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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林溪水的那边,有几个不知道是哪支队伍的士兵,正拿出他们的干粮,在搭起的简易灶台上煮饭。
那是米啊,虽然粗糙,虽然还混着沙石,可那是真正的米啊!
沐劭勤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肚子叫得更加厉害了。
“看什么看?滚!”几个士兵凶神恶煞的把闻着饭香跟过来的老百姓驱散开来,他们手中的长枪都染着血迹,带着杀气。
再馋也没有人敢拿自己生命开玩笑,老百姓们大多被赶走了,可也有少数人跟沐劭勤一样留了下来。沐劭勤不知道人家为什么留下来,反正他留下来绝不是想去抢人家的饭吃,他早已经饿得没有这份力气了,他只想闻闻这个久违的饭香,就闻一闻。
忽地,有个身材娇小的少年站了起来,捧着一把洗干净的野菜走了过去。
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就算她身上套着宽大肥厚的男式老棉袄,头上戴着破毡帽作一副小子打扮,可沐劭勤仍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姑娘。
可这小姑娘过去干什么?他好奇了。忍不住悄悄往前凑了凑,躲在那里张望。
“军爷,”小姑娘甜笑着,把自己洗干净的野菜递上,“才摘的,送你们,别客气。”
那些士兵显然没认出来。斜睨她一眼,接了她的野菜道,“小子,可别以为送这点东西就能分你一碗饭。”
小姑娘连连摆手,“哪能呢!眼下粮食这么金贵,哪是这几棵不要钱的野菜能换来的?我没这么贪心,只是想借军爷的刀使使。我不拿远。就在这旁边砍两根竹子,你们可以瞧着,我砍完就走!”
那士兵想了想,确实也不怕这么个小鬼捣什么乱。于是拔下腰刀给了她,“你可别弄坏了。”
嗳!小姑娘清脆的应了,当她转过身来时,沐劭勤看到满是泥污的小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时,胸口象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撞开似的,整个人都麻了一下。然后心怦怦的跳得飞快,还不可抑制的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有点甜。有点酸,有点青涩,也有点欢喜。
那,那双眼睛可真好看!
可他还想再看,那个小姑娘却已经转身砍起了竹子。她选的竹子都不粗。不过比铜钱略粗一圈,用刀砍起来很是轻松,很快就砍下两根。小姑娘似乎很满意,认真比划比划那竹子的长度,她就把刀拿去还给那个士兵了。
士兵有点纳闷,“你没事砍两根竹子干什么?又不能吃。”
小姑娘脸色明显的一变,大眼睛闪烁起来,“没事没事,我……我就是拿来防身的。”
这么长的竹子要怎么防身?这假话说得也太明显了吧?
几个士兵对个眼色,把小姑娘围了起来,“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说我们揍你!”
沐劭勤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对呀,你这个小骗子,到底想干什么?
小姑娘装出害怕的模样,“军爷别打,别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其实是这样的,我在山坡下面那个村子的枯井里,看到一个死人。他,他身上背着个包袱,里面好象有些金银,只是我找了几根棍子都够不着……”
哦,还有这等好事?几个士兵一听都坐不住了,转头就想去看个究竟。可饭就快煮好了,这可怎么办?
“留两个人看着饭,其他几个跟我去!”
可小姑娘又讨好的道,“我去给你们指路,到时有好处也分我点吧。那人身上可不少好东西,还有好些值钱首饰呢,珍珠翡翠什么的,我都看见了!”
她越说得言之凿凿,却让几个士兵越发面面相觑,彼此猜疑起来。从来财帛动人心,。连这带路的小子都知道讨要好处,要是让谁去,不让谁去,到时到底得了多少好处,有谁说得清?
“大伙儿一起去!”
“大爷,带上我吧,好歹是我告诉你们的,多少也分我点吧!”
“滚开!”
粗鲁的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几个军爷捡起她刚砍下的竹竿,大踏步的就往山下跑去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啊!”小姑娘坐在地上捂着脸哇哇大哭,可等着那些士兵走出去一百来步时,忽地露出那双毫无泪意的大眼睛,跟只小狸猫似的轻巧爬起,把身上破棉袄迅速脱下,包住那锅滚烫的米饭,转头狂奔。
沐劭勤大急,小狐狸太心急,她就要露馅了!
果然,那群士兵听不到身后的哭声,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当看到那个包了饭逃跑的小姑娘时,顿时大叫,“上当了!那小子是想骗我们的米饭。站住,小子你快站住!”
那毕竟是个小姑娘,被士兵吼得心神一慌,差点从山坡上滚下来。
沐劭勤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就冲了出来,将身边一颗在雨水中泡得松动的大石头往追兵的方向一推,暂时阻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追上女孩,帮她提起那锅饭就跑!
……
然后,沐劭勤吃到了他逃亡路上的第一顿饱饭。
然后,那只小狐狸笑眼弯弯的跟他说,“嗳,你要没地方去,不如跟我们走吧,正好我们家缺个长工。”
都穷得要去抢饭吃了,你们家还请得起长工?可沐劭勤点了点头,说,“好。”
※
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沐劭勤犹记得那天的细雨濛濛,扑打在狂奔的人的脸上,是怎样的清凉舒爽。
他狂奔着。大力喘息着,好象把胸中长久郁积的浊气全都吐了干净。
还有,还有她的笑声,清脆干净如檐角的风铃,是那样热烈活泼,甜美动听。不管是怎样的伤痛,似乎都能够抚平……
可是。可是为什么那个姓祝的女孩会给他同样的感觉?
那天。沐劭勤早就回到家门口了,可他一直没有现身。因为他从那个女孩子一开始的示弱里,就闻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小狐狸的味道。
这么多的百姓,一开始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一旦有人情绪激动快要失控的时候。总会有人适时出来制止?
还有那个丫头,她要只是想来求请御医,完全可以请人通传,为什么要在府门前演这样一出戏?
沐劭勤津津有味的看着,一如十七年前津津有味的看着那只小狐狸骗人家的饭吃。
直到“女儿”受伤,他都没有那么快的出来阻止。因为他实在太好奇了,他还想看看,这只小狐狸到底还想演什么戏?
直到谭夫人说要抓了小狐狸去报官,沐劭勤坐不住了。
小狐狸也许有不对。可那不也是自己“女儿”先闯的祸吗?在他自己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他这个“受害人”就已经开始给小狐狸开脱起来。
感受着小狐狸因为自己的态度所产生的种种微妙情绪变化,沐劭勤竟然觉得很开心。直到——
她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生起气来,跳着脚教训起他,沐劭勤有一刻脑子完全是空白的。
眼前的小狐狸和十七年前的小狐狸重叠了起来,让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可怎么会这样呢?
十七年前的那只小狐狸后来做了他的妻子。可眼前的小狐狸才几岁?
她姓祝,她有爹娘的……
可她,她怎会这么象自己的妻子?
沐劭勤霍地站了起来,不行!他要去看看,再看看那只小狐狸。里仁坊的破园是吧?他要过去找她!
“国公爷,您要去哪儿?”
忽地,旁边恭敬的问话把沐劭勤的满腔热情打消了。他蓦地记起,自己眼下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闲人,他是平国公,他的府上才闹出这么大事,难道他还有心情东游西荡?
不过,也可以说得过去啊!
那只小狐狸不是受害人吗?他代表害人的家长,亲自去看望受害人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找到理由的沐劭勤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喜孜孜的,一刻也不愿多呆的让人准备礼物了。然后,他开始想,他要穿什么衣服去见那只小狐狸呢?
颜色太淡,小狐狸会不喜欢吧?他妻子就最不喜欢看他穿那些死气沉沉的颜色,说没病看着也象有病似的。嗯……那要红色?他妻子最喜欢看他穿的颜色。可红色会不会太艳了?他都多大年纪了,小狐狸会喜欢吗?
谭夫人很快接到指令了。
“国公爷说,他要去探望那个受害的人家,让您赶紧准备些上好的人参燕窝,还有颜色鲜亮的绸缎首饰,以及年轻女孩用的脂粉等物送来。”
谭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国公爷,他要亲自过去?还是现在?”
“是的,就是现在。”
谭夫人仰头看了看天,眼下是正午时分吧?他大中午带着胭脂花粉跑到人家家里去探病?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合不合适,沐劭勤那边第二拨打发人来催了,“夫人可快着些,国公爷已经要出门了!”
谭夫人无法,火速让人去办了。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对啊,过去探望,做个姿态,那是不是也能给自家挽回点形象分?
她眼前一亮,赶紧也换上了出门的衣服。要赔罪一起去,这说起来不也是给自己长脸?
可她这番好意却被沐劭勤泼了冷水,“你去干什么?”
“国公爷这说的是哪里话?妾身是瑞安母亲,她闯了祸,怎好让国公爷一人前去赔罪?理当妾身也一起去的。”
“不必了。皇上不是传旨让你闭门等候发落吗?你在家呆着就好,有空的时候不妨去看看瑞安,劝她安心静养,也是尽到你身为人母的职责。”
就是这女人想把小狐狸送进官府,小狐狸肯定不想见到她的。沐劭勤心里默默替小狐狸记了一笔,撇下谭夫人,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