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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棠好不容易凑够了钱,数了又数,确定数字没错,才兴高采烈地跑到路边一家副食品店,喊道:“阿姨,我打个电话。”
嗑着瓜子的肥胖老板娘,两只眼睛正津津有味地钉在电视剧上,随手指了指固定电话上贴的小纸片。
“五毛一分钟,这么贵呀。”纪棠撅着嘴,小声嘟囔着,但还是按照昨天记下的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小心翼翼地拨了电话——如果拨错人,她的钱可就白花了。
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占线的忙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一连播了三个,都是占线。
“打不通就别打了,后面别人还排着队呢。”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纪棠心想:你这破电话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挂着一个月,也没见两个人打,牛什么牛啊?
她凑过头,瞄了眼老板娘的电视屏,怪声怪气地说:“宋晶晶这演技,歪鼻子瞪眼的,哭起来跟二傻子似的,亏您也看得下去!我都演的比她强。”不等老板娘反应过来,就笑嘻嘻地一溜烟跑了。
“臭丫头,有本事你演一个我瞧瞧啊……”
老板娘在她背后破口大骂。
纪棠只当没听见,吹着口哨,一路小兔子似的活蹦乱跳,心情大好。
“棠棠姐。”
她撇过脸,“是大树呀。”面上带着笑,心里却直打鼓。这小子不会是吃了一顿好的,从此赖上她了吧?现在可正好到饭点。
大树今天没穿那身军大衣,换了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外套蓝色毛衣背心,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他见纪棠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我在一个大剧组当群演呢。他们管盒饭,还管衣服。”
纪棠听到“剧组”两个字,眼睛唰地一亮,“你进组了?”平时这种好差事,可都是被一帮地头蛇垄断的。
“嗯。”大树说,“他们在拍中学的戏,只挑年纪小的要。”
纪棠有点害臊地捧着脸,“你说,就我这长相,冒充中学生,还靠谱不?”
“棠棠姐今年十六,明年十五。”大树竖起大拇指,又添了一句,“而且这剧组超阔气,盒饭有肉,学生还加鸡腿!”
纪棠一听见鸡腿,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拽着他急吼吼往前跑。
“棠棠姐……”
“干嘛?”
“你走错方向了,在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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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京在拍的这部电影,是一部警匪片,拍摄地点在影视城内的广州街上。
今天他只有三场戏,导演允许他抽两个小时集中拍摄,但出于敬业的好名声,他还是早早就候在了片场。当然,他不会和其他演员一样坐在棚架下面等,而是待在房车里喝汽水打游戏。
除了导演和对手戏演员,没几个人能跟他搭得上话。
他们只知道这位年轻的影帝,阴晴不定,全凭自己喜好办事。一言不合骂导演也有,下了戏直接吃盒饭也有。
寒冬腊月,一群身着单薄学生装的临时演员,嬉笑着从他的房车前路过。几个人凑近窗户,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明星在。可极具私密性的反光水银玻璃,隔绝了他们的窥探,让外面的人什么也瞧不见。反而是坐在窗前的许京,将他们打量得一清二楚。
“这剧组太土豪了。”一个圆脸的男孩,扒着房车的窗户,啧啧惊叹,“肯定是哪个大明星的车子。”
“看你这熊样,丢人!万一车里有人呢?”两条柔顺的麻花辫,衬得小姑娘伶俐又可爱,刘海用夹子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墨眉细长齐整,一根杂毛也没有。她虽嘴上这样说着,却也把一张小脸凑上来,贴着车窗玻璃哈气。
许京觉得这孩子长得有些眼熟。但能让他眼熟的孩子,应该不至于来剧组做群演啊。
那小姑娘眼睛亮极了,又挺又翘的鼻尖蹭在玻璃窗上,嘴唇像花瓣一样柔嫩。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往手心哈了口气,在车窗的白雾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纪、棠。
他听见她说:“以后,我也要买一辆这样的车子。”唇角骄傲地翘着,眉目飞扬。
漂亮!
许京在心底不吝称赞。
他搁下手里的游戏机,撑着下颌,盯着那女孩直看。越看越漂亮。
“喂!你们几个……”虎背熊腰的场记大声呵斥,“离车子远一点!还想不想干了!”
那女孩受了惊吓似的抖了抖,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惊醒的蝴蝶,振翅忽闪,一下子就从他眼前溜走了。她蓝色的百褶裙在风中一闪一闪地晃,调皮的笑声传开老远。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冲场记做鬼脸的模样。其实,他也觉得那个场记挺讨人嫌的。
“纪棠。”在念出这两个字的一霎那,他才想起,这名字,昨天好像已经咀嚼过一遍了。
原来还是那个小姑娘。
许京不由好笑,自己居然被同一个女孩,吸引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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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助理大河怒气冲冲地跑到车上,说:“剧组也太过分了,胡乱排戏,也不是这么个弄法!就三场戏,让您等到了这会儿。”
许京把腿架在桌子上,懒懒地问:“前边是不是出事了?”他刚才听到好大一声动静。
大河抱怨道:“别提了,有个临时演员,四处瞎逛,踩到爆破师刚埋好的一个点,把腿给伤了。”
“瞎逛”这个词,正好戳在他心尖上,“是群演吗?演学生的?”
大河想了想,摇头:“不是,演的是警察局里一个女警,抬出去的时候还穿着制服呢。”
许京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她还是个有关键台词的,不是群演。导演一时找不到能替她的人,正在给隔壁‘大轰炸’剧组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借个年轻的女演员过来。”大河不满地说,“前头真是兵荒马乱。”
许京抬起一双霍乱人心的桃花眼,慢悠悠地说:“哎,我这儿倒有一个人选,你去问问导演,看他愿不愿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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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我,我顶上去?”纪棠被从天而降的一块大馅饼砸晕了。她感觉满眼都是星星,脑子里像塞进去一坨浆糊,咧着嘴倒吸凉气,傻乎乎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呀?”
场记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也不晓得哪个会是你嘛!
上面就是让他去找个叫纪棠的学生群演。他还以为人家有多厉害的靠山呢,在片场一喊,张望了半晌,才看见一堆跐溜方便面的盲流里,举起一只细伶伶的小手。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抬起来,冻得瑟瑟发抖,吸着鼻涕回应:“是我。我是纪棠。”
场记也傻眼了,“学生群演里有重名的没?”
小姑娘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面汤,用袖子擦了擦下巴,撇嘴一笑:“没有。”
“那就你吧,跟我走。”
“哦。”纪棠一句话也不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也不至于把她卖了。
然后,那个馅饼就啪叽砸下来了——
导演指着服装师和化妆师,焦躁地说:“赶紧给她化妆,换衣服。”顺手扔了两张纸给她,“半小时内背熟了,马上开拍。”
纪棠接过那两张纸,双手都在颤抖。妈呀,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台词!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啊!祖坟冒青烟啦!
“行不行?”导演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狐疑不已,“不行我换人了!”
她双脚立定,昂首挺胸,大声答道:“行!保证一遍过!”
保证一遍过?影后都不敢这么夸下海口。导演叹了口气,心想,就当卖给许京一个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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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京估摸着纪棠那边快开拍了,戴上墨镜和帽子,手插裤兜地往片场走。
“许哥,您这是……”撞见个熟人,一眼把他认了出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家也没多问,笑着让了路。
片场的大灯映得周遭白天一样亮。揣着盒饭的龙套,抄着暖手等戏的演员,忙碌的场记、灯光师、化妆师、录音师……几十个人围看着,却几乎没什么杂音。
许京在阴影里寻了个位置,靠墙站着,视线正对灯下那个冷得搓手跺脚的小姑娘。
她穿着女警制服,颇有点东施效颦的样子,歪歪斜斜,站没站相。通红的鼻子下,挂着两道鼻涕。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石静,准备上场。”
石静是她在片中的名字。这是她第一个有名字的角色。
纪棠暗暗发誓,要把这个名字记一辈子。
她整了整警服下摆,将长发撩到耳后,走进灯光里。
“天河悬案……第三百六十九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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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蹲在简易大棚下面,拿大衣盖住大半个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棠的身影,用力揉了两下鼻子。
“人呐,就要懂得知足。”旁边一个矮矮瘦瘦的大叔,抖了两下烟灰,冷眼斜看场上,讥嘲道,“真以为咱们这个土疙瘩里能飞出金凤凰?”
“我觉得棠棠姐挺好的。”大树弱弱地说,“好多女明星,也不见得有她漂亮。”
那大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嗤笑道:“她这样的,在娱乐圈一抓一大把。她是有亲爹呢,还是有干爹啊?她是有文化呢,还是能唱会跳啊?你知道这种只有一张脸蛋的小姑娘,最后都干嘛去了吗?”
大树低下头,忿忿道:“棠棠姐要上场了,我不跟你说了!”
那大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随着导演那声“”一响,他的目光却逐渐被灯光中央那个瘦弱的女孩吸引了。而且不止是他,全场上下,原本懒散等戏的人们,都一点点直起了身子。
他们的视线全部聚焦在那女孩身上。
来回走动的场记,抱着块泡沫板,伫立在原处,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明星助理,起先是举着水杯,后来干脆把水杯搁在了饮水机上面,坐在一边的空水桶上看;大树瞪着眼睛,嘴唇张成了“o”字……
许京抱臂倚墙,沉黑的眸中,闪过流星似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