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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番话……可是出自真心?”
面对父皇咄咄逼人的眼神和质问,李承乾咬了咬牙压制着心底的恐惧,伏地叩首,道:“儿臣确实出自真心,若有半丝虚伪狡作,可叫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李二陛下冷硬的面容软化下来,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喟然一叹。
自己当初到底是犯了什么魔障,居然一心一意想要废掉太子另立储君……
难道身为皇帝,才能更重要吗?
李二陛下曾经以为是,但是现在他却明白过来,并非如此。
为了皇权至尊便杀兄弑弟、冷血无情,没有人比李二陛下更清楚知道那背后将要背负怎样的骂名和承担如何锥心刺骨的悔恨!
太子固然才能有限,不及魏王之博学、亦不及晋王之聪慧,但他仁爱慈和、兄友弟恭,却是魏王与晋王所万万不及。之前他放弃魏王是因为魏王生性凉薄,看好晋王是因为晋王孝悌温良,然而经过这一次义仓事件,李二陛下却意识到即便晋王即位当真能够善待兄弟,但是他身后的那群人却必然兴风作浪,将晋王逼迫到一条残忍冷血的不归之路……
受到关陇集团胁迫的晋王,定然会对自己的兄弟举起屠刀。
这是李二陛下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他自己深受其害,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自己当年的老路?
李二陛下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颔首道:“你是个好孩子……然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稚奴犯了错,就必然要承担其后果。”
李承乾疾声道:“父皇明鉴,稚奴年幼,就算有错亦不过是身边人蛊惑所至,就算要惩罚,消除爵位掠夺封地即可,又何必将他圈禁起来?稚奴刚刚成亲,满腔报复,父皇如何忍心让他幽闭府中,凄苦度日?”
他是真的替李治难过。
英姿勃发之少年亲王,正是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之韶华年岁,却不得不面对红墙黛瓦只能抬头看着那一方天空,犹如折翼的鹰隼一般,再无展翅之时……
若说心中对李治争夺储位毫无隔阂,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这天下至尊手执日月的无上权力对每一个人都有着致命的诱惑不甘放手,单单自古以来废黜的储君皆无善终这一点,李承乾便拼死亦要维护自己的地位。
但母后早?,稚奴年幼,兄弟亲情却使得李承乾如何忍心就这般让稚奴圈禁终老?
即便是自己日后登基可以将其赦免……以父皇现在春秋鼎盛的状态,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怕是未等自己登基,稚奴便要抑郁致死了……
李二陛下目光幽深,问道:“若是稚奴恢复自由,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当真抢走你的储君之位?”
这是一句诛心之言。
李承乾却毫不犹豫道:“儿臣害怕,所以儿臣会努力做到最好,儿臣非是执掌帝王之位,而是要全兄弟之义。”
他怕兄弟们争夺储位之后置自己于死地,却从未想过要将争储的兄弟斩尽杀绝。
自古以来,但凡废黜储君逆而上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巩固到手的皇权不得不对前太子痛下杀手,将他的势力连根拔除,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若是想兄弟和睦保持最起码的亲情……那就只有太子巩固地位,顺利登基。
毕竟名正言顺的太子登基之后便是正统,犯不着对曾经觊觎皇权的兄弟斩尽杀绝……
李二陛下霍然动容。
面对兄弟们的步步相逼……太子居然仍旧能够保持一颗仁爱之心,这是何等难得?
自己差一点犯下大错……
心中想着,面色愈发和蔼,笑道:“这件事你莫要劝阻为父,为父自有主张。”
李承乾默然,他如何看不出父皇之恼怒?
父皇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一心一意想要将高句丽之土地纳入大唐之版图,此举固然是为了成就他“千古一帝”之宏图霸业,但不可否认的是,顺带着也解决了东北方的一个隐患。
高句丽素来民风剽悍,自秦汉以来便依仗着中原朝廷鞭长莫及不能顾及辽东的便利,逐步蚕食辽东的领土。每逢中原王朝式弱、局势动荡无暇东顾之时,高句丽总会纵兵入寇,劫掠财富强占土地。
高句丽俨然如同疥癣之患,固然不能危及中原王朝之兴亡存灭,却也不能忽视……
可就在这位雄心勃勃的英主绸缪一句荡平高句丽之际,他的儿子却在背后扯后腿……
也就是李二陛下,若是换了以往任何一位君王,这件事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无数人头滚滚落地,无数人家满门白幡!
龙之逆鳞,触之者死!
李承乾亦无可奈何,只能施礼告退,打算前去晋王府安慰李治一番。
稚奴年少气傲,切莫遭此打击走上绝路才好……
他前脚刚走,李二陛下尚在心中感慨喟叹,便有内侍来报,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联袂而来……
“父皇,稚奴哥哥固然犯错,您又何必这般心狠呢?”
晋阳公主小跑着上前揽住李二陛下的胳膊,俏脸上满是埋怨忧虑。
李二陛下无奈,拍拍她的手,解释道:“事关朝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懂得什么呢?非是父皇心狠,而是不得不如此。”
看向晋阳公主的目光满是宠溺。
兕子年岁渐长,原本略胖的身子已然犹如抽条的柳枝一般窈窕纤细,眉眼渐开,钟灵毓秀之中愈发显露出祸国殃民的美貌,较之丽质天生的长乐公主亦是不遑多让。
他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固然文德皇后殡天多年,心中的感情却从未衰减半分,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刻骨铭心。
而太子、青雀、稚奴、长乐、兕子、小幺……这都是文德皇后留下的骨血,每一次见到他们健康快乐的成长,他都无比欣慰,觉得自己照顾好了与观音婢的孩子,便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然而现在,兄弟之间却因为储位争斗,甚至差一点要拼个你死我活……
长乐公主在一旁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非是晋阳公主那般天真纯洁,对于朝政亦是略有心得。稚奴这一次固然极有可能是被身边人拖累,但是父皇此举之用意无非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他的态度——储君之位不可易!
只能委屈稚奴遭受圈禁,否则父皇便只能对稚奴身边的人大开杀戒。
然而那是父皇绝对不愿意做的,一旦大开杀戒,必然引起朝局动荡举国震动,东征大计便不得不拖延下去……
殿外脚步声响,有内侍前来通禀,李君羡求见。
李君羡乃是皇帝近臣,平素多次参见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自然无需避讳,李二陛下宣其觐见。
李君羡大步进殿,先是向李二陛下见礼,而后又对两位公主施礼:“末将见过长乐殿下、晋阳殿下。”
两位公主急忙还礼。
李二陛下问道:“文书圣旨可曾发往幽州?”
李君羡道:“末将派遣长史李崇真亲自发送文书圣旨,现在已然出了潼关,务必不使事情出现丝毫差池。”
李二陛下颔首道:“崇真那小子办事稳妥,甚好。”
发往幽州的圣旨,乃是命令幽州刺史将袁氏满门缉捕,夷灭三族……
李二陛下如何不知这一次晋王是受人拖累?
只是为了朝局稳定着想,不得不圈禁晋王以断绝那些世家门阀的念想,但是皇帝心中之怒气却总得有个发泄的途径,太原王氏动不得,京兆韦氏动不得,关陇集团的核心长孙家更动不得,那就只有幽州袁氏这个倒霉鬼来承担皇帝陛下之滔天怒火了……
见李君羡并为退下,李二陛下又问道:“尚有何事?”
李君羡忙道:“启禀陛下,有人曾在终南山中见到聿明氏族人与孙思邈道长并肩进山……”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孙思邈?!”
李君羡道:“正是!”
“啊呀呀,这位活神仙神龙见首不见尾,朕多次派人找他来皇宫给兕子治疗气疾之症,却屡屡失之毫厘,未曾见到本人。”
李二陛下大为兴奋,拉着晋阳公主的手,欣然道:“先前房俊那厮只是从孙思邈那里学到以海鱼改善气疾之法,你这两年便未曾犯病。现在只要孙道长亲自给你把脉诊治,定然妙手回春,再也不受气疾之厄!”
远在泾阳的房俊“阿嚏”打了两个喷嚏,心说这是哪个缺德鬼在背后骂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