闻人七一愣,不知道河神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村长的反应,河神大人的推测怕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准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闻人七暗自里嘀咕,这下可好,河神大人不解决了这怪事,怕是走不了了。
洛白错身闪开村长就要握上来的粗糙双手,又跳着后退两步,指指月色朦胧的不远处。
“怪事就在你屋后不远,大概有个一二百米的距离,我说的可对?”
闻人七朝着洛白所说望过去,只见月色下只能瞧见几十米的距离,再远便是黑乌乌一片,哪里看得到一二百米。但村长明显激动起来的表情告诉她,看来河神大人又猜对了。
站在村长一侧的林英眯起双眸。
“村长,村长!”不等村长回答,林英便走过来,扯开一改前期戒备态度的村长,“天色已晚,还是先让两位客人休息吧。”
“没错没错,我们在山里绕了一天,很累了!”闻人七赶紧接话,最好明天天一亮就走,片刻不在此地停留。
村长不疑有他,见洛白只是凝眉不语,以为客人真的是累了,赶紧让林英带两位贵客回去休息。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村长破落的瓦房后,有一棵绿叶成荫的参天大树正随风唱和,叶摇星疏,露出盏盏似月华般皎洁的光亮。若细细看去,才发现,那并非是月光穿透繁茂交织的叶子,而是一朵朵好似眼白的碎花,正一眨一眨的遥望着渐入沉寂的村落,以及那渐渐消失在小道尽头的身影。
○○○○
深夜,月中天。
闻人七在硬板搭起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她并未睡好。
不是这床太硬不如家中的暖和,而是她有个不为所知的小秘密——勤劳持家的闻人家姑娘,恋床。
这是她自小的习惯,莫说是换床,就是换个枕头,也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闻人七双臂枕在脑后,她细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换床是什么时候了。家中唯一一张大床摆在父亲的屋中,上面铺着家中仅有的几床细软的褥子,到了冬天晒得暖暖和和的,让人躺在上面就舍不得起来。在小弟的年龄到了需与自己分床睡时,她便将床.上仅剩的床褥拆了缝制新被,送到了小弟的屋中。只是后来,爹说男子不可贪恋温床软玉,这才把那褥子重新搬回了自己房里。
结果那天晚上,她却失眠了,脑中满是小弟在硬床板上翻来滚去的画面。
于是她便悄悄起身,搬了新被褥,悄悄进了小弟的房,在小弟惊喜的眼眸中重新把褥子铺在了床.上。
她说,天亮就要叠好送回她的房里,不可让父亲发现。
小弟问她为何如此的好,她自豪的回答,做姐姐的当然要让着做弟弟的。
那时的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才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正如现在,闻人七也似乎忘记了她早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同龄的少女一颗芳心初动,都在盼着郎骑竹马来妾似蒲苇丝,她却依然满心装着病重的父亲与年幼的弟弟。
等帮河神大人打败了妖怪,她就随着河神大人衣锦归乡,到时不管是村长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没办法再欺负闻人家,因为她可是和河神大人有着交情的人呢。说不定,就算不嫁给何青书,也能解决小弟念书的问题。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何青书,一点也不想嫁给那个懦弱的书呆子。
那她想嫁给谁呢?
闻人七望着挂着蛛网的横梁,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身着金鳞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将领,那是她很小很小学诗词时便记忆深刻的一个形象,她瞧着那魁梧将领的背影,见他迎着斜阳越走越远,远到快要看不见时镜头忽然拉近,那人侧身转首——
河神大人凭空出现在房梁之上,正双臂环胸的瞪着她。
“你半夜不睡觉在发什么呆?”
“……”
闻人七眨眨眼睛,抽出枕头就砸了过去。
夜深了,肯定是她太困了,明明只是存在幻想中的男子怎么会长了一张河神大人的脸。
被枕头砸了个正着的洛白怒了,他把枕头往床.上一扔,双脚落地,一把掀起闻人七有胜于无的被单。
“你给我起来!”
闻人七裹裹身子,乌亮的眸子睁开又闭上,确定此刻河神大人确实正一身低气压的站在床侧,这才一个打挺蹦起来。
“哎哟!”
起得太猛,脑门结结实实撞在了床梁上。
闻人七揉揉脑袋,手刚放下,河神大人的一个爆栗又砸了过来。
“你——干嘛……”气恼的吼声在洛白的瞪视下,话音一转,闻人七有些心虚的抱着额头诉道。
“我干嘛?”洛白抬手又一个爆栗就要丢过去,闻人七顺势躲过,整个人都窝进了墙角。洛白够不到人,心下不甘,抬脚也上了床,闻人七抱着头东闪西躲,身手利落愣是让洛白一个手指也没碰到对方额头。
洛白心想他堂堂河神还能输给一个小女子不成,袖子一捋全力输出,直到把闻人七压在了身下,用力拉下她的双手,结结实实敲了对方几个栗子,只把额头敲红才作罢。
闻人七躺在洛白身下,看着河神大人那张俊美不似常人的脸就在晃在眼前,青丝垂落颈旁,酥酥麻麻的,连带着心都有点痒了。
都说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也。
闻人七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她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也不再躲闪河神大人袭来的手,闭眼任凭他在额前敲了又敲。
河神大人身上带着一股青草的芬芳,好闻得很,让她忍不住靠近多嗅几下。闻人七突然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好让人心慌,像是做贼一般,心跳的好快,扑通扑通的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洛白却没感觉出来什么,只管敲够了本,这才起身,双手撑在闻人七的耳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知错了没?”
神仙是她说打就能打的吗?打一次也就罢,还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了。
闻人七老实的点点头。
“你脸怎么了?这么红?”洛白抬手轻试了几下闻人七红得不正常的脸颊,本意是想看看是不是因为山里昼夜温差太大着了凉,不料他这一探,身下人的脸反而更红了。
闻人七只觉得自己现在快要着火了,她一把推开撑在自己上方的河神大人,双手使劲搓了搓烧得火燎燎的双颊。
“我没事,河神大人你怎么半夜跑到我房里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吗?”不明白凡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说打就打,说脸红就脸红,洛白解释道,“你当真闻不到这里的香气?”
香气?闻人七使劲嗅了嗅,莫名想起方才河神大人身上的草香,脸不由得又红了几分。
“什么香气?没,没闻到……”
闻到也不能说。闻人七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一见到河神大人就变得这么奇怪,快点恢复正常啊。
“闻不到,那便对了。”洛白掀袍坐在了床旁,闻人七见状又往里躲了躲,被洛白一把拽了出来,“你躲什么,还想不想跟我去打妖怪了?”
“想。”听到打妖怪,一心要助河神大人一臂之力的闻人七从阴影里探出半个身子,但还是和洛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怀疑这村子有鬼。”
“有鬼?”
闻人七嚓得一声拔出了腰侧不离身的匕首。
“放起来放起来,不是真的鬼。”洛白安抚性的拍了拍闻人七拔刀的手,“你可要记住,这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
“哦。”闻人七将匕首放回刀鞘,她是很想问问以后打猎能不能继续用它剥皮割肉,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村子里飘着一股妖的气味,很浓。”洛白分析道,月色透过糊纸的窗户照进来,正映着他半边脸,另一半脸则藏匿在黑暗中。
闻人七觉得寒意阵阵,她一向不信鬼怪神力乱弹之事,却再被河神大人再一再二施手相救,连带着,对世间的鬼鬼怪怪也多了几分敬意。
“有多浓?”闻人七轻声问。
“浓到刺鼻。”洛白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喷嚏。
“那我们要怎么办?”闻人七的手又移到了匕首上。
洛白的手也落到了那匕首之上,两人指尖相触,一温一凉,闻人七像是过电般猛地又将手抽回。
这匕首自然就落到了洛白手中。
“我要你帮我。”洛白把玩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的短刀,薄唇轻启说出了他深夜来访的目的,“这匕首暂时也寄放到我这里,过了今夜就还给你。”
“我要怎么帮?”闻人七对河神大人的话深信不疑。
洛白唇角一勾,俯身进了阴影中,在闻人七耳侧低语,闻人七一边听一边点头,将河神大人的话牢记心中。
残月星疏,云卷万里,遮住了月华倾洒满地。
早已入睡的村落,偶有飞鸟惊语黄犬哮吠。那紧紧相邻的两座黄泥砌墙茅草做顶的简陋房屋里漆黑一片,一间木门微开,一前一后闪出两道人影。而另一间,早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