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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端着一只临时赶制的石碗,从地窖里出来,看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喝了一声:“又在胡思乱想!”
我连忙起身让了一让,好让他放东西。
这时我已经根据他的要求在屋里布置了一番,并点上了专用的香油灯盏。
“看着点儿……”
他交待了一句,在开始之前将这只石碗里里外外先展示给我看一遍。
我知道他这是顺带要教会我一些东西,当然不敢怠慢。
这次用来制作石碗的石料却不是平时制作石碑的那种,严格来说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于是我就老老实实地听老爸解释:
这是他在一次外出时偶然发现的石材,硬质松软容易切割、且切割面无论再怎么细致加工都是粗糙的,属于沙石的一种。
本来的话,沙石的质地和硬度介于真正的石头和泥土之间,一般而言、基本是没有什么大的用处的。
但是这种沙石有点特别,被发现之前,不知道它在浅土层之下埋藏了多少年;老爸也是在为一户人家立碑的时候,在定位过程中挖掘出来,它的特别之处引起了老爸的注意。
面前的这只石碗在油灯映照下,呈现陈旧鲜血一样的暗红,老爸说这就是这种沙石本来的颜色了;另外,这种沙石性性中和、松软、不导热,无形之中具有隔绝寒热的作用,最利于养魂。
石碗的外面就不多说了,老爸只是把它简单切削成形,简直粗糙丑陋惨不睹;老爸一向的观点就是只要实用就好,但是关键的地方就得有绣花一样的耐心。
石碗的内壁,呃……我只瞄了一眼就很汗!
是的,——看到一幅这样的构图,难免产生少儿不宜的联想,而儿子在老爸的面前,这种事情总是难免尴尬了。
其实如果是外人,单从构图上看不出什么的。
解释一下。
石碗内壁上刻画出一阴一阳两根线条,显得流畅生动、笔法简练,这是简笔画式的两条蛇。
分别由沉雕刀刻法、代表阴属性的凹线槽,以及浮雕刀刻法、代表阳属性的外凸线条,这两种线条构成,另外又加了些看似无规律的短线纹作为衬掩。
如果在外人眼里,这两条线实在简单粗拙、就像是小屁孩在墙上或家具表面涂鸦式的随兴乱刻乱画。
事实上老爸制作石碗过程中,就是这些线条花去了他近八成的时间。
这是这只石碗的关键。
好吧,这是两条交尾蛇、以及与之配合呼应的法阵。
“交尾蛇”这个形象,会使我想到什么?唉……
但实际上是我想多了,因为整只石碗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孕育和拯救,并不是要播黄散黄。
老爸指指点点地一一解释说明,然后特别强调说:“看见没有?实际上这阴阳蛇是不完整的,你看它们的眼睛。”
我仔细一看,果然。
这是为什么呢?
老爸说,先从石匠传承的一句口诀说起吧:“石马不见蹄,见脚到处走。”
我摇头表示不明白。老爸的本行是石匠,这我是知道的;但这句话的内涵,还是请他解说吧。
老爸又问我,还记不记得“画龙点睛”和“画蛇添足”这两个典故?
这是当然!这两个成语对于小学生来说恐怕都很少有人不知道。一个是说做事不能完全到位留有余地、一个则是说不要节外生枝白做无用功。
我突然反应过来:老爸的话应该就是在告诉我,画龙、但不能点睛,对吧?
老爸微笑说对、但又不全面,不但要刻意留空、而且真的还需要画蛇添足。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老爸接着解释说,这是因为万物都有天然成形的可能。各种植物动物就不用说了,这是先天和后天成就的生命形式,这是遵守规则的产生,所以一般都是有益无害、或者没有大的害处的。
但最要防备的是一些试图反规则的东西的出现,也就是“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既然和规则反着来,就必然要不断地钻空子寻找机会,一旦突破了就要兴风作浪,这就是妖。
所以要尽量保护自己,就得按照规则作些习惯性的防范。
比如说:现在流行根雕艺术,可以从某个树根天然的象形中找到灵感,把它进一步加工以便突出特点以达到引人注目的作用;因为它看起来象条鱼、就加工出鱼的形象并加上相关相近的元素以便和形象主体呼应,从而形成某种想要的意境,这其实和布置法阵的原理是一样的。
这就存在一个问题:有可能存在帮助某种阴暗存在悄然成形、并无意间打造出有利于它进一步成长的条件环境。
意思就是说,一个树根疙瘩,其实已经在地下经历了多年的阅历,它长得象依稀什么东西,其实反映了某种存在的一丝灵智、它想要成为那种东西;再经过加工出形,也就帮助它达成了愿望。
如果条件环境再充分一点,它还可以更进一步,从出形到脱形,进化到更高一级的境界。
这就是妖的出现和成长的大致由来了。
而我们为了保护自己,当然要作相应防范,一方面要有意留空以便阻止非正常的成形、一方面要再加上特定的手法以便破坏它成长的条件。
所以,画龙不能点睛是不想让龙化形飞升、画蛇添足是为了让它不变成真蛇。
对于咱们这些不时要与或妖或鬼打交道的职业来说,遵守规则比什么都重要,否则就会自食恶果。
至于怎样留下缺陷和不足,又要根据对象的特点来灵活处理:画画留白就是一种有效手法,我在雕石马时只露半身也是一种手法。
又比如这只石碗里的阴阳蛇,也是根据同样的原则进行了处理,又临时加了些纹路不让它成形……
哦,虽然听得头晕脑胀的,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
老爸的意思就是,既要用这只石碗上的阴阳蛇来救命、但又要防止它们借机生事,总的来说就是要保证所做事情始终在可控范围以内。
但是事情并不是都能如愿,比如我挖出骨灰坛的意外,老爸和陈伯当年镇压阴蛇时的意外等等。
老爸同意我的看法,他说即使如此,该做的都要做好;至于能否与初衷一致,这就不是做事的人能决定的了。
只能说:“尽人事,凭天命,总会有积极向好的一面;如何什么都不做,坐在原地消极等死,那么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老爸最后总结道:“所以,江恒,我们父子都不能做孬种!”
我连忙表示知道,心说老爸还是免不了随时敲打说教这一套,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尴尬糗事和狼狈的时候,嘻嘻……
不过老爸说的人力有限、积极谨慎这一点我蛮赞同的。
接下来就开始真正救母(陈伯)行动了。
老爸说这第一步得借我手腕上的小蛇一用。
说完以后,老爸就叫我用木刀把无名指割破,取一滴血放进碗里去。
我就按照他所说的做,刀尖飞快地一带、血珠子马上从指头尖上渗出来,我用另外一只手拈着挤压了一下,血滴入石碗中去,却很快浸没在石碗底看不出痕迹。
我正准备再多挤一两滴,却被老爸制止说:“够了!”
父子俩一起低头看,这只手腕上的黑线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爸乐了:“哟,还挺不愿意?看来愿不意还得看它的心情,现在只好先给它点甜头。”
于是去开洒坛。
酒香刚一散出,我就感觉左腕处微微一热,马上就象脉搏一样突突直跳,原来是这只小酒鬼开始作出强烈反应了!
紧接着,我被它用来栖身的这个部分传来一阵电流经过一样的酥麻,看来它真的是迫不及待了啊~
老爸就往石碗里汩汩倒酒,然后叫我把割破的那根指头朝酒里轻点一下,要快!
我继续照他的话做。
手指头和酒这才刚一接触,我竟然看见黑线嗖地一下从腕部出发,坐滑椅一样飞快地滑到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