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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位河神,他有一个儿子,掌管着他治下的一条支流,当然,也是一位小河神。小河神对当地的百姓说:每年二月,你们要献给我一位新娘,否则,我就发大水淹了这个地方。
百姓不敢不从,于是当地便有了为河神娶妻的习俗。
无数的少女因之丧命,无数家庭因之败亡。
因为,没有凡人能在水中活过一年,更别提还要日日面对一个大妖怪,被大妖怪玩弄。
又一年,一位男子的未婚妻被选为河神的新娘。
男子欲带未婚妻逃跑,被族人捉住,少女被送上祭台的那一刻,男子悲愤地嘶吼,挣扎,眼中流出了血。
少女望着他,目光哀绝。
少女被套上了红嫁衣,巫师念动咒语,河水汹涌激荡,少女被推下祭台。
河风袭来,女子像一只陨落的红色蝴蝶般,被卷入水中。
男子跪在地上,满脸血泪,浑身颤抖。
此后,男子离开了家乡,怀着满心仇恨踏上征程,他发誓要为未婚妻报仇。
可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要与神对抗,就要好比一只蝼蚁要与天对抗,如何对抗?
仇恨焚心蚀骨。
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
他永远留在了女子回眸的那一刻。
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解脱。
他走过千山万水,辗转来到一个半人半神的国度。
这是一个巨人国度,在一片茫茫的水域中,乃防风氏所建。
他想,他终于找到了,借助巨人的力量,他可以杀死水怪,为爱人报仇。
他开始了精密的筹划。
防风国中有一对巨人夫妇,丈夫是国中有名的勇士,妻子嫁过来很多年都没有生育,非常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青年乔装成神秘的巫师来到勇士门前,告诉他们,在防风国的东方有一条河,里面住着一只水怪,只要杀死水怪让女子吃了它的心脏,女子就会怀孕。
巨人的妻子哀恳巨人,巨人深爱妻子,不忍拂她的意,于是便答应去杀死水怪。
他不知道这个水怪还有个显赫的身份,乃是堂堂的九河水君的爱子,是沧河的水神。
当然,身为勇士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更何况,这个水怪也着实没有一点神的风范,它的真身是一条巨大的蝾螈,狰狞恐怖,却从不避人耳目。它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简直就是天生给正义人士诛杀的。
巨人勇士战力非凡,干脆利落地把水怪给干掉了。
怪物死了,爱人的大仇报了,青年站在当初爱人坠水的祭台上,满心苍茫,最后也投河自尽。
水怪死状惨烈,不仅原形毕露(相当于全身□□),毫无尊严,还被人斩掉了头颅,开肠剖肚,挖去了心脏,作为父亲的九河水神不能忍,一怒之下,水浪滔天而起,冲垮了大堤。
也就是说,这场水患,起源一场怒火。
九河水君没有反省自己儿子的死乃罪有应得,反而派使者到防风国去讨要公道,强硬地要求他们交出巨人勇士。
防风国君懒懒的,说:“他啊,早就带着他的婆娘不知躲哪里去了,生孩子嘛,当然是清净一点的地方好,随便给人参观算什么呢?”
他也不看使者的脸色,悠悠道:“听说那孩子还和九河水君有点渊源?九河水君何必那么急,等孩子生出来,他就可以和他儿子的骨肉见面了嘛。”
底下的臣子皆是头皮一麻。
陛下您是不是误会了?
什么叫他儿子的骨肉?
那女人是吃了他儿子的肉,但她是吃什么生什么吗?
防风国君:“这么说来,那孩子该是他的儿子呢,还是孙子呢?”他磨盘一样的大手摸了摸自己巨大的下巴,表情特别诚恳,“听说天帝派了一位海域龙神正在下界四处巡查各地的水灾情况,以此考评诸位河伯是否称职?”看使者神色一紧,防风国君悠然微笑,“依我说,找不找人的有什么要紧嘛,就是找到了人,自己却被割去了神职,捆上了诛仙台又有什么用呢?”
使者面色僵硬,开始坐卧不安,防风国君依旧不疾不徐,“九河两岸洪水成灾,水君还不尽快治理,这种情况要给那位巡查天神知道的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过神使既然大老远的来了,本君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样吧,吾治下正好有一位治水能手在东方之国流放,吾下旨让他帮九河水君治水如何?还是那句话,先保住神职最重要嘛。”
最终,前来讨说法的使者也顾不上讨说法了,他急慌慌回到九河龙宫向九河水君禀明一切,九河水君悚然醒悟,连忙把重点转移到治水上来。
至少流瞳和肜渊来到这里后看到的,九河河神并非无所作为。
惜乎九河的情形太过复杂,斗水之中,泥居七八,一般的治水方法根本不管用。
所以它才会频频泛滥,所以即使治理了也不见显著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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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涛呼啸,巨浪滔天,流瞳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水族被冲出水面,冲上沙滩,埋入沙中。
头汛过后,被冲出的沙竟涌出一道丈余高的大堤,流瞳揪住那些被冲上岸的水族催眠套梦,然后便套出这么一段掌故来。
之前还对流瞳说“此河自有水君,治河经验比我足,情况比我熟”的肜渊,脸色有些阴沉。
“现在该怎么办?”流瞳问。
“先看看情况再说。”
肜渊无意于与此地的水君见面,听对方做官样文章。他身居北海,那里常年冰封,宛如一片死地,他沉睡十几万年都不会有事,早已习惯了那样的清净。对于别人的纷扰,他更多采取的是旁观的态度,最多只关注一下事情的进展。
流瞳喜欢上了那片沙地,那些埋入沙中的旧梦让荒凉的沙滩变得丰富厚重起来,她寻摸那些遗留的梦境,就像寻宝,此时她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兴致勃勃玩沙土的小女孩。
肜渊很耐心地陪在她身边。
每掏摸出一个梦境,流瞳便和他分享,肜渊先是静静地听着,而后问道:“你如此喜欢梦境,日后要住在无梦的神界,岂不无聊?”
流瞳漫不经心道:“是啊,所以才来人间游玩嘛。”
肜渊顿了顿,又道:“对你而言,和神界之人交往,是不是很无趣?”
流瞳抬头看他,清澈的目光如能倒影出人心,她道:“并不是这样,梦境或许有趣,但洞悉别人的秘密却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所以,我没有办法喜欢上人或者妖魔,我只会喜欢神君,因为不必担心随时随地会看到他的梦,这样让我感觉很轻松。”
肜渊便不再说话了,可细看之下,他坚毅的面庞如笼上了一层柔光。
他们在沙滩上流连的时候,或敛去神息,或设好结界,因此并没有遇到九河水府的人来打扰。
再后,某一天,她们又遇到了那位坐轮椅上的蓝衣男子和他的巨人随从。
她走进了蓝衣青年的梦。
梦中,是一间漆黑幽冷的水牢。
一名巨人男子被吊在水牢中,他头发蓬乱,头颅软软地垂着,琵琶骨被锁链穿透,身上血迹斑斑。胸部以下全部浸泡在水里,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蓝衣青年扑在铁门上,大声呼喊着“兄长,兄长”,泪流满面,因为梦境相通,她可以感受到青年心中撕心裂肺的巨痛。
巨人男子缓缓抬头,看到青年,目光微微一动,挣扎着动了下,带动锁链哗哗作响,他气息微弱道:“阿乘,你怎么来了,快走,离开这里。”
青年满眼是泪,他紧紧抓着铁门,因为用力指节发白,他哽咽道:“兄长,我就要离开了,我被判为流刑,今天……是特意来向兄长来辞行的……”
巨人男子目中闪过一丝泪光般的凄凉,“好,离开这里,外面天地广阔,再也……再也不要回来了……”
青年痛哭失声。
他从小没有父母,全赖兄长抚养长大,兄长于他而言,亦兄亦父。
因为身高,他成为族中的异类,时常为别人取笑,每每此时,兄长就站在他面前,大声喝令那些人闭嘴。
可他还是长成那副样子,敏感、自卑,孤僻,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疏离和戒备。
兄长不知道如何开解他,就引导他多看一些书,希望他自己能悟出一些道理,走出自己的心结,成为一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
也是在这时,他迷上了农田水利,遍读这方面的书籍。
待他再年长一些,兄长便鼓励他走出防风国到外面去看看,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广阔,他的心胸也会随之开阔起来。
他毕生都感激兄长这个决定。
直到走出防风国,他才知道,外面生活着那么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不是异类,甚至,在更多人的眼中,防风国的人才是异类。
他像游鱼进了大海,像鸟儿飞上了蓝天,他找到了自己翱翔的世界。
他实际考察了许多的名山大川,拜访过许多的治河名吏,思考记录了许多治河心得。
这段经历,丰富了他,淬炼了他,是他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几十年后,当他再回到防风国,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敏感青涩的少年,而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当世最有能力的治水专家。
巨人是长寿种族,虽然他不是巨人,但却有防风氏血统,所以此时的他看起来,仍是青年模样。
他的兄长被国君委任为治水总管,他随兄长在任上,协助兄长治水。
此时他的才能开始绽放光芒。
他兄长所提出的建议或主张,其实多出自于他。
几十年治水,功勋卓著,国中再也没有发生过一次水患。
防风国乃水泽之国,最重治水,治水之功相当于凡人国度的战功。
战功过大,会功高震主,同样,治水获得的人望太高,也会让国君寝食难安。
他兄长获得了极高的人望。
于是,接下来等待的,不是封赏,而是一纸入狱诏书。
因为有人弹劾,说兄长治水侵占了百姓水田,兄长被革去了官职,下入大牢。
他初始犹不服,激烈地争辩,吃了很多苦头,后来,兄长让人带给他一句话:你忘了我们的先祖防风氏是如何死的吗?
他愣住了。
他因为受到牵连,同下入狱,伤了双腿,再后,他被判为驱逐出国,流放北国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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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兄长的水牢出来后,他一直在想,为何他们披肝沥胆忠心为主,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兄长在狱中的惨状时时在他眼前闪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让他对人世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值不值得?
他的腿已经不能行路,幸而在水泽之国,他们是坐船,流放的路上,他脑中一直回响着兄长那句话:你忘了我们的先祖防风氏是如何死的吗?
他不懂历史,不关心政治,对于那段旧事的了解,也仅限于史书上寥寥的记载:禹王致群臣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王杀而戮之,身横九亩。
杀而戮之,身横九亩。
这就是防风氏的下场。
他忠于职守,嫉恶如仇,他帮助君王扫除奸佞,制定法规,是协助君王治水的第一功臣。
却因为会盟迟到而被残忍地杀害。
而且他迟到的原因还是因为中途遇到洪水,为救助灾民才迟到的。
禹王不知道吗,防风氏没有解释过吗,但号称贤君的禹王却二话不说就把他杀了。
心寒吗?痛惜吗?觉得君王的行为不合情理吗?
可当你深究其中的原因时,你会更加不寒而栗。
古来君位传承,有德者居之,所以会有尧禅让于舜,舜禅让于禹,但到禹时,却想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可防风氏威望太高,拥护者甚众,禹王杀他,不过是给自己的儿子腾位而已。
他们所效忠的君王,说到底,不过是存了这样的心。
厘乘只觉得心灰意冷。
船到半路,消息传来,兄长被处死,血染山坡。
兄长已去,我何忍独活,他望着眼前茫茫的水域,毫不犹豫地挪到船边,从船上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