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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内气氛严肃,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这令李承乾头痛不已,只得温言转圜道:“当下叛军依旧盘踞潼关,国事不靖,诸位皆乃帝国柱石,自当团结一致、维系朝纲,彼此之间更应多一些宽容、多几分担待,若总是这般针锋相对,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房俊与岑文本赶紧起身,一揖及地,告罪道:“微臣知罪,陛下息怒。”
“诶……快快平身,”李承乾摆摆手,笑道:“二位皆乃朕之肱骨,辅左朕成就大业,何罪之有?只不过往后相处之时融洽一些,岑太傅年长,越国公你要多多恭敬着,不可慢待。”
“喏。”
房俊俯首听命,而后两人重新入座。
……
自晌午起,一队队“百骑司”兵卒全部开出军营,接管皇城之内各处要道,太极宫内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人出入都要严密盘查,若有人说不清归属何处、所为何事,即被当场缉拿,羁押审讯。
一时间,皇城、宫城之内风声鹤唳,杀气腾腾。
玄武门。
门楼内测的营房之内,李孝恭再度造访,与李道宗对坐饮酒。
李孝恭神情有些唏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美酒,吁出一口气,指着窗外巍峨耸峙的玄武门城楼,感慨道:“当年吾等追随先帝攻略南北,打下大唐半壁江山,却被隐太子步步紧逼,几欲全军覆灭、阖家死绝……正是从这里,吾等与陛下奋死一战,于绝境之中杀出一片生天,逆而夺取,开创出贞观盛世。时光荏冉,弹指间,物是人非……”
李道宗愣了一下,微微沉默,而后将酒杯斟满,与李孝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目光也有些深邃,想起那些金戈铁马打天下的岁月。
与李孝恭这个父辈不同,他与李二陛下是堂兄弟,平素来往更多、感情更为密切,对李二陛下的崇拜孺慕也更深,与此相对的,便是他的忠诚更纯粹。
相比于综合各方利益会采取妥协的李孝恭,李道宗自认为绝不会在仁和情况下背叛李二陛下。
即便是在李二陛下驾崩之后。
所以他喝了一口酒,稳住心神,澹然道:“很小的时候,我便跟在先帝身后,每一次我被人欺负,都是先帝替我出头,所以我对于先帝有一种如兄如父的孺慕。后来,高祖皇帝在先帝劝谏之下于晋阳起兵,咱们陇西李氏开始在鼓角争鸣金戈铁马之中逐鹿天下,先帝上阵,我便护于侧翼,先帝受辱,我便执刀上前,先帝在玄武门下扭转命运奋然一击,我便随着他斩将夺旗,不惜成为高祖皇帝眼中的逆贼……我这一生荣耀,皆拜先帝所赐。”
李孝恭为之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但现在先帝已经驾崩,新皇已经登基,帝国日新月异,皇权更迭已经完成,李唐江山还要千秋万载的传承下去,身为李唐皇室,吾等还有更为重要的责任。”
他已经觉察到李道宗的不妥,虽然并未在新君即位这件事上表达过反对的态度,也稳稳当当的戍守玄武门,但无论是其心中对于新皇还是对于大唐帝国的忠诚,都比不过他对于李二陛下的忠诚。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隐患。
毕竟,李二陛下生前最为属意的皇位继承者乃是晋王,虽然至死也未曾易储,却不是他不想,而是要平衡各方势力……可如果忠于李二陛下更胜过忠于帝国,会否心中始终存着完成李二陛下遗愿之执念?
所以未等李道宗说话,李孝恭已经续道:“你不要忘了,先帝或许曾有易储之心,也更为喜爱晋王,但自始至终未曾易储的原因,在于先帝要保持朝局之平稳,让帝国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这盛世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百姓安居乐业、军队威服四海、国祚绵长不衰,这才是先帝最大的遗愿。”
这番话几乎等同于表明了他的态度:不要拿着先帝对遗愿做幌子,难道先帝会愿意见到在他死后儿子们手足相残、同室操戈,连累帝国政权动荡、伤及国本,从而导致天下大乱?
李二陛下是一代英主。
既然是英主,便有其坚韧不拔之志向、囊括四海之胸襟,绝不会因为自身之喜恶,置家国兴衰于不顾。
谁若借着反对太子扶持晋王而表达对于李二陛下的忠诚,是极其愚蠢之行为。
先帝在天有灵,绝对不会因此感到宽慰。
李道宗默然不语,举起酒杯,缓缓喝酒。
李孝恭见其不为所动,忍不住眉心紧蹙,低声道:“不要以为谁都是傻子,人心固然难测,但总有端倪流露。皇室之中始终有人不肯臣服于陛下,所以今日皇城之内增加大量禁卫……不要心存妄想,虽然如今晋王还屯兵据守潼关,但皇位已然稳如泰山,不可能有人再度效彷先帝之旧事。”
何谓先帝之旧事?
自然是逆转先帝命运的那一场玄武门之变。
而玄武门之变的根本,不在于李二陛下以及其麾下众将的英武勇勐,而在于时任玄武门守将的隐太子心腹常何忽然反戈一击,这才是胜负逆转之关键。
而现在把手玄武门的,是你李道宗……
所以李孝恭这句话不仅仅是忠告,更是警告——时代不同,局势不同,现如今若还有谁妄图效彷玄武门旧事,就算一时侥幸得逞,可他有没有当年李二陛下的威望与号召力,可以快速平定长安乃至整个关中?
若没有,那便是祸国殃民,为了一己之私置帝国社稷于水火。
李道宗依旧缄默不语,甚至执壶给李孝恭斟酒,而后与其碰杯,慢悠悠的喝酒,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李孝恭也不再说,抿着酒,吃着菜。
一声闷雷在天边响起,窗外,乌云堆积翻涌滚动,天色骤然黑了下来。
未几,雨点噼哩叭啦的落下。
转瞬风雨大作,雨势滂沱。
一壶酒饮尽,李孝恭拒绝了李道宗命人取酒,起身道:“府中还有些事,改日再叙吧。”
李道宗点点头,命人取来蓑衣,亲手递给李孝恭。
后者穿戴好蓑衣,将斗笠拎在手里,看着李道宗问道:“就没有想跟我说的?”
李道宗顿了顿,不答反问道:“不知叔父对于英国公不肯掺和皇位之争,始终置身事外怎么看?”
李孝恭一愣,眼睛微微眯起,缓缓道:“李勣乃是外臣,吾等身为宗室,岂能一慨而论?”
李道宗摇摇头,道:“我或有所不同,但叔父你,又有何不同?”
若说李勣是外朝第一人,那么李孝恭如今便是宗室第一人,李勣所顾忌的那些事情,在李孝恭身上同样有可能发生。
李孝恭默然不语。
良久,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将斗笠戴在头上,大步出门,走入风雨之中。
李道宗站在门口目光相送,直至其身影转入重玄门再也不见,才微微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玄武门城楼。
雨势滂沱,一泄如注,重重水幕将巍峨雄壮的城楼层层遮挡,目光所及,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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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郑家大宅。
花厅之内,一身丝绸锦袍的郑仁泰仿佛致仕官员一般一团和气、富贵荣华,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宇文士及,唏嘘道:“郢国公年岁也不小了,如今还要为了晋王殿下四处奔波,这份忠贞,令人叹服。”
宇文士及连续赶赴长安、潼关、荥阳,一路几乎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容色憔悴,听闻郑仁泰之言,苦笑道:“以往吾等皆庇护于赵国公羽翼之下,如今不得不站出来直面风雨,自是忧心忡忡、夙兴夜寐,片刻不敢懈怠,唯恐有负于晋王殿下之所托……倒是将军你如今气色红润、中气十足,想必此前所受之伤创,已然痊愈了吧?”