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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尔察.额勒和布穿上了一身蓝色绸缎的长衫马褂,脖子上围了狐裘,还戴上了冬天的暖帽,帽镇是一颗湛绿的翡翠。 这身衣服还是他在北京城当八旗大爷时候购置的,不过他可不是那种一天到晚只知道提笼架鸟的窝囊废,而是八旗官学的高材生,能说一口流利的蒙语和藏语,如果不是大清朝轰然倒塌,准能考个翻译进士(给旗人专设的进士)。
可是现在,他却在瑟瑟发抖地推着盾车,倾斜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地用脚蹬地,推动着沉重的沙包车缓缓朝前滚动。
这种沙包车是用运粮车改装的,非常结实,还在车身上堆了装满沙土的麻袋,能防御俄军的洋枪和大炮,其实就是盾车的改进型——奇伊利草原这里没有多少树木,所以无法制造木盾,就用沙包替代了,不过就防弹效果来说还是要甚于盾车的。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太重了,即便是七八个人推动也走不快,尤其是在这片松软的草原上,要想推快些简直比登天还难。
与觉尔察.额勒和布一起推车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八旗子弟,他们是在四天前向明军投降的。本来说好是五年苦役,没想到却被押到了枪林弹雨的奇伊利草原交给了明军骑马步兵第一军。一个姓石的明军师长告诉他们,现在韩大帅网开一面,不要他们干五年苦役,而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不是要他们去打仗,就是帮着推一下车……就是这些重得要死的沙包车,而且还要冒着俄国人的子弹、炮弹来推!如果侥幸不死,过往的罪过一笔勾销,还发路费让他们去投靠奕詝。
“筱山(额勒和布字号),我推不动了。我害怕……”额勒和布身边一个看着有六十岁的老头子喘着大气,呼哧呼哧从口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老头子也是觉尔察氏的,和额勒和布有那么点亲,年轻时候还当过官。放过道台。家里很有两个,可惜现在都是当炮灰的命。
“老爷子。想想主子,想想你孙子就有劲儿了。”额勒和布开口道。那老头子的孙子在奕詝军中,大概可以逃出升天吧?
“想有什么用,见不着了……筱山啊。你知道咱们现在是什么吗?就是填壕沟的一钱汉啊!当年我八旗龙兴入关的时候,可没少驱赶汉人去填壕沟……我当日听老人们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还打心眼里佩服祖宗,怎么就这么聪明,想出这种以汉杀汉的办法。没想到,今天会轮到自己来填壕沟!这都是命啊,天理轮回。报应不爽,老祖宗造下的孽,要由咱们这一辈人还了……”
这老头也是人老话多,不过却也没说错。他们这些旗人俘虏就被石达开当成填壕沟的炮灰了!
在他们身后是排成散兵线的明军步兵。个个洋枪在手,跟凶神恶煞似的,前面推车的旗人谁敢迁延不进,立马挨枪子儿!这些旗人的命,在他们眼里根本如同蝼蚁一般。
在这些明军步兵后面是马拉的大炮,都是12磅榴弹炮。现在已经是第四轮“沙包车攻势”了。之前的几天,明军自己用同样的办法构筑起了三道胸墙,把战线向前推进了300步。其中第三道胸墙距离俄军前沿只剩下不到500步了,只要再推进100到150步,就能用榴弹炮猛轰俄军前沿阵地了!
所以俄军的抵抗也激烈起来,一门门大炮就放列在他们的第一道堑壕后面,炮口放平,就对准着缓缓靠近中的沙包车,就等着他们进入射程。
“向前,向前,不许停下,违者格杀勿论!”明军军官的喊声此起彼伏地想起,让推车的旗人们再加把劲儿冒着帝国主义的炮火前进。
他们也知道最后这段路可不好走,这些慢腾腾的沙包车就是俄军大炮的活靶子啊!
额勒和布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当然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要不然他也不会穿上自己最珍贵的新衣服上战场。这衣服再不穿,可就没有机会穿了!
轰轰轰……
很快,连声的炮声传来,轰隆声中,只见俄军阵前腾起一股烟云,黝黑的铁弹已经轰了出来。炮弹划过低平的弹道,大部分打空了,从已经半蹲下来的明军头上飞过。不过还是有一部分炮弹击中了目标。
“嘭”的一声巨响,一枚炮弹猛地撞在一辆沙包车的沙包上。炮弹被松软的沙包挡住,但仍然用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力量震断了一根车轱辘,让这辆沙包车噗通一下翻倒在地。
额勒和布非常羡慕地看了那辆破损倒地的沙包车,推动它的七八个旗人都蜷缩在堆得跟小山似的沙包后面,用不着再推车向前了。
不过很快就有明军官兵上去驱赶这些旗人,还给了他们一人一把铁锹,让他们跟在没有中弹的沙包车后面继续前进——他们的工作还没有完呢,还得冒着枪林弹雨,依托一辆沙包车构筑一个可以掩护榴弹炮或步兵的工事。
这样也比推车要好……额勒和布想着,心里甚至暗暗期盼自己推着的这辆沙包车被击中。
“轰隆隆”一声巨响传来,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额勒和布扭头望去,就看见一辆沙包车已经炸成了零件,那些大沙包横七竖八散了一地,有几个还被打爆了。发出惨叫的是推车的旗人,不是被爆炸掀飞的沙袋碰到断了骨头,就是被炮弹的弹片扫倒,成了个血人,眼看就要不活了。
这是开花弹!额勒和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这些沙包车抵挡子弹是没有问题的。大概也可以挡住实心弹——如果不是距离太近的话。不过遇到爆炸弹就完了。
那些被炮弹爆炸伤到的旗人尖声惨叫着,发出了垂死和绝望的声音。额勒和布觉得自己穿上新衣服上战场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活着走下战场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就在这时,一阵难以想象的巨力忽然从推车的把手上传来,顿时震裂了额勒和布双手的虎口,他一个没站稳就摔倒在了地上。被打中了……额勒和布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被打成血葫芦还在惨叫的旗人的样子,本能的用双手抱住脑袋。
等待炮弹爆炸的时间肯定是最难熬的——这个时代没有触发引信这种东西,引爆开花弹的是事先点燃装在信管里面火药捻,由于火药捻长度是由炮手用剪子决定的,所以什么时候爆炸真没有一个准数儿,有时候火药捻会因为种种原因熄火,或者干脆击中这辆沙包车的就是一枚实心弹……
“起来!快站起来!拿上铁锹继续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安徽音的吼声在额勒和布耳边响起,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脚踢,直到把他吓丢了一半的魂给踢回来。
“筱山,还没完呢,拿着,咱们爷俩还得替汉人卖命……”那个和他同族的老头子已经先一步被拖起来了,将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铁锹递给额勒和布。
额勒和布苦笑了一下,接过铁锹扛在肩上,又看了那个踹他的明军一眼。对方拎着把上了刺刀的洋枪,不过是个士兵,却用志高气昂的眼神看着自己。
“走吧,快走吧,别跟命过不去……”那老头怕这个年轻气盛的额勒和布在汉人大爷面前发脾气,敢忙拉了他一下,两个人只得硬着头皮,冒着俄国人的炮火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