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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死状惨烈,胸前被扎了好几个洞,血液浸红了船底,染红了水面。
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恐,火把飘忽不定的光芒映在周围人的脸上,犹如鬼魅。
男人和女人跪在男孩身旁失声痛哭。
男人终于在这噩梦一般的事实面前崩溃了,他指着女人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们的辰儿!你和那个畜生不清不楚,你嫌我们碍你的眼,你巴不得把我们全都害死,是不是,是不是!”
女人“啪”的一声扇在他脸上,赤红着眼哭骂:“你才是畜生,你这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的混账!如果不是你天天吊着一张死人脸闹得合家不安生,孩子怎么会在家里待不住,怎么会天天想着往外跑,怎么会……”
她哭得披头散发,疯了一般上前和男人厮打,“为什么死的不死你,不是你!你还怀疑老娘,好,老娘今天就告诉你,老娘早不想和你过了,我今天就搬出去和你侄子过!你这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
她且哭且骂,踢打撕咬,状若疯狂,被周围的人硬拉开了,男人形容惨淡,半脸红肿,泪眼模糊,现场一片混乱。流瞳和半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流瞳没有上前去看男孩的尸体,她到现在都不能接受那个活蹦乱跳的、和自己一起捉鱼的男孩会突然遇害,她只觉得心中一片惊悸空茫。
半梦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如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一般,原本失血的面容愈发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如寒风中颤颤飘落的一朵雪花。
阿卜连忙扶住了他。
“我的妹妹……”
他声音低哑,犹如哽咽。
他的话没有说完,流瞳却奇异地懂了,他妹妹就是这么死去的……
曾经以为美好如梦的桃花源猝不及防地露出狰狞的一角,让人惶然。
半梦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像在竭力抑制着什么,手微微颤抖。想到他和男孩的感情,流瞳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任他攥着。
直到回到住处,男人攥着她的手都没有松开,像失了魂魄一般,喃喃叙述着妹妹和男孩的点滴,那种神情,让人心酸。
“给我吹首曲子吧,”他半躺在仰椅上,微闭着眼睛,低声乞求,神色哀伤凄迷。
流瞳拈起一枚绿叶放在唇间。
幽幽低诉般的乐音响起,男人仿佛是平静了,梦呓般地说道:“我看不到自己的梦,”他说,“我看不到自己的梦……”
我看得见。
绵绵不绝的乐音中,她看到有柔柔的浮光从男人头部浮现,柔光中,男人抱着一个女孩柔声安慰,并从树上摘下叶子吹曲子给女孩吹听。女孩的容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流瞳想,那就是他妹妹……
再后,梦境画面变换,他仍在吹奏,却是在她那里的合欢树下,合欢花粉色的花如柔曼的云霞,她在另一边,倚窗而奏,和他相应相和……
她缓缓拂开男人攥着她的手,慢慢走入院中,幽暗的夜色汹涌而来,淹没了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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肜渊终于给流瞳发来了信息,其时正是余晖斜灿,她望着窗外的合欢树发呆,突然脑中响起一个声音:流瞳,你现在还好吗?
流瞳心中一动,闭目凝神,神识缓缓笼住手上的龙形戒指。戒指可以随她的意愿化成龙形或发丝,她的神识急切地对戒指中肜渊的一缕神识道:我现在很好,龙君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肜渊道:我还在雾瘴中,这里是通往水岛的通道,雾瘴变幻莫测,险境重重,需要多费些时间。不过尚难不倒我,不用担心。你在岛上注意安全,小心周围的人事。
流瞳点头答应,简要地说了一下岛上最近发生的事,特别是小辰的死。
肜渊道:岛上有问题,我怀疑之前与你联系不上也是有人有意阻拦,但你不要主动查这件事,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全,一切等我过去再说。
流瞳轻轻地嗯了一声。
四周宁谧,两人都不再说话,可也没有切断联系,只是这样静默着,便觉得心中无限平静与满足。
仿佛……紧贴着彼此的呼吸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的晚霞晕染成了沉沉的醉紫红,流瞳道:龙君现在累吗,我学会了吹木叶,要不要我吹给你听?
肜渊:好。
清丽婉转的乐音响起,幽幽袅袅,如慕如诉,不绝如缕。
神识的联系不知何时已经断了,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只是仍那么专注地吹着,直到夕阳落下,夜雾上来,最后一缕霞光消失殆尽。
她坐在窗前默默沉思。
一盏白色的灯笼飘然浮现在她的视野中。
提灯笼的人仍然站在上次他站的那株合欢树下,对她道:“我听到了你的叶笛声,就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流瞳点点头。
她走出屋子,就在树下的石案上倒了两杯水,请他就坐。
灯笼里飘浮着许多灰色的梦境,如烟如雾,把灯笼的光线熏得十分暗淡。
他雪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杯子的边缘,轻垂眉目,静静饮水。
流瞳瞄了一眼他身旁的灯笼,道:“你的灯笼有点暗,要不要再点一盏?”
男人放下水杯,把灯笼捧到案上,道:“这不是一盏普通的灯笼,这是母亲留下的噩梦之灯,只要点燃里面的雾焰,就可以吸引噩梦。”
灯笼中,雾光如火焰般摇曳扭动。
流瞳很想问他那个雾焰是怎么点燃的,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端地坐着,静静倾听。
半梦道:“小辰的事后,岛上的噩梦增加了许多,这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抬目看着流瞳,目光中蕴藏着她看不懂的忧伤,“你知道吗,小辰过世后,我曾想过能不能从他眼中取出梦境看他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什么都取不出来,他被发现得太晚,离开的时间太长。”
他的声音彷如夜雾,飘渺迷茫,“小辰的事后,我经常想起我的妹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非要寻找通道,我不同意,我们因此发生了争执。后来,我做了她最喜欢的吃的醉鱼缓和两人的关系,她高高兴兴地吃了,还对我说,会听我的话,不再乱跑让我操心。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竟惨死在雾瘴边的小船中?”
他捧着自己的头,手指伸进发中,声音痛苦,“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我能看到别人的梦,可我看不到自己的梦。”
他抬头看向流瞳,目中如有水光闪动,“流瞳,你能帮帮我吗?”
流瞳:“怎么帮?”
半梦:“你能抵制住催眠,还能不自觉地催眠别人,你在这方面是有天分的。如果你能看到别人的梦,就可以帮我看看,我妹妹离开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流瞳问,语气淡定。
“我想教你怎么看别人的梦境。”
“!”
这个还能教?
流瞳真正惊讶了,“这不是天赋里带来的吗,难道普通人也能学会?”
半梦道:“虽然不能像梦貘那样,把别人的梦发散出来,但是通过训练,解读出已经取下的梦境应该还是可以的。”
流瞳目瞪口呆。她差点说,我都不会发散梦境!
不过,他说的把梦境发散出来,是把梦引出来的意思么?
为什么不直接入梦呢?
流瞳:“那你……能不能进入别人的梦,或者编织一个梦?”
半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流瞳不安地动了动,“怎么?”
半梦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有一半的梦貘血统,无法入梦,而编梦……我尚未听说过。”
还好,还是我技高一筹。
流瞳微笑,“编梦什么的,就是我随便说的,谁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呢?对了,你怎么教我看梦?”
半梦把灯笼放到面前,深深一吸,闭目回味片刻,睁开眼,“就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这么简单?
流瞳不敢置信。
半梦把灯笼放到她面前,“你来试试。”
流瞳学着他的样子,闭目深吸,浓郁的滋味漫进肺腑,激起难以想象的感觉,她不自觉地陶醉、回味,蓬勃的力量之流在体内蔓延。
美味就是美味,不管从哪个地方进去的,都是美味。
灯笼亮了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明媚的双目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什么感觉?”他问。
“感觉……”她沉吟,“就是胃和肺不分的感觉。”
半梦:“……”
流瞳连忙找补,“呃,我是说,就像鼻子吸烟的感觉……”
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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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的方式就是吃美食,流瞳真是双手加双脚欢迎。
每天晚上,他提着灯笼而来,两人在一起分食梦境,那种情形,就像两个毒瘾男女暗搓搓地吸食毒品。
一灯笼的梦境分食殆尽后,两人或聊天,或静坐。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时光,总是待到很晚才走。而流瞳,因为饱食过梦境,神经兴奋,倒也不介意多晚。
吃得太饱,闲极无聊,流瞳脑中便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给自己编个梦?
一来精进一下技艺,二来弥补一下自己神族缺梦的遗憾。
她给自己编一个和肜渊在一起的甜腻腻的梦。
梦境中,男子揽着她的腰,低着头,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落花在他们四周飘飞旋绕,场景十分唯美梦幻。
流瞳睡觉时,就把这个梦境放在头边,她想看看,这个梦境会不会融入她的体内,或者装点她的心情。
依稀有幽幽的叶笛声在耳畔缭绕,长长的一眠后,她睁眼看到的,却是不知何时来到自己窗前的白发青年。
青年垂着头,侧面轮廓清晰流畅,如一幅美好的剪影画面。
流瞳起身,便发现,他手中握着一个梦,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梦,神情专注。
那是她的梦!
他手中握着的是她给自己编的梦!
说不清是羞还是恼,她快步来到窗边,劈手挥散他手中的梦境。
“你可以看见了?”
男人抬目看她,波澜未惊,神色莫辨。
流瞳的语气不是很好,“是,你的训练显出效果了。只是,你这样明晃晃地窥探别人*,是不是太失礼了?”
“我是梦貘,”他道,面色无波无澜,“梦貘所做的本就是这样的事,而且你马上就会像我一样了,有何失礼?”
流瞳哽住。
是的,她也是经常看别人梦境的人,可为什么自己的梦被别人看了就如此羞恼呢?
两人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半梦道:“我听说,当初进到这里的是两个人,那一个就是你梦中的男人吗?”
流瞳:“是。”
半梦:“他去哪里了?”
“寻找通道。”
“你还是想回去?”
流瞳看着他,认真道:“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自然会回到我想回的地方。”
男人的神色深深地黯然下去。
流瞳道:“还用我帮你看梦吗?”
男人勉强一笑,而目中却是难以抑制的伤心,“我看了你的梦,你可以试着催眠我,看回来。”
流瞳微微蹙眉,但还是依言让他坐在树下,吹起木叶。
半梦手撑着头,微微垂目,放任自己在这婉转悦耳的叶笛声中放松身心,沉溺沦陷。即使知道握不住,却依然贪恋,那丝生命中仅有的光明温暖。
梦境从他头部缓缓浮现。
小船上,白发男人紧紧地扼着男孩的咽喉,眼神冰冷,表情冷酷,宛如恶魔。
男孩惊恐地大睁着眼睛,双脚离地,目中满频是死的阴影。
男人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箭。
她的心剧烈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