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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晴闻言,气定神闲地止步,将时不时发抖的郦海瑶交到如容的怀中,眸中带着几许担忧,柔声交待,“劳烦如姨照看一下,顺便为她传个大夫。”
如容客客气气地应道:“郡主殿下您放心,妾身会照看好郦姨娘。”
周以晴已然知道,她和郦海瑶面上再客气,也换不到谢家老夫人一丁点的好感。
她心底估摸着,就算老人再喜欢儿媳,也断不可能连妾氏肚子里的骨肉也不在乎,之所以,如此重削郦海瑶的颜面,恐怕还把所有谢家的事归咎她妹妹周玉苏身上,所以,借着惩处郦海瑶来打她周以晴的脸罢了。
接下来,应该是借着那八个侍婢的事,让她滚出谢府吧!
她——偏不!
她也不能离开!
郦海瑶身边必需有人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她,否则,郦海瑶迟早会把自已牵连进谢家内宅恶斗中,忘了来西凌的目的。
二则,她还在等蔡氏的消息,万一前脚刚走,蔡氏的兄长便上门来,那她岂不是白白错失机会。
看着如容半抱半扶郦海瑶走出内堂后,周以晴方缓缓转身,广袖一张,委委福身,声若莺啼,“祖母,您有何事尽管吩咐,莫要如此见面,以晴幼时与妹妹曾受谢家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谢老夫人亦和蔼地指了指一旁的客座,笑道:“郡主殿下客气了,养育之恩,谢家不敢当。何况,郡主殿下如今身份显赦,谢家更是不敢高攀。”
谢家如今嫡亲的孙女有望成为一国皇后,谢老夫人却当众说出“高攀”二字,任谁听了都知道,谢老夫人这是暗示周以晴别赖在谢家,哪凉快,呆哪去。
谢老夫人如此直言不讳,周以睛自然不能装着听不懂。
“祖母,以晴知道,唤您一声祖母才是高攀。”周以晴苦苦一笑,神色渐凄,“以晴这次回来,听了一些事,虽然府里的人说的不清楚,但以晴不傻,知道这些事与舍妹撇不开关系。如今,妹妹已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这做姐姐的,尽管心如刀割,可能有什么办法。厚颜居于谢府,只是盼着在这里能够多一些机会知道妹妹的消息……”言及此,周以晴已是情难自禁地哽咽出声,她用力掩着嘴,极力忍下情绪,半仰着脸,不让泪水流下,直待情绪渐缓后,移步至谢老夫人跟前,单膝跪下,双手握住谢老夫人的手,神情衰颓,“祖母,以晴自幼羡慕良媛,她有您这样的祖母,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幸福。当年,以晴其实也有机会,成为谢家的人,可以晴因为身负家恨,不得不远走他乡,不仅错过了卿书,还抛下了自已的妹妹,这是以晴的错,也是以晴的恨……祖母,妹妹这一次,恐怕是……。过不去了,以晴求祖母怜惜我们姐妹自幼孤苦,帮帮以晴,让我们姐妹俩见最后一面。”
周以晴的一番话全然是肺腑之言,饶是谢老夫人亦听不出半丝的虚假,包括她眼底的泪,包括她因为克制而不停抽搐的鼻翼,无一不彰显眼前这女子的伤心悲恸。
果然,内堂的人纷纷转为同情,蔡氏第一个开口:“母亲,周玉苏固然可恶,但与郡主殿下确实无关。殿下在我们府上暂住,也是想方便打听她妹妹的下落,情有可缘。”
若是旁人,或许谢老夫人就信了。
可面前的是周以晴,十三岁就敢支身离开唯一的依靠,远走他乡。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为郡主,在谢家最敏感之期与谢晋成的新纳小妾结伴而来,人生,没有这么多巧合。
但对方既然如此示弱,她再坚持,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谢老夫人扶起周以晴,眉目慈祥,“郡主,您这是见外话,您愿意看中我谢府,想住多久,老身皆欢迎。但有一件事,老身得事先申明,郡主所带来的几个婢女,今晚公然在我谢府行凶,所以,恕老身为自家安全着想,就不多留了。”
周以晴情绪依旧低落,闻声,低叹一声,“祖母,以晴这一回途,千里迢迢,路上也一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所以,东越初彤公主便赏了以晴八个侍婢。这些侍婢是东越死士,原本的任务,就是单纯保护以晴的安全,可没想到,今晚突然出现在谢府,大声喧哗在红衣男子,他的身份除了是东越皇商外,他还是东越最大家族连氏一族的嫡子,他的姐姐是东越帝妃,他手上执有斩蛟令,此令是东越帝王所赐,斩蛟令一出,死士不认主,只认令,所以,她们不得不出手。祖母,您也看到了,晚上,连良媛身边的青竹也反戈相向,这都是由不得自已的事。”之前周以晴责问八个侍婢,为何要多管闲事,侍婢向她道出了原因,周以晴方知斩蛟令的存在。
周以晴话说得很漂亮,但意思大家多少也听出来,为什么只处理她的侍婢,而青竹犯了同样的错,却没有处理。
再精明一些的,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此人是来找谢良媛的茬,所以,今晚之事,一切源于谢良媛。
谢老夫人摇首,神情为难道:“郡主殿下说得有理,青竹今晚确实参与袭击了朝庭的护卫。虽然是谢家的丫环,怎么处置,老身恐怕也作不得主,这得朝庭说了算。至于郡主的八个侍婢,朝庭追不追究老身不知道,只是老身这不宜再窝藏钦犯,请郡主体晾。”
一语将八个侍婢打成钦犯。
周以晴不得不甘拜下风。
至此,周以晴无法再开口说什么,羽睫轻垂,委委福身:“祖母教训的是,天一亮,以晴便让她们离开谢府,但以晴还是想在谢府多打扰几日,希望祖母不要嫌弃。”
谢老夫人虚扶一把,含笑道:“多谢郡主殿下体谅,那我老太婆就不叨唠郡主休息,郡主请自便。”
周以晴只得告退,步出内堂时,外面天色渐亮,几缕阳光从繁枝间射入,洒在窗台前的石榴盆裁上,更是红艳夺目,喜气洋洋。
内堂,折腾了一晚,众人皆有些疲倦,谢老夫人便长话短说,“想来大家都知道,我们谢府出了件光宗耀祖的事。”
众人神色一震,瞬时容光焕发,齐声恭喜后,相继向刘氏道贺。
谢老夫人扬手示意众人安静,续道:“明日,礼部会上门来取六丫头的庚贴,你们记得,辰时前就得洗漱干净,着盛装,在外堂恭候,你们都听明白,记牢了么?”
“记下了,母亲。”刘氏和蔡氏齐声应下。
“是,老夫人!”姨娘们喜不自禁,她们还担心谢老夫人担心人多出乱,不让她们露脸,想不到居然还是按先府上的先例,着盛装出席。
“那就散了吧!”
周以晴没有回风华苑,而是去了郦海瑶的寝房,她知道,她必需把郦海瑶的情绪抚平,否则,等她缓过一口气来时,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人的决策。
可她认为,在这时候,以静制动更为妥当。
推开寝房门时,本以为会看到一地的狼籍,想不到的是,郦海瑶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盆,里头装满了火辣辣的水煮田鸡。
周以晴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双眸含着水烟般静静地打量着郦海瑶,眼前的女子,长发披两边,脸上的妆容已洗净,虽然皮肤红肿,但难掩两颊的暗斑和眼角的皱纹。
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气闷直压着她,郦海瑶蓦地抬头盯紧周以晴,拿起帕子拭了一下油腻腻的唇瓣,嘴角微挑,笑不达眼际,“别安慰我,我自已没认清状况,这几巴掌,我会当成教训。”说完,又连夹着几块肥肥的田鸡腿,放在嘴里嚼着。
刘氏给她们三间厢房,她以口味一时难以适应西凌的饮食为由,要了一间小灶房,当天,丫鬟就把单子开好,让厨房采购时,顺便帮她们买齐。银子不但她们自已出,还给了打赏。
周以晴看着一旁堆成小山似的田鸡骨头,摇首失笑,“你不怕胖了?”
“我得发泄一下,把里头浮起来的田鸡想象成那死老太婆,看着它们断手断脚,被泡在辣椒里,心里爽。”
“好主意,那我怎么说也得跟着吃了。”周以晴让丫鬟也给她备把箸子和碗叠。
虽然辣得满头大汗,但却感到异常痛快淋漓。
郦海瑶看到平日里矜持、端庄,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周以晴,居然也跟她一样,吃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忍不住哈哈笑开,“以晴,我有没有赞过你,你真是个擅长舞弄人心的女子。”
周以晴用帕子拧着不停冒出来的鼻涕,吸着气道:“是我太轻敌,我没想到,一个宅门里的老太婆手段这么激烈。”
“所以,这十几巴掌我认裁,不过,我郦海瑶也不是吃素的。”郦海瑶将箸子狠狠拍在小案几上,眸中布满浓浓戾气,转瞬,自信同时灌上她的眼眸,眉飞处盖去方才心头的暗淡,“我要整装以待,让谢良媛的庆典盛宴成了我个人的舞台。”
周以晴这才欣慰笑开,她腰身渐挺,一扫方才故意摆出的粗俗之姿,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动作高雅地拭去眼角和鼻下的液体,收拾干净后,方矜持地开口,“看来,不用我来提醒你,你已经想到这一层了。”
那眼眸,如月映入江,又隔了一层淡雾,流连时,轻丝渺渺,凝脂般的玉肌,花瓣的朱唇,更引人心动的是,那不经意的一笑,已然带了浸入骨子里的妩媚。
郦海瑶被她美丽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神,心中羡慕,不需要脂粉掩盖,一颦一笑连女人看了都能动心,这样的美貌,为何身边一个男子都没有?
“在发什么呆?”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操作的细节。”郦海瑶轻抚着火辣辣的脸,又自顾自地道:“还好,这代价不算太大。”
“那我先回去。”周以晴缓缓站起,葱白的纤指轻轻揉了揉眉间,倦倦地叹了声,“但愿今日蔡氏那有我妹妹的消息。”
郦海瑶眉眼一跳,福至心灵般地开口,“以晴,其实,我有一个大肚的建议,你考虑一下。”
“嗯?”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发挥你的美貌,取代谢家那个病女。”
周以晴心中狂跳,一种近乎巅狂的念想倏倏升起,一种与天较量、与命抗争的勇气瞬时溢满心头,但转瞬就逝,她眨了一下水烟般的瞳眸,摇摇道,自嘲一笑,“我不能的。”言毕,也不再细说什么,转身便离去。
身后,郦海瑶再次执箸,不解地喃喃自语,“不能,为什么不能?”
卯时,天色未亮,谢府描漆金朱扇门六扇已全部敞开,两旁的石狮擦得镗亮,脖子处结上大红绸。七尺宽的大红地毯从谢家内宅开始,直铺至街头口,引得早早出行的人纷纷侧目。
经过此地的深巷里的住户,有不少人伫足问情况,谢府的婆子早就得了倪嬷嬷的交待,不许啐嘴,所以,个个脸上含笑,嘴巴锁得紧紧。
护院们在大门正上方结好结绸后,开始在谢晋河指挥下挂鞭炮,小厮们则在门口两旁摆放花盆,一株株结果硕果石榴与朵朵盛放的海棠花在万物开始萧条的秋日里,越发显得艳丽夺目。
这时,几个宫人飞驰而来,未至大门已是一跃而下,喊道:“谁是谢府主事?”
谢晋河忙迎了上去,“在下谢晋河,请问官爷这是?”
那宫人拂尘一甩,双拳一抱,扬着略尖的嗓音,“谢大官人,奉令转皇宫内务总管话,今日辰时末,太后娘娘凤驾亲自前来取贵府六小姐的庚贴,请贵府女眷迎凤驾。”
谢晋河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富丽堂皇的宅门,周边居然没有相邻的院里,偌大的一条街,谢府就占了快一半,门口两边的高墙上全是大理浮雕,不愧为西凌的巨富之家。
视线巡视一周后,宫人指着高处挂下来的一条条鞭炮道:“门口的鞭炮最好收了,以免惊到娘娘凤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谢晋河喜笑连连,之前以为是礼部前来拿庚贴,那放个鞭炮宣扬一下喜庆,是必要的礼节。
谢晋河心里有些无底,便问,“请问宫宫,不知太后娘娘有何特别忌讳?”
宫人沉思片刻,笑道:“娘娘平日里很随和,没什么特别忌讳的,谢官人尽管放宽心。不过,太后娘娘喜清静,除了这炮仗外,府里不相干的请暂避便是。”
谢晋河忙从怀里抱出一大袋备好的封银,“让公公跑一趟辛苦了,这是一点给大家酒钱,小小敬意。”
宫人推托几下后,还是收下,临行前,又道:“不必备膳,太后下午行程已定,所以,在贵府停留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宫人离去,谢晋河马上跑到内堂,一眼便将目光定在着一身冰蓝色宫裙的谢良媛身上。
她今天的装扮,是谢老夫人一早请了霓裳坊的掌柜来打理,一头乌发只简单地用雪簪松松绾起,鬓边斜斜插了一排的珍珠扣,既简单又显得娇俏,衬得一对皓眸越发明亮,倒把身边谢良敏的一身艳色给压了下去。
谢晋河满意的颔首,朝着谢老夫人道:“母亲,事情有变,方才宫里的来传达皇宫内务总管的话,说是太后娘娘会亲自来取良媛的庚贴,让女眷迎驾,所以,今日安排得略有改动,外头,鞭炮已经撤了,宫人还留下话,太后娘娘喜静,无关人等一应回避,请母亲作主。”
太后亲自来取庚贴,这极致地显出皇家对兰天赐卿点的妃子的重视程度,亦是谢家无比的荣耀。
内堂一阵阵压不住的喧哗,个个神情激动,沈家不受宠的小姐,自小毁颜,十四岁独自离家远走他国,后来成为宁王妃、沈皇后、沈太后,这传奇女子的一生,家喻户晓,可真正有幸能一睹容颜的,放眼整个西凌,没有多少人。
甚至包括朝庭重臣的家眷,也极少有幸能见到太后娘娘的真颜,传说中,太后几乎不举办宫宴,也不赴任何大臣的家宴,包括每年太后的生辰,也只是自家人简单聚一聚。
如今,能来谢家,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但是,这“无关人等回避”让众人心下惴惴不安,唯恐错过。
谢晋河也一时摸不透这“无关人等”的界定。
如若只让二房出去接驾,那阵势太单薄,怕显不出尊重。
放大点范围,让丫环婆子小厮回避,谢府主子妻妾全问跪迎,大抵也只有十个人,说不上喧闹。
与内堂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不同,谢老夫人倒安静地让众人发急,少顷,谢老夫人开口道:“你们听着,除了刘芝、金玉、良敏外,倪嬷嬷、绿莺、百合、青荷留下侍候,其它人都回去,没有传唤,今日不许出房门,更不许在花黑色闲逛。”
谢老夫人常听良媛提起宫中的情况,所以,她隐隐猜测,所谓这“无关人等”不是指丫鬟婆子,而是指妾氏。
内堂失望的叹气声频起,但谢老夫人的命令谁敢质疑,只好乖乖福身退下。
最失望的莫过于如容,钟氏已不在,谢卿书被驱逐,她被扶正是迟早之事,可惜时间不够巧,生生错过了一睹凤颜的机会。
卯时三刻,禁卫军进入谢府所在的章庭街,分立两旁,让围观的百姓让出车道。这一来,引来了更多人对谢府的好奇,男女老少纷纷挤在街口车道两旁围观。
这一阵,有关谢家的流言不断,先是谢家长孙媳被谢家养女谋害致不孕,双缘拍卖行公审暴出,原来谢卿书与夏凌惜是假夫妻,接着,一条比一条劲暴,原来夏凌惜早已被谢家养女周玉苏害死,在此之前,在谢府里毁颜,裸奔的,原来是周玉苏假冒的夏凌惜。
公审后,西凌上至公侯,下至平民百姓,几乎每天都在谈论着谢家之事,谈论谢府何时被官差查封,谢家产业何时被赔偿一空。
甚至有人放言,谢家这之所以破败,是因为谢府承不住那宅子的风水。
这是宁家的旧宅,宁家虽是商人,却一门显赫,出了皇后,当今的皇上,还是宁家的外孙。
谢家却无一人入仕,由一个妇人带着三个不出彩的儿子,唯一有点能耐的,这回又犯了事,这样的家族如何能承得起风水宝地?
辰时末,一辆漆金的马车缓缓靠近章庭街,马车端顶雕着九翅凤凰,让整条街瞬时沸腾了起来,那凤便似桓绕云霞,傲视四方天地,凤首处,结着大红金翅凤凰的绣球。
车子两旁,十六个身着粉红宫装的宫女,双手矜持交于腹下,目视前方,缓缓随车驾前行。
“这是太后娘娘的銮驾。”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人群更加涌动,纷纷翘首,可惜轿帘被厚重之色所挡,百姓们看着很快驶入内街的凤銮只能望而兴叹。
个个心中更加疑虑,这谢府又有何事发生,居然能引前太后的鸾驾前来。
谢府门前,以谢老夫人为首的女眷已跪在红毯一旁,谢晋河三兄弟则跪在女眷的身后,待马车一停下,谢老夫人便率先请安,“草民谢府杜从安率谢府女眷,儿子等恭请皇太后金安。”
杜从安,是谢老夫人的闺名,已多年不曾用过。
轿内,温柔之声响起,“让大家起平身吧。”
宫人忙道:“太后娘娘有旨,平身。”
随从的另几个宫人已上前掀了帘,谨声道:“请娘娘移驾。”
太后未下轿,便平身,似乎不合礼节,所以,谢老夫人谢了恩后,依旧跪着。
但视线忍不住瞧着那掀了帘子的马车,只见一个粉装玉琢般的小人儿先跨了出来,谢老夫人一怔,不知觉抬起了首。
小家伙约四岁,着一席宝蓝色的锦锻袍子,腰间背着一个小水壶,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灿烂。
小家伙不要宫人抱他落地,小屁股往马车板连缘上一坐,晃了晃两只小短腿,就跳了下来。
琉璃眸骨鲁鲁一转,就跟一只小肥猫般窜了过来,扑到谢良媛的面前,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摸上谢良媛的脸,嫩嫩地打招呼,“姐姐,宝宝来你家做客呀。”
那双琉璃眼眨呀眨的,小脸激动得发粉,让谢良媛瞬间想起,上次她离宫前,曾许诺宝宝,如果宝宝来她家做客,她请宝宝吃一天的肉馍。
这小家伙是来讨债了。
谢良媛仰起脸,看着小宝宝拼命讨好的小表情,心头醉了一片,也顾不得讲究礼节,捉了宝宝的胖小手就亲了下去,压低声线道,“一会姐姐就请你吃肉馍,吃到宝宝满意为止。”
宝宝兴奋得小鼻子一掀一掀地,拉了谢良媛就要往府里冲,谢良媛瞄到兰缜平挽着沈千染下了马车,忙随着众人再次嗑首,嘴里念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兰缜平“卟嗤”一声笑开,“母后,儿臣到现在还不习惯人家喊您太后,您看上去,象儿臣的姐姐。”声音甜美,却听不出一丝的娇柔造作。
众人巡声仔细一瞧,少女的双眸仿佛染了天上的艳阳般,艳得让人睁不开双眼,顾盼之间,神彩飞扬若,心底齐齐婉叹:这才是真正金枝玉叶。
而那少女身边的紫衣妇人,此刻,正专注地捋着少女耳旁的几缕碎发,背对着众人。
下一刻,紫衣女子转过了首,轻眯的双眸,依旧如皓月,桃红的滟唇魅惑的勾起一抹淡笑,一身淡青色长裙,轻纱掩绕,站起身缓行中,裙裾飞扬,飘飘如仙,缓缓移步到谢老夫人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微微带了力道,将老人从地上慢慢扶起,皓齿一露,“老夫人,不必讲究如此繁重礼节,这秋寒地冷,您哪能挨得起长跪,这膝盖,该是疼了吧。”
谢老夫人感概,这世上权贵,她见得也不算少,可如此谦逊、无丝毫上位者傲慢之姿的皇太后,恐怕纵观千年史书,也未必能找到记载。
谢老夫人知道,对待这样的一年纪与自己媳妇差不多的年轻太后,实不必摆出战战兢兢的尊卑之态,便含笑道:“是呀,早年做生意,落得不少毛病,原本,六丫头还说弄个团蒲跪着,说太后娘娘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可老身,哎……。看来,还是草民顾虑太多。”
沈千染自幼受沈老夫人欺凌,半生向往能有一个真正疼她爱她的长辈,在宫中,她多次听到谢良媛谈起自己的祖母对她的维护,对这个老人早已喜欢在心里。
遂,毫不犹豫地开口,“老夫人您是南方人,那湿气重,易得风湿。本宫既然今日来了,一会,就给您做一做烧艾,让你身边侍候的丫鬟学点,以后,隔三五天做一次,一定见效。”
谢老夫人也不再客气,“太后,我这老太婆真是沾了良媛的福气。”
身后,兰缜平也挽上谢良媛的手臂,悄悄道:“你不知道,早上皇兄上朝时,让礼部出面,结果,金殿都差点被泪水淹没。”
“啊?”谢良媛怔了,“为什么?”
心道:难道众大臣心里无法接受她这个草根女子?或是,看到皇帝终于动了心要纳妃,大臣高兴了?
兰缜平凑到她耳边,笑得兴灾乐祸,“不知道谁听了消息,说你身子骨不好,怕你将来不能给皇兄留嗣,所以,跪在金殿下,哭着求皇兄要慎重,接着,跟传染似的,跪了一大片。然后——”兰缜平故意停住,专注地跨过谢家的门槛后,一下就被眼前的湖光山色给吸引,“呀……。”地婉叹一声后,拉着谢良媛就朝着甘泉湖跑去,嘴里嚷着,“母后,我去捉鱼。”
小兰君“哇”地一声,连连跺脚,扭着小肥腰,踉踉跄跄地追着,“姐姐,宝宝也要捉鱼。”
“好,小心点,看好弟弟。”沈千染也不拦,她最近花了很多心思去陪伴女儿,慢慢感受到兰亭这些年的不易,这女儿的性情完全不似于她,她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每天一醒来,削尖了脑袋在想什么东西好玩,去哪玩,基本天天混出宫,四处嬉闹,破坏力也不在小兰君之下。
还好兰缜平的身边一直有几个异能的女卫潜伏保护,安全方面,不需要她太多担心。
众人诧异,这连内堂都未进,一口水都未喝,怎么在别人府上,如此恣意,这要是在大户人家里的女儿,必定受罚。
沈千染回首见众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哑然失笑道:“我女儿,她今年跟良媛一样年纪,从小是她父皇一手教大,不曾给她定过什么规距,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都随着她去。”
兰亭曾对她说,下辈子让她做他的女儿。
当年的她听听也就忘了,如今回想,兰亭对女儿的疼爱当真是入了骨,仿似要将沈千染童年所有缺失的幸福全给了兰缜平一般。
谢老夫人感叹,“是太上皇和娘娘教得好,草民来西凌皇城多年,只曾听过公主殿下喜欢骑射,却从不曾听过公主在街头巷尾随意冲撞,也不曾听过半句皇子在皇城里恣意闹事的情况。”倒是京城里常常传出哪个四品京官的儿子在打架斗殴,强抢良家民女,甚至逼良为娼。
半年前,就有一个三品大员的女儿在街头骑快马,结果撞死一个老人。
到了内堂,看座后,谢老夫人命令上茶,水玉接过,随手拿出银针试毒,片刻后,方端到沈千染的手中。
随后,谢老夫人恭恭敬敬地呈上谢良媛的庚贴。
沈千染打开,看了几眼,便将庚贴收妥,笑道:“老夫人,趁着还有时间,本宫给您烧艾除湿,您看看让哪个婢子来学学手法,很容易,教一次就会。”
谢老夫人心头有些触动,没想到她这辈子风风雨雨,到老了,还能享受一国太后为她看诊。
绿莺手脚利索,马上备好烧艾所需的生姜片,又将艾绒捏成莲子大小备用,沈千染便在内堂偏厅的长榻上为沈老夫人按摩膝盖的穴位,那穴位处微微发热后,将艾柱放在生姜片上,再放置到穴位上,点燃。
沈千染边做边道:“老夫人,艾柱燃烧中途,感觉姜片很烫的话,可以提起姜片,用手摸一摸皮肤降温,然后继续灸。”
谢老夫人感到膝盖上暖暖的,舒服地点点头,“这法子确实简单,每回一到雨天,草民疼得厉害时,真恨不得拿根锤子敲开骨头,把里头水汽擦干净。”
沈千染莞尔一笑,对绿莺道:“艾柱差不多燃烧结束,感到温热时,用牙签把艾柱灰烬拨到水碗中熄灭,明白么?”
绿莺忙道:“明白了,太后娘娘。”
近午时,沈千染起驾离开。
今日与兰亭本约好,去暗卫营探望小儿子兰缜祉,兰天赐突然决定此事,她的行程得重新安排,但小儿子不是成日在暗卫营,有时出行任务,一趟就是多天,所以,两人决定延后定好的行程,把兰天赐的事办完后,下午一起动身去暗卫营。
水月前往甘泉湖去喊兰缜平和宝宝回宫,兰缜平自然盼着早点见到弟弟,所以,扔了手中的鱼网就走。
宝宝扁着小嘴不乐意了,这鱼没网上来,肉馍还没吃到嘴,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结果,在宝宝抱住谢良媛大腿坚决不放的态度下,沈千染答应,晚点再派人接宝宝回宫。
沈千染离开谢府,刚至路口,兰亭的坐驾已至章庭街,他一身普通的墨色锦袍,骑在马上,毫不在意周围的视线,看到沈千染的鸾驾后,便缓缓停下,等沈千染从马车里出来,兰亭倾身,展臂一抱,将妻子抱上马。
沈千染脸色微微暗沉,“兰亭,先去珈兰寺,这谢良媛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兰天赐年幼时,她费尽心思为兰天赐物色异能暗卫,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全部经过慧能精心挑选,那些年,她也极用心地跟慧能学四柱五行八字命理,尤其是针对与兰天赐犯冲的天干地支。
所以,谢良媛的八字,她一眼就瞧出问题。
但她自认是半道出家,学艺不精,也不敢断定什么,所以,决定前往珈兰寺找慧能的衣钵弟子元清大师,让他好好过目。
------题外话------
月票掉到第八名了,咳,妞们有票就赠(不必刻意去订,正常票,一张两张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