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荟蔚女王永平三年,女王大婚,王夫是简家承嗣子,简鸯。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叫“鸯”呢,不单是作为旁观者的流瞳,就连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荟薇也表示想不通,是以,先不论其他,就这个名字,就叫女王大人不满意。
简家是世家,不过主要成就不是在政治上,而是在经济上。简家先辈很有经济头脑地把主攻方向放在利益丰厚的盐上,数代下来,收拢蚕食了国家近半数盐田,富可敌国。
因为太富,历代国君难免对其敲敲打打,故而虽然是大家族,其官运却并不如何。也就是说,政治地位并不是那么高。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世家久了,装逼侠越来越多,淫逸享乐者越来越多,而真正肯干实干的人却越来越少。
不是没有,只是相对于家族人口繁衍的比例......
可想而知,在挥霍者多,积累者少的情况下,衰落是阻挡不了的命运。
作为有些远见的简家家主,对此不免表示了一点忧虑。
所以,在王室透露出要与简家联姻的意思时,精明的简家家主马上就意识到,家族兴旺的机会来了!
简家家主作为一个类似于老祖宗的存在,已经不再管理家族中的具体事务,现在管理事务的是他的嫡长子,承嗣子简鸯也担任了部分庶务。
简鸯其人,经济头脑有些,享乐更是个中翘楚,年纪轻轻便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地下别墅,联姻的旨意传到家时,简父正在为此事敲打他,后来两人一并被简老太爷叫了去,老太爷如此这般郑而重之地嘱咐了一番。
直到出了老太爷的门父子俩还没有回过神来,简父也顾不上责骂他了,把他叫到书房狠狠地教导了一番。
总之,风流子简鸯对这次的联姻是很有些惴惴的,及至后来见到女王,为对方的气势所摄,行止愈发端庄恭谨,即便是在新婚之夜,行止也是一板一眼,不敢露出丝毫故态。
王夫是有参政权的,初时,简鸯对政事堂的几位大臣表示了充分的尊重,包括翰飞。
所以最初,大家对这位王夫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看着懂礼,但时间一长......
没有人能够无限制地装下去。
王夫不是来充壁花的,不是来打蚊子的,既然坐在政事堂,王夫也是想说话的。
何况,简鸯也算聪明,也算见过点世面,这样的人不让他说话,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再说,也没人不让他说话。
让他坐在那里,就是鼓励他说话。
但兄弟一张口......
他的那些聪明,那点见识就显得惨不忍睹了,没有远见,言之无物,总是摆脱不了那点小商人的心思,总想为自己划拉出一大片利益来,在坐的人都是老狐狸,谁肯甩他,就是王夫也不行。
不是王夫早把他丢出去了。
于是,简鸯便渐渐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他便想拉一两个同盟,看来看去,翰飞长短大小正合适,就他了!
简鸯选择他,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首先,翰飞长得好,让人一见之下便有好感,简大公子有点颜控。
其次,翰飞年轻,在一帮中老年大叔中,他年纪最轻,看上去比简鸯还要年轻,年轻人总是有共同语言的,总是比较容易讨好的,这是简鸯的想法。
其三,翰飞和女王有亲戚关系,也就等于说和简鸯有亲戚关系(简大公子的逻辑,也不能说错),而且翰飞的官职虽然不是特别高,却很得女王信任。
基于这三点,简鸯觉得,拉拢翰飞很有必要,而且他也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拉拢。
但是,翰飞拒绝,相当拒绝。
他对简鸯非常冷淡,冷淡得近乎蔑视,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
简鸯顿觉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
偏女王也不站在他这一边,还勒令他离翰飞远点,好像他是一团污染源,会污染了对方。
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后,他又渐渐发现,虽然两人年龄差不多,但翰飞却更为成熟稳重,政事堂议事,他高屋建瓴,切中肯綮,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一种让所有男人都嫉妒的魅力,女王看着他时,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着迷的神情。
这个人就是个能把别人衬托成一坨翔的存在!
不但他会不自觉地和翰飞比,就是别人也会不自觉地把两个人放到一处比,硬生生地把他比得一无是处、糟糕无比。
老子是金子啊,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怎么能用看一坨翔的眼神来看老子呢,简鸯冤,简鸯恨,简鸯咆哮着要翻身做主人!
尤其是女王,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失望和忍耐。
不能忍,果断不能忍!
简鸯便谋划着怎样压翰飞一头,让人不敢小觑,最好是能把这个人给挤走。
然后机会终于来了,他抓到了翰飞办事时的一处纰漏,开始了他的讨伐之举。
荟蔚听到消息的时候,政事堂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简鸯正在当众训斥翰飞,不停地大声宣扬翰飞所犯的错误,那个样子,就像一只浅薄的、趾高气昂的公鸡。
翰飞低着头,不说话不辩驳,四周一片嗡嗡声,不停地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荟薇看不到翰飞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身躯,被迫弯成屈辱的弧度。
荟蔚眼前一阵发黑,两手气得直发抖,他怎么敢!她想,连她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的人,他怎么敢!
她心中恨极,脸上渐渐显出扭曲的表情,随着喝道声至,围观的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然后跪下,现场鸦雀无声,只有简鸯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刺耳之极,“你算什么东西,你左不过是我们王室的一个奴才,也敢仗着一点亲戚关系蹬鼻子上脸?你——”
话未说完,荟薇已经劈面走过去,夺过他手中胡乱摇晃的一本折子甩在他脸上,声音冰寒彻骨,“既然你问,孤就来告诉你他是什么。他是孤的表哥,是孤的股肱之臣,没有你这个王夫孤可以另找,可以不要,没有股肱之臣孤的国家便无人治理,你说孤会选择谁?”
四周一片哗然,简鸯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退,他颤颤巍巍地跪下来,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是他......”
“闭嘴!”荟薇爆喝,眼珠子都红了,“你作为王夫,不能为孤分忧,不能体恤臣艰,还当众羞辱孤的股肱之臣,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孤?你太令孤失望了!”她转而命令,“来人,把他拉走,从今天起,没有孤的旨意,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简鸯脸色惨白,被一群侍卫给拖走了。
现场静了下来,静得有些压抑,荟蔚看着翰飞,眼睛微湿,上前把他扶起,“是孤的过,表哥受委屈了。”
翰飞睫毛微微一颤,唇角带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臣不委屈。”
荟蔚的话便哽在了嗓子里。
她看着男人从容地向她行礼,从容地告退,从容地离去,阳光下那一抹背影,像一脉云烟,渐渐不见。她怔怔地望着,恍惚失神。
那一夜的梦中,她又来到他的院子里,他的身影映上窗纱,如一幅水墨剪影。她怔然相望,不敢靠近,心如被水打湿,渐渐湿润了眼眶。
在梦中,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其实,在她新婚后的第二天,她就来找过他,可是他并没有留下她。
他爱她,可他有自己的底线,她尊重他的坚持,从此不再私下里找他。
然而梦中却是毫无顾忌的,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自己的梦,她亦然。他们在梦境中热烈缠绵,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他们之间没有群臣、没有太后、没有王夫,没有其他任何阻碍。
有时候,她觉得,梦里才是她自己的生活,梦醒后的那一切不过是场盛大的作业,它关乎责任,关乎野心,却不关乎她自己的感情。
梦中的生活已经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已经完全侵占了她的内心,可这样的梦境如果没有他支撑,梦就是空的,是没有灵魂的,连带着她也是空荡荡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惶恐,她怕失去他,她不能失去他。
可是她让他受伤害了。
泪水弥漫如雾,这样的夜里,他凭立窗前,她伫立院中,是谁为谁魂梦相牵,是谁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凝望许久,终究无颜面对,迈着沉重的步子,默默离去。
却在出门的一刻又回过头来,便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出房门,在昏昏的灯光下,凝望着她的背影。
隔着漫天暮色,隔着汹涌的时光,四目相对,天地宁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成了永恒。
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我并不委屈。
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者什么都不必说,只这么静静地望着,便心意相同,心神宁静。
这才是最极致的缠绵。
他说他不委屈,其实这正是他的心里话。
数日后,这件事的影响便显现了出来。
王夫当众羞辱朝臣的事闹得很大,不仅御史连绵上书,连太学院的学生也跟着要说法,权贵当中羞辱士大夫,这如何能不让天下的士子义愤填膺?
太学院的学生是一群热血方刚的年轻人,正义感又重,被有心人一煽动,当即群情激愤,蜂涌着到宫门口要求严惩首恶,还和守卫宫门的侍卫发生了冲突,激动中的人甚至要当场抹脖子以明正义,唬得侍卫们连忙拦住了,事情一时无法善了。
于是便有人把外面发生的情况偷偷告诉了简鸯,简大公子当即傻眼:干他们什么事,我又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求惩罚我?
简大公子严重不能理解。
那人便指点道,翰人不对付,那群读书人当然会找你麻烦。现在这种情况,就是陛下也无计可施,再拖下去,只怕那些人会把你的老底儿都翻出来,你更被动了。
简鸯道:“那我该怎么办?”
来人一脸高人状,“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传授一番,语重心长道,“能否重获陛下之心,解你眼前危机,就看你是愿不愿意做了,好自为之。”
然后,经过数日痛苦思考,简鸯让人传话给荟薇,自称闭门反省后,有感于女王对盐政的烦忧,决定主动交出手中的盐政,归为国有。
王夫如此深明大义,女王嘉奖,于是那些骂王夫声音中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学子的喧闹最后不了了之。
梦境中,他们走在了太学院的广场上,翰飞望着眼前一座座闪着灯光的屋舍,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荟薇:“你很高兴?”
翰飞:“简家的盐田收回近半数,我自然高兴。”
荟薇问:“是你安排的么?”
翰飞:“你希望是我安排的么?”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只希望你不要受委屈。”
他微微而笑,笑容里却有着淡淡的悲伤,“如果觉得我委屈就补偿我。”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再后,简鸯解禁,女王表面上对他敬重温和依旧,只是房事愈加稀疏,由每月两三次改成每月一次。待太医诊出她怀孕后,彻底禁了房事。
然后女王在其他方面给了他适当的补偿,月份渐大后,愈发放手让他在朝政上施展拳脚,惜乎此君志大才疏,心思不正,只想着揽权,只想着打压政敌,同时私生活也奢靡起来,及至后来,耐不住寂寞,竟开始和身边的宫女鬼混。
女王闻知,大怒,当即下令圈禁简鸯。此时弹劾简家作威作福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女王命廷尉府调查,捉拿的捉拿,问斩的问斩,一个百年大家族,从此没落,王夫被废除,一年后自杀。
盐政从此收归国有。
此时,女王已生下了第一个王子,命翰飞兼任王子傅,从此教导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